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卖花人

　　徒步在渔家旁的江边，我看着平静的水面，心思又被抽回那天逃婚的种种。
　　“江儿，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梁辰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
　　“梁大哥，但说无妨。”
　　他看了我一眼：“我一直觉得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明明说的是你被掳上了大船，按照穆家老二的速度，搜完大船是没可能发现我们的。”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没错，穆家船追来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除非……有人通风报信，但知道我与梁辰乘小船出逃的事儿，只有莺来一人。
　　但，我是断不信她会背叛我！她是我姐妹！十一年的情谊，她是我骨肉至亲。
　　梁辰似是看出我的心思，轻叹一声：“江儿，这事你先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茫然点了点头，忽的问道：“梁大哥，要杀我的人，当真不是穆家？”
　　他一愣，认真看着我：“自然不是，换了寻常歹人，是不可能要你的命，毕竟你的命还算值钱。”他英气的眉凌得很深，“只有一种可能，杀你的人，是穆家的对头，你若出了事，穆家便成了众矢之的。”
　　我默然，梁辰说的话不无道理。
　　不知不觉，走在邺城的小巷上，九月了，两旁的道路凄凄清清，人家都紧闭着房门，青色的瓦片一层一层叠在藏蓝天空，有冲天的古树长出矮院，只是枝干上光秃秃的一片，零碎着挂着几片叶子，好不萧瑟。
　　走出小巷子，进了大街，瞬间热闹了起来，小贩们的玩意儿长长地摆了一街，来往的男女，孩童大都笑盈盈的，穿的很朴素，但也很自在。
　　“公子，你看这个玉簪跟夫人多搭配！”一个商贩谄笑着拦住了我们。他是个又矮又胖的侏儒，穿着和他很不协调的名贵料子，难看的手上捏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玉簪子。
　　“哦？”梁辰清冽笑了笑，回眸问我：“怎么样？‘夫人’？”
　　我脸上腾地红了起来，这个梁辰又瞎开玩笑！
　　那侏儒讨笑道：“这支簪子产自西域，颜色温润，线条流畅，夫人肤色偏白，气质单纯，配这支玉簪再合适不过！”
　　梁辰又笑了起来。
　　我瞪他一眼，忙对那侏儒喊道：“我不是夫人！和这个家伙！没一点关系！听见没有！”
　　任那侏儒目瞪口呆，赶紧拉着梁辰逃离现场。
　　身边那位竟不知好歹笑出了声！
　　“江儿，你拉我去哪儿？你可认得穆家在哪儿？”
　　我闻言忙住了脚步，怎么忘了，这家伙在邺城长了二十多年，一砖一瓦他都熟悉的很！
　　“走了！”他不由分说拉起我。
　　走了一会子，便远远看见一座老宅，两个下人站在门口，四周上人很少。
　　梁辰拉着我道：“江儿，我不送你了，进去之后，万事小心。”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一酸：“梁大哥，……对不起，你好不容易帮我逃出来，我却……”
　　他将食指竖在我嘴唇上，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若是你听到穆夫人病重的消息无动于衷，那才是我梁辰看错了人！”
　　陆邻江呀陆邻江，你可知，今日你的决定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浪？
　　自此以后，你的生活不会再回归平静。
　　梁辰，你若是知道后来的种种，会不会后悔送我回穆家？
　　可惜，我们都无法预知未来，你还是我的梁大哥，我还是穆家的三少奶奶。
　　我辞别了梁辰，便一步步的走向穆家，再回头，梁辰早已不见了，我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站住！你是什么人？”门口的下人拦住了我。
　　我笑笑：“我来可解夫人的病，若耽搁了，你自己看着办。”
　　两个下人相视一眼，又看了看我，竟架起了我两只胳膊，一路挟持到了堂中，我打量着府院，都是灰石板地，四周栽着很多红枫，时已近秋，枫叶如火如荼，灿灿的像是殷红鲜血，穆家房子不似华美绝伦，但还算古朴精致，南宫说过这座宅子已有了年头。
　　“徐妈妈，门口这个丫头说是能治夫人的病！”下人便一把将我扔给来人。
　　那徐妈妈五十上下模样，着了件深蓝底白撒花的襦衣，五官十分的精明，都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在，这话果然是不假。
　　她精亮的眸子扫了我一眼，转眼换了笑脸：“这位姑娘，小子们不懂事，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我笑笑：“无妨，还是夫人的病要紧。”
　　她便不再多说，引着我进了正堂。
　　堂中几个丫鬟忙成了一团，又是换水又是洗毛巾的，榻上的夫人看不清模样，一个白衣丫环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姐？”那丫鬟怯生生的回了头，颤声唤我。
　　“莺来？”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忙冲过去抱紧了她。
　　见我的举动，全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徐妈妈赶紧道：“还不快出去！”小丫鬟们都起身告退。
　　“哎……”徐妈妈又道：“今个儿的事儿要说出去，都别想着呆着了！”
　　“小姐你可回来了！”莺来担心的又掉眼泪。
　　我笑：“甭担心了，我这不好好的么！”
　　榻上的夫人软软道：“你是……可是……陆家女儿……”
　　我闻言，忙奔到榻前，便看见病中的穆夫人，她脸色苍白，唇色暗淡，三分憔悴，七分庄重，即使是病着，但却始终带着些富贵之色。
　　她一把拽着我的手，眼神涣散：“回来了，回来就好……”
　　看见她这模样，我又愧疚了几分。便道：“江儿让夫人担心了。”
　　她看了我一圈，“江儿，究竟怎么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等得了空儿再慢慢说，夫人先养病吧。”
　　她点点头，话锋一转：“好在没耽搁日子，江儿，别怪我仓促，亲朋好友都通知到了……”
　　我低头不语，果然，该来的挡不住，我既然来了，也就没有理由退却。
　　我像一只木偶，被人扶上轿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宾客的庆祝声，一切像梦中一般。穆家也真是有本事，把我失踪一天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就像我是今个儿才到邺城似的。
　　很庆幸有红绸布遮挡，否则众人看见我木讷的神色又要指指点点。
　　我没见过穆以歌，直到礼仪结束，被人扶进新房，我静静等他，闭了闭眼，脑海中竟全是梁辰的模样，他清冽的笑，好看的眉眼，恼人的玩笑……想着，我唇角不禁的勾了起来。
　　忽的门被撞开，一个尖锐的女声道：“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我拽下盖头看着莺来躲闪的眸。
　　“姑爷他……他不会来了！”她跪在我脚下，颤着肩膀。
　　她自小清秀水灵，如今这着急模样，泪光闪闪，纤长睫毛颤抖，更是惹人怜爱。
　　我柔声道：“怎么了？慢慢说。”
　　“刚才……我看见姑爷和一个女人……”她不敢再往下说了。
　　我也明白了几分，沉声道：“带我瞧瞧去！”
　　“小……小……”她支吾着不敢作声。
　　我厉声道：“带我去！”
　　她忙起了身，带我出了房间。
　　穿过抄手回廊，月光碎了一地，我忿忿的想，传出去也真够讽刺，新婚之夜，新娘新郎都不在房中。
　　“小姐，你看。”莺来小心的指给我。
　　我透过门缝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惊得退了好几步。
　　烛光下，两人的容颜格外清晰。
　　那男子一袭红袍，五官如刀削斧劈，秀若天成，双眸紧闭着，那两道眉无比的英气。
　　梁辰！他是梁辰！我绝对不会看错，他与梁辰，长的一模一样！
　　我想起那日梁辰中箭昏迷，眉头紧锁，英气逼人。
　　与穆以歌此刻的模样，一般无二！
　　“小姐？”莺来试着叫我。
　　我努力调着呼吸，继续看着。
　　他身边的女子十七八的模样，坐在他身边，细长的手指抚着他英气的眉，一下一下，似是想把他的眉舒展开来，我永远记着她的笑，温暖刺眼，她似是看见了我，竟抛给我一个冷笑！
　　地上，碎了满地酒坛。
　　我回过神来，想来这位三公子大抵也不赞成这起婚事，故而借酒消愁，然后，撞进温柔乡……我不愿再想，尤其那张和梁辰一模一样的脸。
　　忽的想起来蒙面人说的话：他是我兄弟，不会有事……
　　能有什么事？他是穆家三公子啊！落在穆家人手里，谁敢拿他怎么样？
　　不可能！他是舍命救我的梁大哥，怎会是眼前这个放荡浪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莺来担心看着我。
　　我冷淡一笑：“无妨，咱们先回去，莫要扰了别人的好事。”
　　莺来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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