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孟

　　待叶兮从秋林山庄出来已过戌时，兆寅已驾车马前来。
　　“大公子已回来了。”
　　叶兮一收折扇:“大哥从之凉回来了？”
　　“此时正在等公子回去。”
　　“哦？”叶兮眼睛滴溜一转，“今夜天气和暖我要漫步回去。”
　　“二公子请不要为难属下。”兆寅突然跪在叶兮面前。
　　叶兮勾起笑容又摇起折扇:“他怎么说的？”
　　兆寅哆嗦一下:“大公子吩咐属下，如果，如果公子不愿回去，就让属下亲押回府。”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男孩。
　　许久叶兮笑了一声:“罢了，看在你在我身边护我这些年周全，我不为难你了，只是，”登上马车用折扇挑起车帘，“究竟该忠于谁，你自己思量清楚。”车帘落下的瞬间，兆寅似看到双阴戾的眼。
　　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低咳几声，分明甚是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内心思绪万千，忽然想起欧阳翎轩，此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公子，有车队挡住了路。”
　　挑起窗帘看向那个车队，叶兮双眼眯了眯:“兆寅你看清是哪家车队了吗？”
　　“粗看车队的家纹似是陈国来的。”
　　“陈国来的？可是齐家亲族的？”
　　“依属下看不是皇亲车队。”
　　“哦？你去近处仔细瞧瞧那家纹是何种样子，回来告诉我。”车外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叶兮重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兆寅便回到叶兮车旁，仔细描述了车队家纹及所见情景。
　　“照你这般说，又有武功高手相护的，也只有临潭慕容家了，他们来燕雎做什么？”叶兮低声琢磨，突然冷声下达命令，“兆寅，快马加鞭绕道回去！”
　　“可公子您……”兆寅有些担心地看向马车。
　　“我无碍。”
　　兆寅无奈只得调转马车方向快马赶回驿馆。
　　将叶兮扶下马车，却发现他脸色惨白异常连走路都有些虚浮，兆寅不免担心:“公子……”
　　叶兮抬手止住他的话，而后在附在兆寅耳旁悄声吩咐了些事情便自己踉跄着走进驿馆，兆寅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提气飞身消失于茫茫夜色。

　　屋内锦衣华服的男孩皱眉正坐，听到响声后抬头，却见叶兮仿佛无骨般依在门框上，脸色极端难看却笑得没心没肺。
　　“怎么弄得病又犯了，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去休息？”华服男孩起身将叶兮扶进房中。
　　叶兮全身重量都压在男孩身上，待坐下依旧软瘫如泥黏腻在男孩肩头:“不是兄长说有急事相商，纵有不适也没什么大碍。”
　　男孩叹口气破有些无奈:“我在之凉并未寻得可治百病令人延寿的神药，想来该是《赦神录》杜撰，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劳什子东西，要真有怎么会有雪川之战夜国十万刀下鬼？父，父亲还是太贪心了。”
　　叶兮闭着眼靠在男孩肩头冷嗤一声并不多说什么，男孩皱着眉头看一眼他:“此次我前往之凉，发现陈国也有派遣人去。”
　　叶兮依旧靠在男孩肩上突然睁开眼:“兄长可是被他们发现了行踪？”
　　男孩皱眉想了想:“此次我行事小心隐蔽。”
　　“哦？”叶兮挑了挑眉，“既然如此，兄长可有探查出他们前往之凉的目的？”
　　男孩皱皱眉:“我未与他们有任何交集，只是命人盯着他们的动向而已。”
　　“方才回来时我遇见临潭慕容家的车队，与兄长回来时间前后不差几个时辰，如若不是因发现兄长追踪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叶兮想了许久脸色越发难看。
　　“夜兮？不舒服就别想了，早些去歇息吧！”
　　叶兮一改方才正经严肃的表情笑了笑:“兄长是嫌为弟烦了吗？那便不打扰兄长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冲着男孩笑了笑便向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出房门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待他清醒已是四日后的丑时。
　　房中未点灯蜡，但仍可以看清靠在床围上睡着的男孩，看着他的睡颜叶兮不禁莞尔。
　　再抬头时便见兆寅站在不远处，怕吵醒男孩悄然起身，与兆寅一同出了房间。
　　“我让你盯着慕容家怎么回来了？”
　　兆寅跪下身去:“禀公子，暮葛楼的人也在慕容家车队里。”
　　“嗯？”
　　“属下这几日暗中观察，虽然他们隐藏的甚好但依旧露出……”突然间驿馆外嘈杂起来，推窗向外看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
　　“那是何处？”叶兮皱了皱眉。
　　兆寅起身望去思索一下:“那边，似乎，似乎是秋林山庄所在。”
　　叶兮眯着眼看向火光处并不说话，兆寅犹豫片刻:“公子不派人前去搭救吗？”
　　叶兮眯了眯眼:“不必了，这趟浑水本就与我们无关，何必自找麻烦。”

　　“尽雪，此符你务必收好，过会儿坏人走了你就同翎轩一起去城南找北辰先生和你娘亲。”秋彦将一块铜符挂在秋尽雪脖颈上，转身欲走却被秋尽雪死死拉住衣袖。
　　“爹爹和尽雪一起走！”秋尽雪语气甚是倔强，但一双眼分明是祈求着秋彦。
　　秋彦无奈转身满是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眼中却早已盛满泪水，抬手揉了揉女儿头顶:“尽雪乖，爹爹也不想我的小尽雪独自离去，自你出生那日我便想好要陪着你看着你一点点，一点点地长大，记住你成长的每个瞬间，待你长大后说给你听。
　　我想要看着你找到一个深爱你可以照顾你的人，这样等我老了也能放心离去。我想看你身着嫁衣的样子，我知道我女儿一定是这天下间最美的新嫁娘，爹爹想要一直看着你，想要把我所拥有的最好的都给你，我想把开心给你让你成为天下最无忧的孩子，我想在你委屈时能哄哄你安慰你。
　　爹爹一生只想过不涉江湖不涉朝堂，同妻儿一起的平平淡淡安然一生的生活，可是这乱世中蝼蚁尚且要为明日的生死烦恼，更何况是我？”秋彦将女儿紧紧搂在在怀中，“爹爹无用，不能再护着我的小尽雪了，我的小尽雪要学着坚强，从今而后你身上不仅要担负起家破的悲伤，更有你母亲天氏一族复国的重任，本来我想在我有能力帮你时，将你的担子多分走些，这样等你挑起重责时便会轻松许多，可如今爹爹做不到了。
　　日后你要自己去面对前路的坎坷，在那条路上你会痛苦，会受伤，可我相信我的小尽雪一定可以度过所有难关得到真正的欢喜，纵然那时爹爹不能再像过去一般在你身旁，与你一同享受这份喜悦，可你要记得日后不论你身处何处，我都能感受到你的欢乐悲伤，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坚强，努力让自己开心。
　　记得告诉你娘亲，爹爹无法遵守诺言予她一世无忧了。”秋彦松开女儿，但衣袖依旧被秋尽雪攥住怎么也抽不出来。
　　秋尽雪早就泪流满面，不停喊着父亲希望用自己小小的力气阻止骨肉分离，秋彦不忍心看到女儿悲伤的样子，如若可以他甚至想立即抱着女儿离开这片是非，可现实不许他再任性妄为，只能狠下心肠扭头不看年幼的女儿，长剑出鞘利落挥斩，衣袍割裂作生死两端。
　　“翎轩请代我照顾好尽雪。”嘱咐完欧阳翎轩，秋彦决然离去，分明知道女儿因为突然消失的支撑踉跄倒地，分明想要赶忙跑过去抱着她问问摔疼了没有，可他不敢，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便将她唯一的生路也剥夺了去。

　　春日夜深，只有鸮发出慎人的啼声，秋彦带领仅剩下的十多名死士与不下两百的敌人对峙，脚下鲜血成河有敌人的也有昔日属下仆从的。
　　抬头冰冷的眼神穿过层层杀手射向主使，那人却玩味地笑了笑，一挥手，数百杀手如饿狼猛虎般扑向势单力薄的秋彦众人，又是一场浴血厮杀。
　　仅剩的死士陆续倒下，只余秋彦一人，却见他形容虽狼狈，依旧出剑利落斩杀不断扑来的杀手，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闲云野鹤不涉是非的秋家少庄主，而是当初年少成名的武林高手。

　　眼前杀手倒下一批又从后方上来一批，踩着前方同伴的尸首像是一批批只会杀人的无心傀儡。秋彦麻木的出剑斩杀再出剑再斩杀，体力过度消耗下身法行动皆见迟钝掣肘。
　　忽然间火舌舔舐整个山庄，火光将天幕映得通红，从熊熊烈火中走来一个曼妙身影。
　　一身雪色盛装，迤地的拖尾载着火苗跳跃，本就姣好的面庞在灼灼火光下更加明艳动人，一众杀手竟看得呆愣，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她每一步都走得婀娜窈窕，待到秋彦身旁站定向秋彦温柔地笑了笑，抬起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弄得脏兮兮的。”
　　“月溪你为何要回来？”
　　秋夫人与秋彦凝视，表情有些俏皮:“你忘了你的承诺，可我不会忘，不然太便宜你这辈子娶了我。”
　　“你快走！违背承诺我此生难还，下辈……”
　　秋少夫人食指轻搭在秋彦唇上:“我天月溪今生过得唯唯诺诺，若说任性也就选择嫁你时任性了一回，既然被我认定了，便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得逍遥，我要你的承诺一直陪我度过黄泉，”说罢转身向那主使，脸上一切柔情化作利刃，“哟，这不是那位恩将仇报的慕容允吗？怎么，才短短八年就心虚得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了？还惦记着我夜族的长生不老？”
　　“天月溪，八年前我能杀了你那傻皇兄，八年后也能杀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知道我要什么。”
　　“哦？我皇兄难道没告诉过你，像你这样的牲畜不如的东西天不许你长生的。”秋夫人神情写满嘲讽。
　　“你可知你皇兄如何下场？”
　　“你以为我会让你再杀了我，再吸干我的血？我夜族之血是天赐的，你不配用它来救命。”秋夫人抬手纤细的胳臂上架着台袖弩，瞄准慕容允便射出一箭，那一箭力道极大，掀开慕容允面具的同时还留下一道血痕，慕容允恨恨地看向秋夫人，那二人却已冲进火海之中，烈火吞噬昔日的庄园，将一众杀手阻隔在外。

　　躲在假山石洞的欧阳翎轩和秋尽雪目睹这一切，在秋夫人秋彦冲入火海时，秋尽雪哭着想喊他们回来却被欧阳翎轩死死捂住嘴，只能从喉间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咽。
　　泪水朦胧了视线，火海中两个相拥的身影逐渐化成灰烬，她甚至连叫他们最后一声爹娘都做不到……

　　鸿，文开七年，秋林山庄为暮葛楼所毁，满门上下无一幸免，大火焚庄三日不灭，百余尸首化成灰烬不可寻半幅残肢立碑祭奠。自此威震武林一时的秋林山庄不复存在，今正道皆从于临潭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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