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维吉尔

　　她杀了人？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黏滑的手指，杨眠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突然清醒过来。

　　她站在洗脸池前默默地发了一会呆，抬手看向手环状的智能个人终端，凌晨两点十八分。她抬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手指间残留的可疑暗红色液体，并且嗅到了浅浅的腥味。

　　杨眠轻轻搓了搓手指，感觉指间有点粘黏。

　　是血。杨眠确定了。

　　她冷静地把自来水开到最大，用肥皂把手细细打上泡沫，仔仔细细又把手洗了一遍。杨眠伸出双手，舒展开手指，打量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漂亮的属于年轻女孩子的手，左手戴着一只鲜红色的环状个人终端，十指纤纤，骨肉匀称，可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双手很是陌生。“这真的是我的手吗？”她心底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奇怪而没有意义的怀疑。

　　手指上没有一点伤口，所以那不是她自己的血。只不过究竟是人血还是什么动物的血，还有待确认。

　　她没有打开洗手间的灯，现在不过凌晨，屋内还很暗，好在窗外月色明朗不至于洗手间内伸手不见五指。

　　杨眠漫不经心地抬眼，面前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骨骼优美的面庞，大眼睛，尖俏的下巴，墨色的头发恰好垂到肩膀。镜中少女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苍白，而是一种健康的白皙，看上去仿佛有陶瓷般细腻柔和的质感。还有俊秀的额头，挺翘的小鼻子，浅粉色的小嘴唇，这是一张符合大众审美，无论什么年龄段的人看了都会感觉到美感的脸。

　　她的眼睛很大，这么瞪着镜子中的自己，再加上朦朦胧胧的夜色，使镜子中的少女整体笼罩在一种诡谲的暗蓝色中，眼大无神，实在是有点吓人。

　　杨眠往镜子中扫了好几眼，像是在确认镜子中那个尽管美貌，此刻却有点像鬼魅的少女会不会蓦然爬出来。半晌才放下心来，关掉水龙头，转身离开洗手间，打着呵欠打算回卧室睡觉。
　　杨眠怀疑自己杀了人。

　　从三个月前起，杨眠所在的学校毎隔一个月便有一名学生离奇失踪，搞得人心惶惶。几个学生都失踪得毫无线索，警方也是一筹莫展，也不知道这几个学生现在是生是死。但杨眠觉得他们大概是死了，每次案发前杨眠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的内容支离破碎，具体她也记不清楚，唯一清晰可辨的是——梦境里都会有某个她从未见过的学生的扭曲的尸体。

　　因为这些杀人预告一般的梦，杨眠开始怀疑那几个人的死与她有关，然而只是怀疑，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叫嚣着，在告诉自己她并不是凶手。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存在这样一种直觉。

　　然而这次的噩梦不太一样。以往她从噩梦中惊醒时，自己都在床上盖着被子好好躺着，这次她醒过来的时候却是站着的。

　　站在家里一楼的洗手间里，洗手，手上有血迹。

　　杨眠觉得有点头疼，难道她有梦游症？梦中杀人这种荒谬的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吗……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她觉得头更疼了，盘旋而上的楼梯上肆意洒落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抹抹的血色触目惊心！

　　杨眠忍着头皮一炸的感觉，避开那些血迹，踏上楼梯。别墅有两层，她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是一个人住，她的卧室在楼上。看着楼梯台阶上血污形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拖拽上楼的痕迹。杨眠循着那些血迹，来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口，门是关着的。

　　杨眠吁出憋着的一口气，只觉得有冷气嗖嗖从脊背往上窜，她伸出细细的手腕，“咔擦”一声打开门。

　　她向卧室内轻轻一瞥，时间不超过三秒，便关上了门。

　　没有必要再看了。

　　卧室里摆设简单只需一眼就能看到全部，柔软的大床下，坚硬的泛着冰冷光泽的地板上，有一具血泊中的人体——十五六岁的女学生模样，根据出血量判断应该有动脉被切断了，以及这个出血量再加上她惊恐大睁的双眼，已经死透了，不可能救回来。更糟糕的是这具尸体的模样和杨眠梦境中的片段惊人的吻合！

　　杨眠惨白着脸浑浑噩噩地下楼。

　　一瞬间她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大脑一片混乱什么东西都没想。报警？她要怎么解释这具尸体会出现在自己的卧室？她能向谁求助？又或者……能不能把这件事瞒天过海……根据前三次的案件来看，警方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也许这次的案件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那么如果她把尸体处理好是不是就能瞒过去了？

　　……
　　杨眠再次醒来已经是白天了，昨晚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成一团，最后居然在一楼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整理了一下着装，决定先去上学，如果刚发生了失踪案自己就消失不见，太容易引人怀疑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她要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

　　杨眠心里装着事，一路上心不在焉地到了学校。

　　学校里依旧熙熙攘攘，阳光充沛。这个年纪的学生们永远都精力充足，让警方焦头烂额的失踪案不会让他们觉得恐惧，甚至只会成为他们津津有味的谈资八卦。没有哪个人会意识到，死亡离他们其实是如此之近。

　　杨眠走向自己的班级，迎面撞上了一个女生。

　　“啊！对不起呀。”那女生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身和同伴继续打打闹闹。

　　杨眠无意间看到她的脸，犹如晴天霹雳般怔住，一颗心简直惊得要蹦出来。她一把抓住那个女生的胳臂，死死盯住她的脸。

　　女生尖叫了一声，“干什么呀你！你掐着我了！”

　　杨眠这才松了手，脸色刷地惨白。

　　女生白了她一眼，皱着眉骂了句，“神经病！”

　　杨眠怔怔地看着那个女生离去的背影，不可抑制地全身颤抖起来。那个女生的脸！那个女生的脸和刚刚卧室里的尸体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杨眠几乎想立刻跑回家里去，看看那具尸体还在不在，究竟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还是她……疯了？

　　杨眠定了定神，强行把纷乱的情绪压下，走回了教室。

　　上课铃响后的课堂很安静，一间教室里只有二十名学生，不管谁发出声音都会显得很突兀。老师在讲台继续着一如既往枯燥的讲课，讲台上大屏幕的智能终端连接着每个学生的课桌，每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可以调整透明度的浮空小屏幕。

　　杨眠伸手在屏幕上拨弄了几下，调出这节课的课堂讲义，然后取出纸和笔来开始做课堂笔记。尽管用个人终端拷贝课堂讲义是很方便的事，但她一直更喜欢纸笔这类原生态一些的东西。

　　她喜欢笔尖划过柔软纸张的轻微触感，翻动纸张的哗哗声。她总觉得，这些没有什么必要的浪费时间的小动作可以给人一种时光缓缓流逝的安心感，也可以在这个已经充斥着自动化的高速运转的世界中偷得一小段用来悄悄发呆的闲暇。

　　比如现在，她的手指凭着惯性似的麻木地抄写着笔记，仿佛手指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而是在自己动作。然而这只是一种错觉，无论是多么细微的可以不假思索的动作，都是脊椎动物脑的高级神经系统经过处理后的行为。

　　杨眠一笔一笔抄着讲义，心里纷乱繁杂，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她觉得自己的感知系统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在突然经历了这些诡异的事情后，她冷静得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她向来都是这么冷静的吗？那么这种奇怪的违和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面对着屋里那一具尸体的时候，她想到的是如何毁尸灭迹，而不是正常人那样在第一时间就报警。这份理所当然的情愫和几乎没什么波澜的平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合理。

　　那具尸体究竟是真的，还是仅仅是她的一个幻想？不，她清楚看见了那具尸体的脸，她没理由在自己脑海中凭空就构建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自己以前绝对没有见过那个人。那么，刚刚在教室外撞见的那个女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见过的尸体突然又蹦又跳地活了过来，这种事未免太过惊悚。

　　杨眠分神得太过，右手旁的一支记录笔在桌上滚了两圈，掉落在地。

　　好在落得不算太远。

　　杨眠没有多想，弯下腰伸手去捡那支笔。

　　——！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杨眠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就在她刚刚做出弯腰的动作时，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烈晕眩差点把她拍倒在地上，那种感觉就好像天地旋转着翻了个底朝天。

　　杨眠屏住呼吸，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惊疑不定等待那种晕眩感渐渐消失。

　　其实晕眩的时间并不长，一晃而过。

　　杨眠很快直起身，整个人彻底呆住——

　　地面上空无一物，空荡荡的一大片，然而老师干巴巴的讲课声还在继续鬼魅一般的回荡。这间教室里什么都没有，老师、学生、课桌……除了站在原地的自己，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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