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里的三生劫

作者: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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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1月22日,晴—辰
      年的热闹劲儿已经过去了,我初一那日被责得有些重,在床上躺了两日,直到今天才能下地,小腿肚子还不受控制的发颤。阿金阿伟逛了岳家亲戚,今天也回来帮派陪我这孤家寡人了,越发觉得当今这年过得没劲。
      我回忆千年前,府里过年的时候,下人们都去给主子拜年,拿到赏钱送回家里,自是欢庆,我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儿,也是个死契,逢年过节,我们这些将府上当做家的人,便与主子们同桌而食,共庆佳节,我是少主近侍,但也只是一把冰冷的刀,因此即使那时我已是怀了不该有的龌龊心思,却并不得少主亲近,可唯独是在过年这日的饭桌上,我有机会坐在少主身边,为少爷布菜斟酒,这是我们最近的距离,一年仅此一次,所以我年年岁岁只盼这一天。如今,等了千年,我却什么奢念也无,只盼他安好。
      我去帮里绕了一圈,也没什么要紧事,自己身子撑不住,交代好阿金事宜,便打算早早退了,开车回去的时候,电话震了起来,我心里莫名一荡,泛起了些许期盼,自从初一那日的简讯,我有了一个认知,他记住了我的电话,可能随时会打来,所以我总是二十四小时手机不离身,我怕我不能如千年前一样时时待命身前。
      我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跳动着“主”来电,我欣喜若狂,早就失了矜持,“泽先生,我回来了,我想去见你,方便吗?”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淡雅灵动,光是声音便让我心猿意马。
      “您在哪里?我去接您!”我有些迫不及待,毕竟,等待是难熬的,我等了千年,守着寂寞,却在知道他会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再也耐不住这种等待了。他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便告知我他在学校门口,我调转车头,向他所在的方向而去,远远便看到他提着一小包行礼,独自站在寒风里,我有些自责,不该让他等待的。
      车稳稳停在他的面前,我拉开车门下车,快速来到他身边,微弯着腰接过他手中的行礼,还不忘用眼神请示是否可以,所幸,他没有坚持,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自提行礼,而我处于内心失职的煎熬,我将他请进车里,为他关上车门,他虽有些疑惑,但没有拒绝我任何的邀请动作,我想,他的确是个体恤的人,一如千年以前。
      因为他在车里,我发动车子,却不敢将油门踩得太急,他久久不发话,只能由我再次没规矩地打破僵局,“您要去哪里?”一开口便觉得自己像个出租车司机的口吻,惶惶然顺着后视镜看向他,竟微弯着嘴角,因我这句话,笑开了眉眼,我心里荡漾,脸一红,又闯了个红灯,险些闹了事故,将他惊了一跳,我果真是失礼至极,再不敢放肆。这时他的声音才响起,“泽先生,今天是一月之期,我是来履行约定的。”我张嘴想要说他大可不必介怀,可是他没给我机会,“我知道五十万,对你来说如九牛一毛,但是,我定信守诺言,不过,我想请你允许我,至少在外面活得像个人一样,可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当你认为我可以还清这五十万的时候,便放了我吧?”他的话很慢却坚定,一字一句,像是敲进了我心里,有些话卡在喉咙里,我却说不出,只讷讷回了声“是”,除了领命,我可能再无长处讨他欢喜。
      我没有请示他,擅自将车开到湖光公寓,下车为他打开车门,他什么都不问下了车,我微微弯腰,表现我的恭敬,“您有地方住吗?若没有,您上去赏一眼,若还满意,便定在这里好吗?”我放肆得商量着,并非胆敢左右他的决定,但确实是存了心思想让他来看一眼,也许会勾起些什么回忆,虽然我知道,这都是痴心妄想,但此刻我确是真实的紧张到手心冒汗。他抬头看向公寓,然后向我点了点头。我心里欢喜,忙提着行李,引他向楼上而去。
      房间里,满满的全是千年的记忆,轧花的床头,镂空的书柜,古木桌椅,楠木软榻,就连一侧的雕花烛台,统统是按照少主屋内的模样做的,我偷偷看他神色,他只简单环顾了一下,并无异样。
      我有些失落却不敢叫他看见,双膝落地,拿出拖鞋摆在他的脚前,他没有脱鞋,我也不敢放肆触碰,然后我看见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泽先生,我知道一纸契约已经将我置于什么位置,你安排什么,我便接受,”说完他身子前倾,将我系带的皮鞋轻轻脱下,当我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的时候,慌乱的踢了一脚,一下子将鞋砸在了他的下巴颏上,我们都愣住了,再看他,因为身子前倾失了重心,已是一个膝盖落在了地上,我忙双手垫上,使了力气将他托了起来,然后腰深深弯下,“泽辰失礼,您请重责,莫脏了身子,泽辰惶恐。”我的头深深俯于地,双手微微托着他的一只膝盖,略高过头顶,这姿势让我有些缺氧,也看不见他神情,但手中下沉的膝盖终究是减轻了力道,我这才将双手收回,平按在两侧。
      过了许久,他弯腰虚抬我的肩膀,示意我起身,“泽先生,”我直起身体,却不敢抬膝盖,我的头只到他的腰侧,眼神却是恭敬地只放在他的脚尖,他的手顺着我肩膀来到腋下,微微使了力气向上,我不敢逆,借着力道起身,却仍旧规矩地低着头。
      “泽先生,”他的声音有些冷淡,我心底一颤,险些又跪回地上,“如果这是你契约的规矩,我照做就是,对那些事,我懂得不多,但我会学,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没有资格拒绝。”
      我想他大概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所以我摇头,想要解释,可是诅咒的力量将我紧紧压着,我开不了口,脑海里突然回荡着孟婆曾与我说过的话,“记忆是你一个人的,影响不到他人,地府怨念的诅咒,你也没有机会开口……”
      关于前世,我忆之仿佛昨日,却当我想与此世的人开口讲述时,总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压制着我开不了口,这便是地府的诅咒,毕竟不是渺小的生命能够抗拒的力量,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抱着过去的记忆腐朽干涸。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心底苦笑一声,既然是我选择的路,便没什么后悔,只要我还能站在他身边,终是成全了我千年的一个念想,所有的牺牲,都值得。他也没再说什么,大概真将我当做了疯子,只跟我说,“关于那个圈子的事,我会尽快学好,我也会在此住下,你还有其他的规矩,随时给我立就好。”
      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他的命令我只有一个回答“是”,他看我应下,便又说到,“那么,你会允许我出去正常的工作吗?”我答得依旧利索,心里却只是想,这种事,我有什么资格拦着您?我有什么胆量拦着您?
      湖光公寓除了我的回忆,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很愧疚请他移驾出去吃晚饭,他却只摇了摇头,说“叫个外卖如何?”我从不会认为他口中的这种话是商量,他只需要命令,我只需要执行,这才是我们千年不变的相处之道。
      淮海乔的掌勺廖厨,亲自拎着食盒送来的晚饭,还有邱师傅的米酥,他只喝了一碗清淡的粥,吃了几口小菜,我站在他旁边看他安静吃饭,默默记下他的口味,饭后,我将米酥端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拿了一块来吃,我心里高兴,心想他也许还是会慢慢记起一点也说不定。
      晚上他在房间睡下,我在卧室门口跪坐了一夜,挤压小腿的伤,疼痛让我深刻的感受到,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心安。

      1月22日,晴—煜
      过年几日,爸爸整天在馆子里打麻将,我没有多少家当给他,他拿着扫把又骂又打,我紧紧护着怀里,我最后的一点念想,据说那是妈妈生前最爱的耳环,家里,我一时一刻也不想再待,于是今天一早便赶上了回校的火车,今天,也是我与他契约一月之期的最后日子,我必须回去。
      下了火车,这个城市比我家乡稍微冷一些,我裹紧了大衣,向学校走去,到了校门口却恍然发现,正值春节,哪里还会有个容身之所,我自嘲一笑,却毫不犹豫拨通了他的电话,我依旧叫他“泽先生”,尽管我怀疑他是否真姓泽。
      他来的很快,深蓝色的保时捷,还是那么骚包,他推开车门下来,脚步很沉稳,快速走到我面前,伸手要接过我手中的行礼,可是却并未施力,而是抬头用眼神询问我,那一刻我在想,他可真是个教养极好的人,连这种细节都会考虑别人的感受,然而,我并不是个会介意别人触碰我私人物品的人,毕竟连生活都保证不了的人,又能有几个值钱的私人物品呢?
      无论是他引我上车还是开车,他的动作也极其优雅尊贵有修养,上车竟问我要去哪里?我愣了一下,微微笑开,明明已经是我的金主,竟会问我这种问题,他表现出来的恭敬让我有些摸不清头脑,直到我眼看着他闯了红灯,险些与侧向的车相撞,被吓了一跳,果真,还是那个“疯子”。
      他懊恼的模样,我装作没看见,作为一个上位者,并不想让自己卑微的下人看到这样的一面,这些,我倒是理解的。我脑海里组织好语言便向他表达我虽履行我的契约承诺,但请他给我一个外面人的体面,甚至无礼的想要争取将来某日可能会有的自由,我看着自己伤疤已好的右手,将话说得又快又稳,只是害怕他拒绝我,因为,他若拒绝,我也没资格说不。可是,令我意想不到的,他只说了一个字,“是”。
      他将车停在一个环境清雅的公寓楼下,我从善如流,在他开门的时候下车,抬头微微看向楼上,豪华的楼体,闪着阳光的华耀,他的话在耳边响起,说这将是“豢养”我的地方,虽然他的教养极好,表达的很是隐晦,可是,我怎么会拒绝?
      但是,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却愣住了,这里的家具全部是古色古香,有我看不懂的繁复的图腾雕花和镂空,公寓很大,结构齐全,我只看着那椅子上的图腾发呆,等我再去看他时,他竟是跪在地上,面前摆了一双与这屋子极不相称的棉拖鞋,也是,只是些复古的家具罢了,总不能影响了生活,所以,尽管梨花木的椅子看上去有多么冷硬,厨房里却还摆着冰箱和锅灶,感觉是古代和现代强硬的融合,像一把刀,将卧室、客厅和厨房、卫生间生生劈裂成两个时空。
      我知道自己想太多,有些状况外了,所以赶紧收回了思绪,慢慢矮下身,蹲在他的面前,我并不是没做过服侍人的工作,所以,在金主面前,不想表现的太失礼数,即使他的动作并不利于我给他拖鞋,但我还是做了,倾着身体向前,将他的鞋轻轻脱下,就在这一瞬间,他踢了一脚,将鞋踹在我脸上,砸了下巴,这一失重,我也半跪在地上了,心里苦笑,你说你想脱个鞋,干嘛要两个人都非黏在地上不可?
      我感觉一双手拱进了我膝下,慢慢施力将我拖了起来,我这个人都被这股力气向上拖了拖,他说我别弄脏了衣服,我看了看光可鉴人的地面,看了看他深埋于地的身体,便顺着这力道起身,可他还是那个跪伏的姿势,让我有些无法适应,所以我轻轻扶了下他的肩膀,让他起身,他却只是直起上半身,并没站起来。
      此时,我才想起些什么,从我们稍有接触,他便一直以“您”尊称,对我的恭敬其实并非出于良好的教养,此刻的驯服模样也并非是一种习惯的礼仪。我也在各种夜场做过工,也知道些那个圈子里的皮毛,甚至曾亲眼见过台子上飞舞的鞭花,和奴隶享受沉沦的表情,我此刻终于了然,那可能是我没有碰触过的世界,但却并不是毫不知情,所以,对于一个契约之下的我,只要做好他想让我做的事便可,我可以慢慢学习,达到他所想,只是我没想到,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他,竟是甘愿做一个M,我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有钱人的世界,我这种穷人终究是无法理解,罢了,谁让他是我的金主,权当多了门技术,将来说不定也是个吃饭的手艺,我心底自嘲。
      我想这屋子大概是没人住过的,厨房和卫生间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还在奇怪,这屋子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他叫了淮海乔的外卖,我觉得有些使了牛刀的感觉,有钱人的一顿外卖,也值得这般折腾,我砸了咂嘴,却识趣的没有多话。
      餐桌前只有一把椅子,我在他的示意下坐下,看他站在我身侧,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失了胃口,所以只喝了一碗粥,饭后他却端来一盘糕点,我是不吃甜食的,可我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你的金主”,所以伸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对他笑笑,表达我的谢意,可意外的是,这糕点并不甜腻,倒是有一种久违的香,很喜欢,所以我的笑带了几分真心。
      只有一间带床的卧室,仍然是雕花的古木大床,他让给了我,我没有拒绝,一是因为随遇而安的性格,二是想起,他的游戏规则大概要如此设定,我在房间内,听他在门口悉悉索索了几声,便再无声响,我上网查了查关于那圈子的事,顿时有些失落,心想,是否因为一些变故,才让高高在上的他有了这种脆弱的想要一种依赖的癖好。
      不知是不是这古色古香让我起了些莫名其妙的遐想,梦里,我似乎看见一个蓝衣少年在梨花树下翩翩舞剑,落了一头的白色花瓣,可是,转眼变化,我又看见自己甩着长鞭,破空抽向一个坚实的脊背,带起一串红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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