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卖花人

　　船身一晃，水中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我吓了一跳，那人戴着黑色面具，又穿着夜行衣，头发上和面具上沾满了水滴。
　　他攀住了船边，面具后的眼直直看着我，双手稍一用力，整个人便撑上了船。
　　“你是？”
　　那人也不理我，直接跪在梁辰身边，探了探他鼻息。
　　我忙问：“梁大哥怎么样？”
　　“梁大哥？”那人看我一眼，便道：“我本是来接应你们的，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人来，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他冷哼道：“果然不出所料，出事了，我就说过他，这事做不来的！”
　　他回头看了穆家船一眼，冷冷扫我一眼。
　　“事到如今，我带你走。”
　　我一时间猜不透这蒙面人的身份，不知他是敌是友。便道：“梁大哥怎么办？”
　　“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你能成功脱困，我帮你就是了。”
　　“他呢？”
　　那人冷笑：“你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了他？”他说着便拉起我。
　　我闻言吓了一跳，若是将梁辰留在这儿，少不了被穆家抓到，他如此救我，我怎能丢下他不管？
　　我凉声道：“我不走！”
　　“你！”蒙面人有些意外：“你不走，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你知不知道！你尽管放心，他不会有事！他是我兄弟，若真有了事儿，我会救你么？”
　　这人说话刻薄尖锐，兄弟？只愿他不是在打灵芝的主意。
　　“走！”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下了水！
　　“救命！”我拼命扑腾，衣服被水涨的生沉，口中也灌了好几口水。
　　他左手紧紧抱着我腋下，我双手不断拍打水面，最终还是看着离小舟愈来愈远，那片火光模模糊糊的冲在视线，想起生死未卜的梁辰，我心中似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喘不过气来。若不是我，他怎会受伤，又怎会一人躺在小舟上……
　　几个浪头掀过来，我呛了几口水，狠狠地咳樕几声，蒙面人嫌弃的看我几眼。
　　后面的事情，我记得不太真切，只有莽莽的江面，浓浓的雾气，还有一人拼了命带我划水……
　　睁开眼，光线有些刺眼，我茫然看了看四周，很小的木屋，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桌一案，几张椅，还有我躺着的这张木床。我爬起身，发现身上的湿衣裳已被人换了去，忽然想到了那个蒙面人，心中几分郁闷。
　　推开木门，外面是茫茫江水，碧绿干净，一望无边。
　　时不时有小渔船晃晃悠悠的飘过，水鸟低低的掠过水面。
　　几只水鸭子浮在水上，我不禁走近了看，共有五只鸭子，都是清一色的白鸭毛，个子很小，抖着满身羽毛，一个猛子扎进江中，一会儿又扬着脖子，嘴中叼着小鱼儿。
　　我头一回这样细致的观察鸭子，竟觉得有趣的紧，鸭掌微红，原来骆宾王那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是活生生的写实。这句诗在我牙牙学语时便背的滚熟，但这还是头一回见着。
　　想起那天的际遇，我只是觉的像做了一个梦，一切都那样不真实，面对这样的平静画面，我实在无法与那天的火光，逃亡挂钩。
　　但话说回来，这是哪儿？只记得我在水中昏了过去，醒来就到了这里。
　　梁辰怎样了？蒙面人又是谁？我又是如何到这里的？
　　“江儿，”耳边传来个清风般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便看见青衣的梁辰浅笑看着我。
　　“梁大哥？”我快步冲到他面前“你怎么样？没事吧？”
　　“傻丫头，看你急的，我没事。”
　　我放了心，问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逃脱的？”
　　他清冽眸中闪过一丝笑，“江儿，你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看着他的眸子，心说不能对这小子好，对他好点就找不着北了。
　　我还是不懂，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这么拼命救我，还有他对我，就像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一样，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绝对没有见过他……究竟，是为什么？若说是南宫给他的好处，或是为了陆家的钱，穆家的灵芝，我断是不信的，为这些身外之物，他犯不着拿命去拼。
　　他见我出神，忽的紧紧抱住了我，喃喃道：“江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推开他。
　　身后就传来了清朗笑声。
　　我忙推开了他，回头就看见一位白衣道人，那道人六十左右的模样，仙风道骨，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清隽，真是个脱俗仙人。他身边紧跟着那个蒙面人。
　　“师父。”梁辰行了一礼。
　　我忙道：“道长好。”
　　“嗯，”道人笑了笑：“贫道法号一清，姑娘若不嫌弃，随阿辰一同叫师父吧。”
　　嗯？我看了梁辰一眼，他眼中弯弯的，满是笑意。
　　那蒙面人有些不满：“师父，阿辰说了几句，你就听了，你根这丫头才刚认识！”
　　我一愣，是梁辰让一清道长收我为徒，为什么？
　　一来我与道长不熟，二来我没有一点儿武功底子。
　　我便道：“道长，不必为难，江儿何德何能，那有福气当道长的徒弟。”
　　一清道长笑道：“丫头，你莫要说了，不管阿辰说不说，贫道都是要收你为徒的。”
　　蒙面人气急：“师父，为什么？难道是南宫丫头昨天说的……”
　　“阿岩，”一清道长轻轻道：“这丫头与我有缘。”他口中喃喃道，从唇型上，像是“旧人”二字。
　　一清道长又道：“你放心，这是阿辰的地方，安全得很。阿辰你已认识，这位是白少岩。我的徒儿。”
　　“韶颜？”我轻轻笑了：“如此说来，他一定相貌极美，又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梁辰也呵呵笑了，全不顾白某人杀人的目光。
　　“你这丫头，别瞎说！”
　　梁辰道：“江儿，你莫要逗他了，当心，他脾气可不好！”
　　“你们！”白少岩狠狠瞪我俩。
　　一清道长看着我们斗嘴，只轻轻笑了笑。
　　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一清道长道：“昨天阿岩先带你回来，我去救阿辰，果然，阿辰落到穆家手里，左右我和穆家有几分交情，穆家老二就卖了我个人情。当然，他们还是以为是我让阿辰绑架了你，便逼我交出你来。”
　　“那……后来怎样？”
　　“我只能实说，说我并不知情，也不知为何阿辰会打你的主意，但你一见阿辰中箭昏迷，便一心逃命，早早跳了江，逃之夭夭去了。”他看了梁辰一眼，“阿辰，要不是阿岩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
　　梁辰小声道：“我要说了，师父哪里会同意？”
　　一清道长又道：“想不到，这丫头还蛮重情重义的，阿辰，你没看错人。”
　　“梁大哥，你的毒……？”我可记得他中箭后的模样。那放箭之人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又是为何，梁辰恢复得这么快？
　　梁辰笑嘻嘻道：“师父医术高明，怎舍得他宝贝徒儿受伤？”
　　便拉起我，对二人道：“我先带江儿熟悉熟悉！”
　　走在江边上，他神情间甚是自得。但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方才一清道长和梁辰的说辞，都未免太过牵强，穆家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江儿，你看。”他指着那间木屋，“这是我十三岁那年，亲手做的，自那以后，我便在此长居。”
　　“那……以何谋生？”
　　“打鱼！”他好笑的看我一眼，“傻江儿，木屋依水而建，我梁辰无欲无求，守着这方寸之地，打渔为生，不求富贵显赫，能养活自已，就够了。”
　　“那你为什么救我？”
　　“受人之托。”
　　“南宫？”
　　他点点头，南宫的朋友，自是千姿百态，她主意多，心思细，交的朋友，又是满天下。我不禁细细打量他，一袭青蓝布衣，简单朴素，不像顾西夜那股子江湖气儿，梁辰很清冽，很干净。是了，如今他这模样，就是个清秀的渔家少年。
　　“那，我们是不是见过？”犹豫之下，我还是问了出来。
　　他一愣，盯了我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我还未回答，就听见有人大喊“江儿！江儿！”有一人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南宫！南宫！”
　　“这丫头，可让我好找！”她先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看她跑的着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她喘了口气：“穆家夫人，重病了！”
　　“什么？”我和梁辰吓了一跳。
　　她看了我俩一眼，“穆夫人等你回去拜堂，却听说你被人劫走了，一时间急火攻心，就气病了，大夫看了，说情况很不好。”
　　“怎么会这样？”也许是穆家没接到我，怕陆家找麻烦，才……才……我不敢多想，自己的自私，竟会害了穆夫人。
　　“那……情况怎样？”梁辰担心道。
　　南宫看他一眼：“不太妙。”
　　我一抬头，就见他俩齐刷刷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道：“南宫，梁大哥，我，我回去。”
　　“什么？”南宫吓了一跳：“江儿，你疯了！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梁辰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道：“南宫，我回去。”
　　南宫拉了我到一边，低声道：“江儿，你可想好了。”
　　我点点头：“南宫，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无奈叹了口气：“你既想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好自为之。”
　　“对了，南宫，你昨晚是不是来过？”
　　“是啊，我一直在木屋接应你们，昨晚阿岩带你回来的时候，可下了我一跳！你浑身湿着，叫你也不醒，他们三个大男人又没法子照看你，我就给你换了衣裳，但你睡得很沉，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是没醒，我便不等你了，先去穆家探了探消息，这不，就有了事儿。”
　　我脑中电光石火，问道：“那日，你与他们说什么了？”
　　她像是想起什么，便道：“还没问你呢，你背上那副牡丹图是怎么回事儿？我给你换衣裳时吓了我一跳，当时不禁惊呼了一声。出来后道长就问我发生何事了，我便一一道来，谁知，道人竟给我看了副图，与你背上的牡丹一般无二。”
　　我吓了一跳，果然，这牡丹有来头！
　　又问：“这件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她摇摇头：“我也知道，你连我也瞒着，必是有苦衷的，阿辰和阿岩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道长和我谈了好久，出来后，他就说要收你做徒弟。”
　　“江儿，你莫要怪我，道长他，不会害你，所以，所以，我就……”
　　“南宫，不必说了，我信你。”
　　南宫低低道：“他有句话让我告诉你，要么在高墙之内，享尽荣华却再无自由身，要么，就当那牡丹不存在，你还是陆邻江。”
　　我闻言只低低叹了叹，这个秘密长在我背上，但它是福是祸我一点也不知道，索性先听道长的，走一步且算一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