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见卖花人

　　未央阁起火了，已住不得人了，穆母便安排我住在以歌的月半轩，尽管心中百般不愿还得搬去，有时候我都怀疑这火是穆母放的。
　　以歌还是搬去店里住，这意味着，哪天他回来，月半轩被我占了，亲爱的娘不知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安宁了几日，我便去看西夜情况。
　　还未敲门，便听见声音。
　　秦铮道：“少主，你考虑清楚了？”
　　西夜满不在乎：“何须考虑？”
　　“灵芝不要了！？”
　　我一愣，他们果真为了灵芝！
　　西夜又道：“要不得了，要不得了。”
　　“少主你冷静点！”秦铮有些怒：“你想过暗生堂几百条人命吗？顾西夜你不要这么自私！”
　　我头一回听到秦铮对西夜这般讲话，从前他总带有三分恭敬。
　　西夜淡淡一笑：“你说我该如何，继续骗那个丫头？直到灵芝得手，再告诉她，我在利用你？”
　　我的脑袋翁的一下蒙了，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西夜口中的“那个丫头”可不就是我！
　　我不愿再听，原来他的仗义执言，他的任性率意不过是为了骗一个不懂世事的我。
　　我想起初识他轻佻的笑容，拉我离开巧云的攻击，寄幽居外他嘲讽的笑，还有那句“亲人都会在背后捅刀子”，前几日他浑身冰凉，唇瓣上沾了血迹斑斑……
　　我知道西夜身份不简单，他混进穆家绝非为我，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但也如何料不到所有的暧昧与包容不过是他逢场作戏，这些日子他帮我甚多，我早已视他为友。
　　正想走开，隔着窗传来秦铮的声音：“陆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推开了门，西夜脸色好多了，没有那日的苍白，桌上摆了一排的补品。
　　我漫不经心道：“念念真是细心！”
　　“咳咳，”秦铮轻咳一声，我见西夜脸色发青，不禁道：“怎么了？”
　　秦铮看了西夜一眼，开口道：“夫人有意招少主做女婿……”
　　“什么？”我吓了一跳，顾不得方才听到的话，西夜身份未明，穆母怎舍得将念念嫁与他？
　　秦铮吞吐：“四小姐非少主不嫁，夫人拗不过她，才……才……”
　　我略为嘲讽：“少主，你究竟是哪家的少主，到如今，你还要瞒我么？”
　　骗了念念的心，顾西夜，你真做的出来，我只想要一个交代，即便我被你利用，起码让我明白。
　　西夜看了我一眼，不语，清亮的眸子满是矛盾，愣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江儿，我要走了。”
　　见我不语，他又道：“我是江湖人，该回江湖了。”
　　我默然不语，方才听他二人的对话，我也猜出来一些，离开，放弃灵芝，不再利用我。
　　他站起身，拿了挂在墙上的剑，回头看我：“江儿，你可愿意与我一起走？”
　　“西夜！”我苦笑，到如今，你还是要骗我么？我看着他晶亮的眸子，叹道：“西夜，念念是个好女孩……”
　　“不必说了，”西夜冷冷打断：“江儿，你放不下，就此别过。”
　　秦铮复杂看我一眼，便随西夜一道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如何是好，若我没有听到那席话，许会……也许，西夜不过是试探我……
　　我不再乱想，无论如何，他是浪子，我深陷宅中，他可以仗剑江湖恣意人生，而我，不能。
　　西夜，望你好好的。
　　我怔怔呆在空房里，忽的想起与西夜相遇时的情景，他一袭黑衣，笑得耀眼。
　　我摸不透看不破，不知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也好，如今他走了，我再也不必烦恼，为还是这般烦躁，像心里掉了一根羽毛，痒痒的却抓不着。
　　“三嫂？”念念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西夜呢？”
　　“他走了。”
　　念念眸中流出悔意：“都是我的错，是我逼走了他，若不是我求娘让他娶我，他也不会走！是我，是我逼走了他！”念念竟急得掉泪，她本是阳光英气的女子，如今为西夜掉这么多泪：“三嫂，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知道，”我抱住念念。
　　“三嫂，”她抹了把泪：“你和西夜，是不是以前认识？”
　　我点点头，也算是吧。
　　“那日他病入昏迷，口中喊的‘江儿’可是你？”
　　我愣了一下，竟不知如何作答了，西夜这戏份演的未免太真了些。
　　念念不待我答，便自顾自道：“三嫂，我明白，你与西夜早就认识，陆伯父却将你嫁给三哥，他不放心，便跟来看……”念念一本正经：“三嫂放心，念念绝对不会告诉三哥。”
　　我无言以对，这是什么和什么？念念这种常作春梦的少女想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爱情故事也不足为奇。我姑且默认我和西夜是旧相好，以歌作为我夫君是第三者这个“事实”。
　　“念念，西夜已经走了，三嫂也没了念想，以后会和你三哥好好过日子。”我安抚道，脑子里想起以歌那冷冰冰的神情，算了，下辈子吧。
　　送走了念念，我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西夜离开的消息也传开了，单凭西夜俊俏的长相想低调都不行，何况还有个“三少奶奶姘头”的帽子扣着。
　　当夜，门便被咚咚的敲响，我开门，就看见一道人影快速闪了进来。
　　“三嫂，是我！”
　　我看念念一副男子装扮，不禁奇道：“这是做什么？”
　　念念掏出一块血玉：“这是从西夜房中找到的，我看这东西不寻常，想必他不带在身上，少不了着急。”
　　我看那血玉，果真是稀罕物，一丝丝的血色渗入玉中，红碧相见，像极了一副碧血桃花。
　　虽是稀罕物，我忽然意识到……“念念，你……”
　　念念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三嫂，你也不希望西夜就这么走了吧。”
　　我气结，陷入恋爱中的丫头果然烧的不清，她偷偷拿了情哥哥的宝贝，就等着他回来找呢！
　　等等，这丫头找我做什么！不会是……
　　果然念念开口：“三嫂，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我再次无语，这丫头的脑子真是，我都在想她和以歌究竟是不是亲兄妹！
　　我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解释我和西夜不过萍水相逢。
　　门又被敲响了，正疑惑间，念念早已藏了起来，我开了门，门口竟是一袭锦衣的清铎！
　　我正罕见，清铎向来谨慎，平日里看见我都要避嫌，如今月色正好，怎的往我这来？
　　纳闷归纳闷，还是把他请进来：“二哥有什么事？”
　　他笑笑：“猜测某人心情不好，特地带她出去散心。”说着丢给我一个包袱，我打开一看，竟是府中小厮的衣物！
　　他见我正疑惑，便凑到我身边，声音低沉：“放心，我都处理好了，没人发现。”
　　这动作实在太过暧昧，不知道念念看见没有，我下意识退了一步，看他脸色微变，想着拒绝的由头。
　　不知怎的，明明和清铎坦露心思，却总觉得怪怪的，和西夜一样，我摸不透他，表面上的清和公子，温文尔雅，他一举一动永远谦逊有礼，太优秀的人，站一起总会觉得相形见绌。
　　就像我看过他的忧郁，心疼，如今的宠溺着实让我不适应。
　　“江儿，你不愿？”
　　这五字说的低沉可怜，怎让人不心动，我还惦着念念，不能再让清铎多呆一分钟！
　　我几分无语，穆家人，都这样让人头疼么？
　　“二哥，江儿可有不妥？”我换上了小厮衣裳，便见清铎
　　紧紧看着我。
　　他轻轻一笑：“我可算知道，‘分桃断袖’如何来得了。”
　　“二哥！”
　　我无语，怎么清铎的玩心也这样大？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走罢。”他摆出少爷模样，我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做出下人的样子。
　　出了府门，我那副谦卑模样一扫而空，这还是来到穆家后第一次出府。
　　只是，是少奶奶和她小叔子来偷……罢了，不说也罢。
　　清铎道：“江儿，邺城的夜景可好？”
　　我点点头，耳朵塞满了小贩叫卖声，大街上灯火通明，秋夜凉如水，但身穿纱裙的女子绝不是少数，她们戴着三五个玉镯子，几个凑在一起，讨论着是哪只簪子好看还是那个荷包精致。
　　我看她们也大概猜出，都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
　　我不禁想起和南宫她们小打小闹的时候，也是这样，很怀念当时，多可笑，短短数月，我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江儿。”清铎拉住我的手，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掌心这般滚烫。
　　我喜欢繁华之地，也许是我的生活太过单调，每次置身市井中，总感觉的自己像近了陌生世界，即便这样，我还是喜欢，抛弃身份枷锁，使命任务，像个最平凡的人，平平淡淡的生活。
　　“江儿，你可喜欢？”清铎将一支白玉簪插入我发髻，我忽然想起梁辰那日看上的白玉簪，可惜那只簪子，连同目瞪口呆的老板，一起被我丢在了街上。当时只顾着快走，没注意梁辰的神色，现在想来，一定有意思的紧，看到穆以歌那张脸上有哭笑不得的神情真是一大乐事！
　　“傻笑什么？”清铎温声道。
　　我道：“想不到二哥风雅之人还会逛夜市！”
　　他温和笑笑，全不将我的调侃放在心上。
　　“宅子里住久了心里太累，旁人羡慕的衣食无忧，到了身上都是甩不掉的枷锁，大宅子里的人，有几个不戴着面具，以歌也是，江儿，你不要怪他，他太累。”
　　他一直带我拐了几个巷子，登上凉亭，夜风吹来，顿时全身泛凉，我打了个激灵，清铎将斗篷披在我肩上，我们并肩而站，看着夜色下流水卷起波纹，偶尔有船只经过，远远的小舟，似极漂泊的江湖浪子。
　　浪子？
　　是啊，想来西夜已走了半日了。
　　“江儿，故人离去，不要徒增烦恼。”
　　我抬头看他，这位二少爷真是厉害，能洞察人心么？
　　“我很喜欢这样吹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清醒。”他微瞌上眸：“小时候总是想，以后我要自己做一间房子，恩，就在山里面，没有人来，自己种上满满的竹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带着我娘，我靠打柴为生，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一些刺绣活儿，赚了钱，就带我娘去游山玩水。”他叹息：“可惜，娘不在了。”
　　我道：“二哥，二夫人若在，定不希望你这样。”
　　他自嘲笑笑：“江儿，那日之事，你可忘了？”
　　一针见血，我们很有默契的不提旧事，如今重新谈起，我竟不知如何作答了。
　　“你若记得，为何还叫我‘二哥’？”
　　我试着道：“清铎？”
　　“江儿，你愿不愿意等我，等时机成熟，我带你走。”
　　我有如五雷轰顶，心底的坊垒彻底崩塌，他要带我走！带我走！
　　后再的事，我记不太真切，有人细细的吻我，絮絮的说：我们一起流浪
　　看你喜欢的墨色山水
　　过你喜欢的隐逸生活
　　看大漠孤烟壮阔
　　江南风光的旖旎
　　你愿意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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