有忆

　　她出门采花，这枉死巷离炉房近，但离三生路倒是远了，无忆只好很早起床。
　　孟婆说，如今死的人多，降生之人少，这汤倒是可以慢慢学。但是无忆还是想着在职敬业，所以对采花一事也较之之前上心了。冥月初升之时，彼岸花最为娇艳鲜嫩，药性也最好。

　　她行至南城口，离苦已经等着了。
　　无忆快步上前，两人笑着说着前往忘川。

　　彼岸花红的还是非常鲜艳，但不像火，而像血，不热烈，但是似乎浸透着一种浓稠的悲哀。
　　三生路上魂魄往来，多是无常们在赶着新魂走向地狱，还有些旧魂寻找亲人的，寻找仇人的，寻到了亲人不免涕泪纵横，寻到了仇人不免拳脚相向，无常们又要管理秩序，好不热闹。
　　“不过倒是比以前少了很多。”离苦叹道。
　　“确实呢。”无忆想到之前的某场战争，坑杀了二万大军，实在惨烈，“想来战争快结束了吧。”
　　离苦摇了摇头：“我问了新来的鬼，姜国的王女荣，嫁给了齐王呈。而陈国公子别联盟了郑、吴、梁等小国，已成对势。如今只不过两国大婚，暂时熄火，将来还有的打呢。”
　　无忆愣住，“王女也可嫁与别国吗？”

　　“姜国原是不许的……”离苦苦笑，“后来陈国形势大好，王女也是……”
　　无忆不语。
　　如今王女与王大婚，应是红幔连绵红妆十里吧，却还有这么多的人在此刻失去生命，独独地飘来幽黑的地狱。
　　将来还有更多的这样的魂来到这里。
　　只要到了地狱来，什么国籍都不存在了，唯有曾经的行事能丈量受刑时度，那么生前的那些打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刑期吧？
　　无忆惶惶然，离苦却已经落下泪来。
　　无忆知道她的新婚夫君被征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她独守空房，被奸人所欺，一时激愤便触柱自杀了。离苦在地府中还未见过自己的夫君，想来是还活着，此番应该是担心他所落泪。

　　她擦擦泪，继续采起花来，两人都没有说话，不多时便采完默默回去了。

　　快到自己的新家了，无忆心中仍未平静。
　　她叹气，转了个弯，却见一白衣小童站在自己的门前，看衣着正是那位上仙的下人。无忆吓了一跳，上前拜礼。上仙的童子，那也是仙童了。那童子也甚是乖巧的回了礼，而后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上仙给邻居送礼来了。
　　无忆诧异地接过锦盒，想着这位上仙也真是平易近人……
　　童子又做了个礼回去了，无忆转身进了房。

　　锦盒里是一颗明珠，极为好看，内里似乎有光华流转，触手生凉，中间被穿了孔，好似以前被串起来过。无忆喜凉，对它爱不释手，想着过了几日领了俸禄，去鬼市上买些绳来串成腰坠，好整日戴在身上。
　　她欢喜了好半天，却忽然想到，那上仙给自己送了这么贵重的礼，自己应当回什么好呢……
　　烦心。

　　下午去孟婆哪儿学了熬汤，回来时无忆却又见那童子站在自己门前……
　　“上仙派我送来一盏白玉莲花灯，姑娘收好。”
　　无忆刚想推脱，却见那童子手里的灯实在眼熟，一个恍惚，那灯就被童子塞在了无忆手里，他似乎知道无忆不想要，下一刻便动用了仙人的术法，消失在了原地。
　　她急的跺脚，却也不好现在就敲门去还回东西。

　　接下来几天，那位上仙都不停地送来东西，一开始无忆还会拒绝，可是拒绝也没用，她也就随他去了，有句话不是说债多不压身的吗……
　　洛河和清明对此也很是惊异。
　　清明连连哀嚎：“怎么不是我住这儿呢！”
　　洛河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开口。

　　到了发放俸禄的时候，无忆就赶紧带上了离苦，前去鬼市挑选礼品。清明原要同来，可惜又有了任务，只好和洛河前往凡世去了。
　　鬼市里熙熙攘攘，无忆先买了几条素色绳，离苦买了一些丝线。
　　“这是做什么用？”无忆问。
　　离苦笑道：“我想在家做些针线活弄些钱。要是我家夫君来了……我们没有后人，想来也没有供养，用这些银子也好过些。”
　　无忆点点头。
　　她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毕竟这年头，死的鬼能有什么好东西呢，而那些有金贵东西陪葬的鬼，又哪里用得着贩卖陪葬品度日呢。
　　而无忆也不会绣活，她纠结了半晌，离苦劝她：“那位上仙应该也知你贫困，想来他性子和善，不会与你计较礼品贵贱的，你不会绣活，不若再买些绳回去，编些腰佩发结之类就好了。”无忆点头称是。

　　绳子在她手里翻飞，她如今有了上仙送的莲花灯，便再也不用油灯了。
　　莲花灯白色的光照在无忆洁白的脸上，她浅笑着编出一个一个的结，这法子是她从离苦那里学的，编出来的东西简单却也漂亮。
　　她编好了送给上仙的腰佩，才开始编自己的珠佩，可是编来编去也不满意，只好先放下。
　　定是珠子太华贵美丽了，怎样的结佩都配不上它。
　　无忆看着手心里的宝珠，心里忽然涌起不知何来的满足滋味，她又摩挲了几下，才不舍地睡去了。

　　第二日无忆就去送回礼。
　　开门仍然是那个童子。
　　“姑娘随我来吧。”见礼之后，那童子便带着无忆去了内里。
　　真不愧是上仙的住处……
　　亭台楼阁皆为白玉，中间是一片大湖，湖中长着一大片的白莲，莹莹的白色光点散落其中，但白莲却没有像在三生路上那样消散。无忆暗暗忖，这大抵是上仙住在此处的缘故吧。
　　穿过回廊，童子复拜了拜她，转身走了。

　　无忆刚想问他，却看见了前方露台上端坐的那位上仙大人，寒亓。
　　他仍是那副样子，冷清无欲，面容俊美，乌发如墨，好像游离于世外，高高在上。
　　无忆心里一颤，好像被冰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行礼。
　　“不必多礼。”他说话了，指了指身边的素色暗纹蒲团，“坐吧。”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坐下了。无忆偷偷地看他几眼，没想到长得这么冷冰冰的上仙，会这么频繁的送礼送物……而且待人还挺温柔的，好像就是话少了点。
　　“姑娘为何盯着我看？”
　　“诶！”无忆一惊，面色红起来，“没……没事。”

　　寒亓的面容缓和了一些，眼神带了莫名的眷恋，仿若春日冰破，但是低着头的无忆并没有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送出了怀里的简陋锦盒，“承蒙上仙多日照顾，所以我编了条腰坠……不是很好看……”
　　“无事。”寒亓接过锦盒，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条素色的锦鲤结，两条鱼儿合成圆形，手艺和构思都极为精巧，只是绳子质量并不好，有些毛躁。
　　无忆有些担心他会嫌弃，眉头可爱地皱起来，寒亓缓缓拿起锦鲤结，端详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这不是很好看吗，姑娘有心了。”
　　“你喜欢就好。”无忆满足地笑了笑，随后又皱起眉头，“上仙……以后能不能不要送东西了？我……”
　　“姑娘不喜欢吗？”
　　“不！并没有……”无忆嗫嚅着，“那些东西都很好，那颗珠子特别好看。”
　　寒亓眸光闪烁：“若姑娘觉得不自在，在下便不再送了。”
　　无忆点点头。

　　原来上仙真的真的很温柔啊……无忆最后捧着一堆糕点回到了自己家。
　　就是看上去像冰雕似得。
　　他要是多笑笑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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