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每天晚饭后，姜苓都会走出宿舍大楼，在周围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上几圈，看着街边居民区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听着锅碗瓢盆夹杂着的人声，每个小区的门口都少不了几个中年的保安，和居民们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着，汽车进进出出时，不时地有喇叭声响起，不是前面的汽车堵了路，就是又胡乱地串出了小孩和猫啊狗啊之类的。随着天色渐渐地暗下去，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每每到这个时候，姜苓都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居民楼里那些亮着灯光的窗口，想着，什么时候有一扇窗户能属于自己呢。
　　姜苓所住的大楼是市级机关管理局为那些刚进入市民中心工作的公务员们准备的宿舍，这栋楼原来是某单位的办公楼，后来全市的党政机关都搬入郊区的市民中心办公后，机关管理局就把这栋位于市区的办公楼改成了宿舍，两人一间，专门提供给各单位新进入的公务员住。
　　澄江市是个中等城市，不大不小，各机关所招录的公务员也大都是本地人，但随着这几年澄江市的经济发展迅猛，也有越来越多的外地年轻人进入这座新兴的城市，姜苓就是其中的一个。在澄江市邻近的城市读完四年大学后，两年前，姜苓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澄江市G局，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生活。
　　夜幕的降临，让姜苓对这个城市感到特别的新鲜，也有种莫名的向往，幻想着某一天她也会在这里有几扇亮着灯光的窗户。
　　在澄江，大家常常以本地人和外地人来对人群进行划分，而姜苓，就是那个外地人，单位里常常有些热情的阿姨想要给姜苓介绍对象，头一句往往是，“家是本地的，条件很好”，好像只要是本地的就是条件好的。也有人更直接的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们外地人要在本地安家不容易的，我们本地人都不愿意找外地人”。
　　姜苓笑笑不语。在心里，她压根也没有要刻意去找个本地人的想法。看着那些阿姨带着几分本地人的优越感，她从不去揭穿，只是在心底里冷冷地笑，那些阿姨们家里条件差的为了省个几毛钱的菜钱，常常一大早乘公交车去朝阳批发市场买菜，有些家里条件好的，即使老公赚着大钱的，也是精打细算节约得不得了的。而姜苓，家境殷实，虽是外地人，骨子里反倒是瞧不起这些所谓的本地人的，尤其是看到一些年纪大的本地同事，有些偷偷地把办公室里招待用的便宜茶叶揣回家，有些隔三差五地拿几个电池或是一卷卫生纸，这些已经就让他们很有成就感了。姜苓每每看到这些，都感到心里十分的快意。
　　好巧不巧的，无意中姜苓还真的就遇到了个本地人。
　　那天姜苓下班回宿舍，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她伸手敲敲门，也没有人回应，于是她继续拿出钥匙往锁眼里伸，可钥匙就像是卡住了，怎么也动不了，姜苓急出了一身大汗。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你开我的门干什么”，姜苓吓得手一抖，听见钥匙咔的一声响，拧歪在锁孔里了。姜苓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冷冷地看着他，吓得她拔腿就跑，哪知却一把被男子拽住，“你是谁，为什么开我的门”，男子继续问。
　　姜苓声音颤抖，“什么你的门，我开的是我的门”。
　　“你的门？”男子邹邹眉头，“你住哪儿？”
　　“我就住这里，你住哪？”
　　男子抬头往上看看，说到，“我就住这里”
　　姜苓随着他的眼光看上去，突然愣住了。她再仔细看看，607，没错，就是607，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我是807的”。可等她去拽自己的钥匙时，是再也拽不出了。
　　那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打110找锁匠来修吧”。
　　后来每次在宿舍楼下或电梯里遇到时，姜苓都会对这男子浅浅地一笑，渐渐地，她知道了他名叫孔晟立，和她一样在市政府大楼里的另一个机关工作，是个本地人，因为家在郊区，住得远，也常常住在宿舍里。孔晟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没啥特别的，但孔晟立喜欢笑，每次见到姜苓都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苓开始有了刻意地想要见到孔晟立的想法，她会有意无意地在宿舍楼下停留，盼望着他出现，两人会相互笑笑，有时也会有简短的对话，无外乎是你好，今天下班挺早的，没出去玩等等。姜苓也常常会在楼下抬头去看607室的灯光，即使她并不知道那灯下是否真的是孔晟立。睡觉时，姜苓也会躺在床上想，隔着两层楼板之下就是孔晟立。
　　有一次宿舍电梯检修，姜苓手上拿了本电影杂志，慢慢地从楼梯走上去，楼梯间的灯光很昏暗，姜苓心里有几分恐惧，不觉地将杂志卷起来，随时准备自卫。突然一只手从她的身后将杂志抽走，姜苓吓得蹲在了地上，哈哈哈，随着笑声，姜苓看见孔晟立站在了她面前。不知怎地，她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华胜利愣住了，连连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姜苓只是哭，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恐惧而哭，而似乎是内心里的某种委屈，在这时爆发了出来。
　　孔晟立突然说，为了赔罪，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姜苓抬起泪眼，点点头。
　　电影看的是什么姜苓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进电影院时已经开演，眼前漆黑，孔晟立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座位边。她多么期望孔晟立一直牵着她，但直到出电影院，他再也没牵过她。
　　自此之后，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依然还是见面笑笑，简短的问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电影，聊聊书籍。相互间也借过几次书看看，可每次姜苓去还书的时候607宿舍里都只见到孔晟立的同事。姜苓在宿舍楼下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会一直不停地在楼下的街道上走来走去，看似是在散步，偶尔进可的超市买点小东西，一切那么的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焦急，她是多么期望看到那个身影。看到的概率并不是那么高，一周如果看到两次，她就会很开心。就这样，姜苓的心里有了个秘密，这秘密不断地发酵着，烙着她的心，有那么一些些的痛。这秘密从他们相遇的秋天一直延续到春天，那痛也就从秋天伴随姜苓到了春天。
　　那天很晚了，已是凌晨，睡不着的姜苓突然很想去外面走走。来到楼下，街道上已是一片寂静。抬眼望去，星星点点的路灯上一圈圈的光晕，她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突然感到有种浪漫的情怀。
　　一个身影过来，姜苓抬头一看，竟是孔晟立，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两人依然是浅浅地笑，她问道，“加班？现在才回？”
　　孔晟立没有回答，只是问她，“怎么这个时间坐在这里呢”
　　她笑笑，“我想感受下春风沉醉的夜晚。”
　　孔晟立在她身边坐下，突然伸手从背后搂住了她。一瞬间的停滞，姜苓将自己靠了过去。孔晟立用手轻抚着姜苓的长发，长发倾泻下来，在月色的映照下闪烁着点点跳跃的光影，一如姜苓跳跃的那一点点欢愉。

　　那一夜，姜苓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进入了梦想，在梦里她清晰地记住了这个日子，2006年4月12日。
　　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过去了，姜苓却再也没有在这栋宿舍楼里见过孔晟立。
　　直到五一节的前几日，同寝室的那个小姑娘林可可问姜苓，“你还记得我们楼下住的那个个儿中等，长得挺清秀，见人就咧开嘴笑的那个男生吗？”
　　“记得呀，就是F局的那个吗？”姜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地一下快了起来。
　　“跳上枝头变凤凰啦。”可可一副不屑的样子
　　姜苓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可可看着姜苓呆滞的样子，说，“哦，你这种高雅女对这些花边新闻不敢兴趣。”
　　姜苓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跳上哪个枝头了呢？”
　　可可凑过来，“搞定他们局长啦，这不，老丈人把他调到了我们B局，我们局长说他是引进的人才，来了没两月给他提了个副处长。你看吧，F局那边不久肯定会进一个我们局长的人。权力交换，懂不？”
　　“他也不是很帅，局长千金怎么看上他了呢？”
　　“听说局长女儿从小没了妈，性格有点古怪，介绍了很多对象都不满意，却不知怎么偏偏看上了他，非他不嫁，局长为了女儿也只能豁出去了。”
　　“什么时候结婚？”
　　“已经领证啦，五一办喜酒呢。老丈人是领导，不好铺张，只请了些亲戚，单位里的同事也只每人发了两盒喜糖。”可可接着说，“这小子看着不哼不哈的文人样，还真看不出这么有心机。”
　　姜苓冷笑两声，“心机够深的呢。”
　　孔晟立那灿烂的笑容在姜苓的眼前一晃而过，虽只有短暂的停留，却挥之不去，那手掌的温度，也已印刻在了姜苓的心底，甚至于仿佛有一只手，就停留在她的发端，给予她轻柔的抚摸。从大学到工作，不是没有男孩子追她，只是她未曾心动。而孔晟立，并不是人群中一眼就突出来的那个，却不知为何却深印在了姜苓心里，他随和的笑容，简单的动作，此刻都变成了姜苓心里的痛。
　　回过头想，他又何曾去刻意刺痛过她呢，他和她只有无意的那么一点点交集，不曾交往，更从无承诺。他没有不忠于感情，也没有玩弄过感情，只是在某一个共同的时刻，他们从彼此那里吸附过一点点的温暖。
　　可是心痛是不由自主地袭来，姜苓欲哭无泪，这世上没有人能体会到她那种痛彻心扉的委屈和无奈。她也不能哭，眼泪本只是属于能看见的痛楚，而她的痛楚是看不见的深渊，遍布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这还没有来到的爱情就这么走了，就像这个城市的春天一样，绿树才刚刚发出新芽，炎热的夏天就来了。姜苓的爱情连芽都还没发呢，就掉落泥地里了。
　　此后的夜晚，她常常会做同一个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总在她的梦里出现，总是比她美，比她有魅力，比她更能吸引人的注意。
　　姜苓开始慢慢地打扮自己了，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只要稍微修饰一下就是美的。周围的人也感觉到了姜苓的变化，可可和她越来越有共同语言，关于吃关于化妆关于购物。单位里年纪大的阿姨们也常常逗她，“小姜，有男朋友了吧，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姜苓总是笑笑不答。
　　只是在深夜里，她还是常常会走到宿舍楼下，在台阶上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就恍如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一样，每一次，她都可以感受到那个坚实的肩膀还在。有时她也会抬头看看607的灯光，灯依然亮着，只是她知道灯下的已肯定不是他了。
　　可可会不断地带来孔晟立的消息，老婆怀孕了，他如何细心地照顾，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他又是如何仔细地呵护。在可可眼里，过去觉得孔晟立是个攀高枝的实用主义者，而现在却常常是赞美的口吻，觉得这个男人真心不错，对家庭，对老婆孩子都是全情投入。
　　而可可的每一次赞美，都无异于是对姜苓的一次刺激。每一次都会把她尽力潜入心底的那种痛楚又翻出来，从头到尾的再体会一遍。而姜苓无论多痛多酸楚，她从来不哭，她常常冷笑，这冷笑被可可看做是羡慕。
　　时间很快过去，一年又是一年的春天了，漫天飞舞的柳絮，提醒着姜苓的寂寞，她的心也如柳絮一般的飞扬，没有分量，不知去向何方。后来，姜苓陆陆续续也在行政中心见到过孔晟立几次，每次，两人都是礼貌地笑笑就过去了。有一次，姜苓突然冷冷地看了孔晟立一眼，而他就那样低头走过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