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日和风（Good Days）

　　(4)

　　周一对于每一个上班族而言都是手忙脚乱的，白璐也不例外。

　　白璐就职的兆阳科技是一家专注于进口设备的贸易公司，私企，员工不过二十余人。白璐当初应聘的职位是人事专员，但后来老板把一堆杂事都交给她了，货物报关要她管，市场部的推广让她参与，连技术部的售后客服也让她去协助，做的工作内容太杂。白璐曾经询问过老板她的角色到底是什么，结果老板顺势将她升职为经理助理，实际上是让她“名正言顺”地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

　　这就是私企的坏处，没有完善的公司架构和管理体系，永远都是老板说了算。而兆阳科技的这位老板钱文彬是个极其情绪化的人，当然他对待员工表面上总是非常和蔼可亲，但白璐做了他两年的助理深知他的疑心很重，喜欢独裁专制，所以她大多数情况下会顺着他的意思来，这也是袁晓曼教她的生存之道。这样一来白璐居然成为了跟着他时间最久的经理助理，这也是她自己没想到的。

　　钱老板虽然心情不稳定，时常起起伏伏，但也有优点，那就是不定期的对员工非常大方。白璐当时找工作正值就业低潮期，钱老板看中了她F大的学历和面试中稳重的表现，给出来的薪水让她无法拒绝。不过既然老板极度情绪化，那也有特别抠门的时候，而且这让白璐极其不理解，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有一次法定节假日老板给员工发了上千块钱的购物卡作为福利，但第二天行政部因为公司大门门锁坏了申请更换时，老板却嫌报价贵，硬是亲自挑选了一家价格上便宜50块钱的换锁公司。好在这样的极品时刻不太多。

　　后来在这家公司做久了，白璐发现小圈子也有小圈子的好处，同事之间感情都很好，也没有勾心斗角，她也懒散下来不愿意换工作了。尽管袁晓曼不止一次劝过她，还为她推荐过，她都没有反应，气的晓曼骂了她好久“不思进取”。

　　周一上午本来已经定稿的方案还是被钱老板退回来又修改了，都是些以前反复讨论过的问题和细节，钱老板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白璐已经习惯了。按照钱老板的意思添加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形容词和图片后，白璐还调整了PPT的动作设置，折腾到12点多才算最终定稿。

　　白璐看到钱老板和市场部的Nina离开公司后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上午像打仗一样。她看了看手机，有两条未读短信。

　　都是李骁的，第一条是9点05分发的：“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叙个旧怎样？”

　　第二条是12点10分发的：“居然不回复，今晚突然有个推不掉的饭局，明晚约怎么样？”

　　白璐想了想，回复到，“早上很忙，才看见，明晚OK。”

　　“白璐，你干嘛呢？”才发完短信，Vivian就突然从旁边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都这个点了你不饿吗？还慢吞吞的，我帮你点了外卖，等着你一起吃呢。”

　　“Vivian你真好，走吧，吃饭去。”白璐感激地起身，勾搭着Vivian的肩膀走进会议室。“不过你是孕妇，你一定要准时吃饭，下次别等我了。”

　　Vivian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我是一边喝汤一边等你，所以没事。”

　　快13点了，会议室里已经没人了，就剩下白璐的盒饭和Vivian的餐盒孤零零地摆在那边。白璐走过去摸了摸，还是热的，肯定是Vivian帮自己热过了。她俩是饭友，几乎每天吃饭都在一起聊天八卦。Vivian是财务部的老员工了，32岁，但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已经怀孕快6个月了，每天老公都会亲自送餐盒过来，各种煲汤和补品，白璐看了直呼受不了。不过Vivian每次都会和白璐分享，为什么舍不得离开这家公司，可能也是因为有这种难得的情谊吧。

　　“老板和Nina是下午去见客户吗？”

　　“嗯，他们现在去吃中饭，然后就直接去客户公司。”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方案怎么改他都不会满意的，浪费你周五晚上还加班。”

　　“总归是要做的事情，不改今天说不定折腾更久。”

　　“为什么这种活动方案不让Nina做，既然你负责了为什么不让你去见客户？”

　　“无论是Nina做还是我做，本质上都一样，我们只是执行者，所有的东西还是老板说了算。咱们公司一直以来都这样啊。这个客户其实是老板的，不算市场部的。他的那套PPT很早以前就开始由我修修改改了，换汤不换药。至于见客户，我不是市场部的人自然不会派我去，而即使Nina跟着去了，真正面对客户的人还是老板。争这些没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市场部是按额算提成的，你又有什么。既然老板带着Nina去，这单成功了肯定就算Nina的，好处都让她占了，而你顶多一点额外奖金，这两个比都不能比。”

　　“所以市场部的人才那么有钱啊。”

　　“所以才说你傻啊。”Vivian给白璐夹了块红烧排骨，“不过也没办法，老板会说你做的就是分内的事情，小公司的经理助理就是这样。话说回来，老板对Nina真的太偏爱了，你说他俩难道不是？”

　　Vivian尾音故意提高了很多，白璐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Nina有男朋友的，而且她能力本来就很强，不然老板不会每次都带着她去拜访客户了。”

　　“那是因为她年轻漂亮。”Vivian压低声音说道，“上周六聚餐你没来，劲爆消息，老板的离婚终于判了，儿子归女方，抢了这么久还是没抢赢。”

　　钱文彬今年45岁，是个样貌普通的男人，微胖，有轻微秃顶的征兆。听说他和老婆分居很多年了一直在闹离婚，两人有一个在读幼儿园的儿子。由于中间涉及到财产分割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钱老板的离婚经历了长久的拉锯战。兆阳是个小公司，但一样会有些风言风语。最流行的一个版本是钱老板在外面养小三，抛弃发妻的故事，而他和市场部Nina的关系则是被大家讨论最多的。

　　不过，白璐不太相信这个版本。在她看来，钱老板的确有些性格上的瑕疵，独断专行，疑神疑鬼，好为人师，等等，但贪图女色这点应该不会。白璐曾经很正经地和袁晓曼讨论过这个问题。

　　袁晓曼很不屑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不好色，男人有几个是不好色的？”

　　白璐：“我做了他助理两年，据我的观察他在这方面还算正派。”

　　袁晓曼：“那是因为你不是他的菜呀，白痴。”

　　白璐想想也对，还是不要随意猜测老板的性格。她回过神来看着Vivian兴致勃勃地喝着鸡汤，笑道，“你呀，老老实实安胎，别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八卦。我们不是当事人，谁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知道，我只是和你分享一下，不然我一个人听到就太无聊了。钱老板应该挺爱他儿子，听说为了抢抚养权他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但都没成功。”Vivian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这世上最爱孩子的当然还是妈妈，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5)

　　同样是周一的上午，许凡凡却是不慌不忙。她在市机械研究所上班，她所在的部门负责技术质量监管，她的工作很清闲。今天早上当她走进办公室时又一次看到了摆在她桌上的保温盒，以及旁边的一束白色百合。

　　“凡凡，又是那个小伙子吧？这连着送花送早餐都一个多月了吧，还不带重样的，现在难得有这么持之以恒的男孩子了。”同部门的李姐最喜欢逗她。

　　今天是第51天，许凡凡心里想着。一开始郑永说为她送早餐她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的坚持下来了。

　　郑永和许凡凡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男生对女生一见钟情，追求的过程可以写成一部烂俗的小说了。凡凡却一直没有答应接受对方，对此白璐都替郑永喊过冤。

　　许凡凡桌子上放着一个蓝色的水晶玻璃花瓶，那也是郑永买的，里面插着上周四郑永送的一支红色郁金香，现在已经有些枯萎了。凡凡把它拿出来看了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然后把盛开的百合放进了花瓶。

　　(6)

　　临近下班时，钱老板和Nina回来了。钱老板一进办公室就打了个电话把白璐叫了进去。白璐起初还以为方案出了什么问题，有点忐忑不安。

　　“经理您找我？”

　　“对，白璐，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客户那边很满意方案，合同也签了，很顺利。”

　　“那就好。”白璐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也松了口气。

　　“不过，我今天在和客户聊天的时候他提到了一个想法挺有趣的。”

　　白璐有点一头雾水，不过她没有接话，而是等着钱老板自己说下去。

　　“客户问我有没有和高校合作什么项目，我仔细了解了一下，他们很多合作公司在寒暑假时都有在不同的大学里面招募一些实习生，一来可以为科研开发提供学术资源，二来可以为公司在大学里提高知名度，三来可以为人才招聘做积累。招聘主要是你在负责，你不是一直在为招人头疼吗？这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啊。”

　　白璐想了想回答道，“经理，我们公司主要是进口设备，自己不做科研开发。我们技术部工程师的职责也只是去不同的工厂进行设备保养和检修，这些工作实习生一般是不感兴趣的。而且想要去大学里面做招聘需要具备一定的实力和规模，我们暂时还不具备。所以我想这个想法不一定适合我们公司。”

　　白璐说的很慢，遣词造句也很慎重，她不想因为用词不当惹老板生气。不然，她真想扯着嗓子吼一句，“我们这种小公司怎么可能做的了校园招聘！”

　　钱老板慢悠悠地说，“你不去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实习生不就是要社会实践吗？下工厂亲身体验设备如何操作的难道不是最好的实践机会吗？除了技术部，我们公司还有其他的部门，市场部、行政部，这些都可以为实习生提供大量的机会。白璐，任何事情都要去尝试。”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句话是钱老板的口头禅。听起来好像是一句鼓励下属创新不要害怕失败的标语，实际上并非如此。白璐知道，钱老板自己其实是最讨厌改变的。

　　白璐：“好的，那我去联系一下G城几大高校的就业指导服务中心，询问下校园招聘的要求，看能否发一下广告。”

　　“嗯，不过白璐，你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和建议吗？”

　　白璐一脸疑惑地望着钱老板，“我吗？我得去了解一下情况才知道…”

　　“你呀，就是有点死脑筋。”钱老板叹了口气，“你不是F大机械工程出身吗？为什么不利用一下自己的资源？如果我是你，我会先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开始。”

　　白璐突然意识到，或许钱老板早就想好了所有的计划，只是在等着她附和然后执行罢了。不过她还是打算做一下垂死挣扎，“我中途转系了，和之前的老师联系很少。而且F大的机械工程是招牌专业，学生找实习岗位都比较挑剔。”

　　钱老板打断她，“现在就业形势这么难，实习岗位也不好找。我们公司在业内也算的上是有一定知名度了。这次我们就先从F大机械工程系开始，既然要招在校实习生，就招最对口最优质的学生。”

　　“可是我们公司技术部并不缺人，最缺人的是市场部。即使招实习生也应该优先考虑商科类，特别是学市场营销的学生才对吧。”

　　“白璐你做招聘也有一段时间了，公司的市场部招人的标准一直是优先考虑市场营销背景的，但是你看看这一两年下来，市场部的流动率一直很高，你有思考过其中的原因吗？我们这个行业专业要求很高，没有专业背景的新人上手很慢，而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所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从有专业背景的学生中去挑选那些适合做市场的人？”

　　“我明白。别的学校可能可以这么操作，但F大机工系的学生不太可能跨专业找工作，他们都是挤破头才进去。所以在F大机工系找市场部实习生会比较困难。”

　　“人是会变的。你中途不就转专业了吗？你以前的同学转行的也有吧。而且要会变通，谁说我们只要市场部实习生，我们所有的部门都欢迎实习生。先去试一下，不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白璐从钱老板办公室出来时心情很沉重，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她磨蹭了一会儿打算回家再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应该如何解决，经过大厅时发现Nina还在加班，空荡荡的大厅里Nina的身影显得格外淡薄。其实有好多次她离开公司时都发现Nina比她还晚，这是一个为了工作非常拼命的女孩子，这也是白璐不相信Nina会和钱老板有任何不正当关系的原因。

　　(7)

　　白璐一边煮着面条，一边给许凡凡打电话。她把钱老板抛给她的这个难题告诉了最具有发言权的凡凡。

　　“你们老板疯了吗？”这是凡凡的第一反应，“我们系的学生眼光都高着呢，当年找工作时不是世界五百强的公司，政府出资的研究所大家都不会去的。你赶紧劝你们老板不要自取其辱。”

　　“他就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特别固执，不听劝的。”白璐叹了口气，“不过你也太夸张了。”

　　“我没有夸张啊，我们系就是这么拽啊。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就业形势再严峻我们专业的招牌还在那儿。我们班同学在职场上混的最差的人，让我想想，应该是我隔壁宿舍的一个妹子，她现在是个家庭主妇，因为她嫁给了自己的上司，所以没有任何职业追求了。”

　　“任何事情都没有那么绝对的，不是所有人都追求一样的东西。小公司也有自己的好处，我也是F大的，不也在小公司上班么。”

　　“那是因为你们系就业差。”凡凡一针见血地说到，“当初让你别转专业你非要转，从最好的专业转去了什么管理系。那是全世界最难就业的专业好吗？即使是F大的招牌也救不活你们系的学生。”

　　白璐翻了个白眼，面条快煮好了，她把火关掉，“你别耸人听闻，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呀。”

　　“那是你不思进取，有点上进心的人早就跳槽了。你好歹还积累了几年工作经验，身上还有F大的牌子，想要跳应该不难啊，你为什么这么懒。”

　　白璐打断她，“好了好了，你怎么和袁晓曼一样，老是喜欢批斗我。先别谈论我的话题了，我找你是要周老师的电话和邮箱的。”

　　“我觉得我要是光说你就能说到明天早上。让你参加同学聚会你不去，现在求人的时候才想到人家，你等着我马上发给你。”

　　“不是有你嘛。”

　　“对了，我有徐师兄的电话，要不要也发给你。他现在就在F大机械工程系任教呢。”

　　“不用了。这种事教书的老师可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问问辅导员比较靠谱。告诉我周老师的联系方式就可以了。”

　　“好吧，不过我提醒你，真的不会有人来的。”

　　白璐刚挂完电话就收到了凡凡发过来的信息，除了周老师的电话和邮箱，她还是把徐师兄的电话发过来了，还附上了一句“我想你说不定会用到。”

　　我才不会用到，白璐心想。不过她还是把周老师和徐东然的电话存进了电话簿。

　　白璐把手机放进口袋，开始在碗里放各种调味料，盐，醋，酱油，还有一点老干妈，然后把面条盛起来，兑上汤汁，然后她心满意足端起大碗走进了客厅。

　　白璐看了下时间已经10点多了，于是她先给周老师的邮箱发了封邮件，说明了现在所在公司能够提供暑期实习岗位的事情。白璐心想如果能让辅导员给各班的学生介绍一下兆阳公司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报名，虽然的确可能全军覆没，但是不试一下谁又知道结果呢。

　　发完邮件后白璐开始慢悠悠地吃面条，刚吃两口叶筱就推门进来了。她一身大红色的one-piece洋装，头发高高盘起，美艳动人。但她显然是喝过酒的，走路步伐紊乱。叶筱在玄关处脱掉黑色高跟鞋，然后晃悠悠地走进客厅看着正在吃面条的白璐，指着她说道，“这么大的碗，你怎么不给自己加个蛋呢？”

　　白璐来不及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说完这句话叶筱就腿一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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