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乱

　　这几日阿爹又将我关了起来，每日只叫人送了食物和水过来，不准任何人来看我，也不准任何人同我说话。我对着小灰讲了许久的话，仍然不能缓解我内心的忧郁。对了，小灰是前几天发现的一只灰老鼠，我拿了块酥油饼哄它，它倒也不怕我，乖乖地啃着酥油饼听我讲话，眼神真挚而诚恳，果然诚心总是能够交到朋友的，尽管它只是一只老鼠。

　　“小灰，你说我怎么样才可以逃出去呢？”我拖着下巴，一脸悲戚地看着小灰，小灰仍是专注的在啃酥油饼，毛茸茸的脑袋一颤一颤的。我不禁心中感慨，果然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

　　我继续说道：“阿爹跟我讲说，我们西凉的子民是最最质朴善良的人，外面的人都可怕的很，凶恶的很。可是为什么书上讲的和阿爹说的不一样呢？”我戳了戳小灰的脑袋，它缩了缩头，继而又继续啃饼。

　　我把怀中藏着的书拿出来，幸好这本书还在，若是被阿爹发现了，大概整本书都会被烧掉。这本书可是我的宝贝，以前阿爹曾经给我请过一个教我读书写字的师傅，这本书便是他送给我的。

　　师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讲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我时常听着听着便睡着了。师傅说，他来自西凉边上的北齐，那里是个山川秀美，人杰地灵的地方，有许许多多好玩的和好吃的。每次师傅跟我讲起这些时，他的眼神都会温柔许多，他说那是他的家乡，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我想这世上除了阿爸和阿哥，我最崇拜的人大概就是师傅了。他专注讲话的样子那样好看，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以为师傅会一直陪着我，可他说他还有事情要去完成，不能再继续陪着我了。我很难过，躲在帐子里哭了很久，堵着气不去送他。他把一本列国志交给阿哥转交给我，我擦着哭红的眼跑出去，只看到沙漠里走远的一个小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一眨眼，就不见了。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去外面看看的想法吧。有一次，我没有跟阿爹说过，甚至没有跟阿哥说，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又特地留了书信。我照着书上写的路线，拿了个包裹一个人摸索着上了路，书上说从这里到北齐边境只需三四天的路程，我想着马上便能到北齐看看师傅的家乡了，还能见到师傅，内心就十分的愉快。

　　可是这份愉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才刚翻过一个土丘就被阿爹的守卫抓了回来。

　　阿爹很生气，他向来疼我，很少发这样的火，可那次他却叫人关了我整整五天。我不明白，阿爹为什么会这么反对我去北齐，为什么他一提到那儿就满脸的厌恶。我不解，师傅眼中的北齐是那么好，阿爹一定是没有去过北齐，不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所以才会这么厌恶。

　　我决心要去一探究竟，扳正阿爹对于北齐的误解。

　　可结果却是又一次被阿爹抓回来。

　　阿爹委实太精明，不管我伪装成什么样子跑出去他都能认出来，这让我很苦恼。

　　我扳起手指数了数，这大概已经是我第十次出逃失败了。阿爹这次在门口放了很多守卫，要想出去大概是不可能的了，可是这次若是不走，以后只怕是要更难。

　　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一脸无奈地看着小灰。这厢小灰已经吃饱了，拖着还未啃完了酥油饼找了个地方放好，转头又往帐子后面跑过去。它小跑了这么一段路想来是很累，停在帐子那头便不动了。

　　盯了小灰半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就是这里！这个帐子建在湖畔，帐前虽然有很多人看守，可帐子后面却是一片湖。只要把帐子割破，从湖这端游过去，就可以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想到这里，我立马就行动了起来，我拿出随身搁着的小弯刀没多久便割破了帐子。我心一横，不管怎样，不管是为了师傅还是为了书上那个从未见过的美丽的地方，我都想在有生之年去那里看一看。

　　很多年以后我想起今日的决定，感慨多于后悔，正是今日的决定，我却没想到会改变我的一生。

　　临走，我走到小灰面前伸出手：“小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它看了看我，转身跑开了。

　　我觉得很难过，果然建立在物品给予关系上的友谊都不会太牢固。

　　我满心悲戚，打算从此孤身一人闯江湖。忽然一坨毛茸茸的东西滚到了脚边，我立马刹住车，好险，差一点就被我踩到脚底下了。

　　看清了脚边的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是小灰后，还衔着那块没啃完的酥油饼，我开心地弯腰看着它：“小灰，你是要和我一起走吗？”

　　它没有答话，一咕噜爬到了我的手心。

　　我把小灰放到了肩上，又拿起了被丢在一旁的包袱，蹑手蹑脚地钻了出去。

　　水漫过身体时还是有些冷的，冰冷冷的湖水一下子就浸透了衣衫，我一只手举着包袱，把小灰放在包袱上，单手划着水朝对岸游过去。

　　以前同哥哥姐姐们玩捉迷藏时，我就经常憋着气藏在水里面，说起来，我的水性是极好的，平日里一口气游上几圈都不在话下。只是今日带着小灰，要时刻谨防它掉进水里淹死，不免要比平常累些。

　　顺利地游上了岸，穿过树林便是通往驿站的枫林古道，书上说沿着这古道一直走便可以到北齐边境的小镇。
　　我欢快地跳过一个小沙丘，不自觉地哼起了歌：

　　高高的土丘上走着那骆驼

　　载着满载而归的牧民

　　袅袅的炊烟从远处飘起

　　饭菜的香味传遍村庄

　　妻子在等候归来的丈夫

　　孩童们在门前嬉戏

　　……

　　初秋时的古道很美，红透了的枫叶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像新嫁娘身上的红嫁衣，鲜艳似火。

　　我小跑了过去，这里的枫叶我从来没有见过，每次跑了没多远就被阿爹揪了回去，竟没有机会来看一看这里的美景。

　　我弯下腰在满地的枫叶里摩挲了一阵，找出了几张我认为最美的枫叶。等去到了北齐，见到了师傅，我要把这些好看的叶子送给师傅。

　　把捡起的叶子整齐的叠好后放进包裹里面，我正欲出发，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他和师傅一样的好看，不，他比师父还要好看。

　　漫天红霞里，遍地枫叶中，一席青衫的少年驻足于此，明明是那么一抹素色的身影，却好像连他身后的一片如火的枫叶都被夺了颜色，头顶用一根白玉簪束发，墨色的发随风飘了开来，好像师傅以前教我的水墨画。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太久。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

　　那人像是习惯了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表情仍旧是很淡定，只是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里却仿佛写满了了鄙夷。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更是不懂为何我这般单纯地欣赏一个人的外貌会被人用这种眼神来看。我干咳了两声，上前说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不作言语。

　　我顿时气结：“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终于偏过头来看着我，他坐在一旁的碎石上，如今站起来，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站起来的同时，他还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长剑，只是脸上无甚表情，我又实在猜不到他打算干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脚已经先一步后退了几步。早知道对方如此强势，刚才就应该表现的顺从一些才对的，不该那样去惹恼他的。可是如今已经这样了，那我只能拿出比他更强的气势来，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我瞪着眼看他，使出我自认为最凶狠的表情：“你站住！你、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要你好看！“

　　可是显然这幅表情不够凶恶，因为他完全不为所动，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到面前了。

　　“我是西凉的公主，你若是敢打我，我阿爹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急中大喊道，喊完立马抱着头蹲了下去。

　　他托着下巴端详了我一会儿，半晌，出声道：“西凉这些年竟穷成了这幅模样？”

　　闻言我有些不解，再看了看自己，刚刚从帐子里钻出来，又在湖里游了一遭，这样子……的却是有些狼狈。只是，这和西凉穷不穷又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人停了下来，他的衣袍上绣着复杂好看的花饰纹路，我看到他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前面又堪堪退了两步。

　　我心下疑惑，抬眼看他，他表情有些怪异。

　　他褐色眼眸中倒映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此刻正趴在我的肩上。

　　他……怕老鼠？

　　我拼命忍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啊哈哈哈。你、你居然怕老鼠？哈哈哈……”

　　“小灰，过来。”我说完，小灰很是听话的爬到了我手上。

　　我一手托着小灰，一手抓着背上的包裹，昂首挺胸的走过他手边，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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