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很多种

作者: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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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一个有神论者,不是信仰坚定就是生活灰暗


      1
      何未怀疑,自己是不是从离开天津踏上成都那一刻起,就被一个剧组给接管了,拍摄大型真人秀《何未的世界》。
      让贺梓巛出现,余甄希这个女版的Marlon推波助澜;让林智缓冲,故男主能被顺利扶正。
      那么现在贺梓巛跑了是什么意思?剧组对何未的考验?还是合约没谈拢要换男主?
      所以,何未的爱情大追击偏离剧本太多,剧组只得发动家庭灾难来阻止她?
      何未甚至把车停下来,一个一个换着车上的广播频道,试图从中找到一点阴谋的痕迹。
      这个不是,这个也没有。
      奥特曼和小怪兽不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吗?为什么何未的生活真就只是面目狰狞的怪兽,要逼着女金刚去做奥特曼?
      可是剧情也不对啊,在这个危急时刻,何未胸口的小红灯已经“滴滴滴”在闪了,为什么她还没有感觉到能量回升,好让自己放出最后的大招打败这该死的生活呢?
      何未觉得她真是疯了。
      02:44,广播里放着陈奕迅的音乐专题,一首接一首——这个时间,大概电台主播都在打瞌睡。
      黑夜里的高速公路被小白驴照亮一块,元旦的那场雪已经化得无影无踪,可是紧闭的车门依旧挡不住寒气。
      雾气阻挡视线,何未把车窗降下,让眼前朦胧的白雾散去。她重新拧动钥匙,在空空如也的高速公路上把小白驴开成跑跑卡丁车。
      中午的时候监狱的电话打到何未这里,把何未数落一通。因为何未她爸马上要出狱,他们那边一上班就着手处理这件事,结果你们家属电话倒是难打,打了一早上都没人接,不得已才把电话打到第二顺位联系人这里。
      何未听那边话题越跑越远,连声道歉,然后问:“怎么了,我爸爸的事有问题?”
      那边才反应过来,说没问题,就是办手续需要材料,家属尽快把材料的复印件和户口本送过来。
      何未三叔因为要给她妈办单位那边的事,早上就回去了,医院里留了她小姨。何未只跟公司要到了两天假期,忙她妈的事忙得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时间实在不够用,她不得不半夜赶回家取材料,好在明天把她爸的事办了。
      生活已然乱成一锅粥。
      何未开门的时候门口红艳艳一堆鞭炮纸屑,家里没有狗叫声。
      何未才想起来,跳蚤已经被她弟弟接走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元旦放鞭炮的习惯了?
      鞭炮并不是何未她妈放的,当却是导致何未她妈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
      冯家治的案子比当初老何的迅速多了,去年夏天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冯家治那个十二三岁的儿子处在青春期这个极其不理智的阶段,他爸的倒台就像一波巨浪,把这个孩子最后一点是非黑白掀翻,他偶然听到家里说他爸的案子会不会和何家有联系,于是他坐不住了。
      往年元旦他爸都会带他出门旅游,可是今年他爸都不在了,他干脆买了封鞭炮,大半夜来打扰一下何家。
      半夜屋里有狗叫声,何周氏被吵醒,下楼看情况,却被忽然炸起的鞭炮声吓到,本身就四肢僵硬,在楼梯上失足滑倒成为必然。
      节日一大早,何习栋被爷爷支使来给大伯母送东西,却发现门里有狗叫声,可敲不开门,打电话没人接。
      否则,何周氏在屋里腐烂了都没人发现。
      当然,何家现在没人知道这些,等何未得到一个来自公安的解释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何未找齐所有东西,坐在她妈跌倒的那个楼梯上抽了五支烟。两天三夜没有休息,她的脑袋像被车轮压过,胸口始终憋闷,除了抽烟,她找不到更好的自救方法。
      烟是何未下午在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的,十块钱一包的男人烟,质量一般,但劲儿很足。
      何未觉得太累了,她每深呼吸一次,烟瘾就像气泡一样咕噜咕噜冒上来,她买烟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戒烟。她扔掉手里的烟蒂,踩着那堆红艳艳的鞭炮纸屑离开了家。
      她出门时看时间,04:01,手机低电量警告。
      贺梓巛?现在她没有精力去想这个人。
      何未把所有的事情办完,一刻不停地往成都赶,医院请的脑科专家今天已经到成都了,下午安排会诊。她走出监狱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何未在接到她在高速公路上的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脑袋里只有这一句话。
      电话是吱吱打来的。何未看看那个小笑脸,就着车里的蓝牙接电话,才接起来,孩子的哭声装满了整个车厢,吱吱还在哄孩子。
      “吱吱,怎么了?”
      何未觉得她最近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不是怎么办,而是怎么了。因为女金刚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抓不到人去问怎么办,她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吱吱或许已经哭不出来了,声音低低的,倒还算镇定:“歪姐,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何未看了一眼高速公路提示牌,“我在路上,正从我爸那里往成都走。”
      “你到了给我电话好吗,我在成都。”
      “昨天不是小哇周岁吗,你现在怎么在成都?”
      “小哇我带着呢,我从洛桑家出来了,不能回家,现在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出来?什么出来?”
      吱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女孩儿:“我……我要和洛桑离婚,昨晚带着儿子从周岁宴走的,回家他肯定能找到我。歪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何未想要劝,但是事情还没搞清,她连头都开不了。
      “吱吱,你先听我说,你带着小哇去XX医院,我小姨在那里。我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能到。”
      开年就给这么多人当头一棒,生活这个怪兽今年还真是忙。
      2
      电梯门才打开,吱吱就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欲言又止。
      何未看见吱吱这眼神,觉得自己又被需要了,身体里腾起一股力气来。她努力地笑了笑,伸手去抱孩子:“达哇,小宝贝!”
      孩子倒是不认生,手搂着何未脖子,但是何未身上烟味太重,没十秒钟孩子的手就盖在何未脸上把人往外推。
      努力长了一整年,达哇已经不是当初小猴子的黑瘦模样,光看孩子就知道父母很爱他。小手臂肉呼呼的,让人想咬一口,皮肤不算白,是好看的小麦色,虽然这肤色放在一岁的孩子身上多少有点不符合中华儿女的常规。达哇全身上下最好看的是眼睛,又大又亮,眼睫毛长得阻碍视线,跟他妈妈的一个模样。
      多好,就算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还有孩子这么美好的生命。
      达哇看着要哭,吱吱接过去:“歪姐,电话里怎么不跟我说呢。”
      “孩子哭你也跟着哭啊,现在知道还不是一样。”
      “歪姐……”吱吱一下车想的是要找何未诉上半夜苦的,但是现在这样,她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走吧,过去看看。”
      情况跟之前主治医师说的差不多,脑皮层损伤,血块压迫神经,新伤加旧伤造成颈椎骨碎裂,病人能不能醒,要看手术后了,只是偏瘫可能难以避免。
      会诊过后,就要拿出医疗方案,也就是说,家属准备钱吧。
      病人等不得。
      钱,没有便要寸步难行。
      天天觉悟多高啊,“有钱我们好好的过”——看来已经开始还的助学贷款不得不推后了。
      回到小区,吱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家贺先生呢?”
      还来不及头疼医药费的事,何未就要先面对这个难解的题。
      贺梓巛?何未在早上接完吱吱电话后,才想起了这个人。
      但也不是因为焦灼,不是因为想念,只是在想吱吱落脚的地方时,想起房子是贺梓巛租的。
      “他跟你一样,跑了。”
      吱吱没有理解这个跑了是什么意思。
      “上个星期?上上个星期吧,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辞职走了。”
      “怎么吵成这样?他去哪儿了?”
      “也不是因为吵架走的……吱吱,这个人,我好像栓不住。”
      达哇已经睡着了,安静地窝在吱吱怀里,她不时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这个小女孩,终于也是有了母亲样。
      车灯早就灭了,何未看了眼仪表盘,拿出手机看时间,22:30。她在黑暗里,几乎把余氏分析照着背了一遍,像是在替别人口述——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歪姐……”吱吱有些气愤,但是不知该怎么安慰。
      说白了,安慰也没用。
      “好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各自火烧眉毛,有一堆故事堵了生活的出路,两人倒还真是难姐难妹。
      “歪姐,我和洛桑大概也过不下去了。”孩子睡了,车里的两人说话也放低声音,这会儿吱吱声音更低,像是怕被一岁大的孩子听见。
      何未到底还是存着规劝的心的:“洛桑做了什么你要跑?离婚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你还带着孩子呢。”
      “不是洛桑,是我婆婆……我婆婆一直就没给我好脸色看……也不是这个问题。”
      何未没插话,等吱吱自己理出话来。
      “我婆婆是地地道道的藏区人,洛桑毕业了才搬到县里的。她……她居然要我跟小叔子睡。”
      何未是真的惊呆了。
      藏族是母系社会,很早之前一家人里只娶一个媳妇儿,儿子多的人家,孩子生出来都不知道该叫谁爹。吱吱这个婆婆,藏族得很地道,小达哇半岁大的时候,她就很隐晦地跟吱吱提过,吱吱缺心眼儿,没怎么当真。
      何未小学时候她爸带她去西藏旅游,大昭寺的门都还没进,就有藏族的孩子跑出来要钱,抱着她爸的腿叫爹,当时心眼没长全的何未当了真,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何未爸一个老实人,尴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可是洛桑他妈居然原著成了这种奇葩?
      荒唐!
      何未想不出其他好词来评价。
      “洛桑也同意?”
      吱吱眼眶又红起来,黑暗里看不到:“我怎么开口跟洛桑说?”
      “你都不跟他说就自己跑了?”何未伸出手拍吱吱的头,“你傻不傻!”
      手拍下去,却因为孩子睡着,自己也舍不得,没什么力道。
      “我怕啊,歪姐……如果我说了,洛桑告诉我这是应该的,我怎么办?”
      最残忍的话,怕被最爱的人说出来。最残忍的事,怕被最爱的人做出来。
      “我懂。”
      何未怎么不知道?她不久前挨的当头一棒,就是最爱的人给的。
      何未叹口气:“等着了,只有等着。洛桑迟早会找到我这里来的,到时候看他怎么说吧。你先住在这里,也方便带孩子,房子还有两三个月才到期,贺梓巛一时半会儿大概也不会回来。”
      贺梓巛还会回来吗?何未根本不知道。
      何未想,自己上辈子到底有多离经叛道,这辈子才要被这样惩罚。那些经历无数苦楚,人生跌宕起伏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成为传奇,而更多的,变成了泥土里的一粒污尘。这概率低得比美国常青藤的报录比还不能看。
      而何未,称为女生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做一个女人火候又不够,她只是一个女大学生,她不想承受生活强加的高风险。
      不过现在她要头疼的不是这个,保守估计,她妈这一场灾要花个二十七八万,女金刚火烧眉毛的是医药费的事。
      3
      当天晚上,洛桑的电话就打到了何未这里,何未把手机递到吱吱跟前,吱吱只是轻轻摇头。
      何未看着吱吱,几乎能想到洛桑手足无措的模样,就像之前满世界找人的那个自己。
      每一个电话打出去,心都是悬在半空的,挂掉电话,就摔下去碎掉一块,下一个电话又悬起来。
      这个反复的过程是身体伤害比不得的,何未觉得感同身受。
      那么贺梓巛呢?是不是也像吱吱这样挣扎?
      第二天,何未一大早出门去凑钱,在她无路可走想到高利贷的时候,洛桑的电话打进来。
      “何未,我现在在成都,我知道吱吱在你那里,你让我见见她好不好,就算只看看她和宝宝。”
      何未沉默半晌,还是给了洛桑地址。人总是要找到,事情总要解决,闭门不见没有任何意义。
      试用期工资太低,何未还是把工作辞了,她缺钱都缺疯了,疯到懒得考虑未来。
      中午从公司赶出来,把饭打到病房外,手机有短信进来,12:11,十八万人民币入账。
      何未看着那个后边有很多零的数字还没反应过来,她三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钱是三叔和爷爷临时凑的,她三叔让先用着,之后的再凑,毕竟手术不能耽搁。
      她举着电话透过玻璃看身上插满管子的人,在心里叫了声妈,可是接下来要说什么,何未也不知道。
      下午碧雪又打来六万,说是她和汀子凑的,钱不多,先应急用。晚饭时候天天也打过来三万。
      大概吱吱都跟她们说了。
      等到晚上离开前何未小姨跟她说她姨父正在办贷款,两天后能打十万过来的时候,何未已经麻木了。
      最怕欠着别人的女金刚,背负了一身的尘世铜臭债。何未觉得,她现在已经在机动车道上开飞机了,被快速推着走。这些人情像是风里的一只只手,不停扇她耳光。
      只是这些耳光让她感动。
      洛桑和吱吱说了什么,何未不知道,她晚上回到住处的时候,洛桑已经走了。吱吱眼圈肿着,入定一样坐在阳台的吊椅上。
      “吱吱,小达哇睡了?”
      吱吱站起来看着何未,慢反应地点点头,把捏在手里的卡递给何未:“歪姐,这个你先拿着,周姨的病现在很缺钱。”
      “够了,钱已经凑够了。”何未把吱吱已经呼到她耳边的手推回去,这个耳光,她不能受。
      “你现在带着孩子跑出来,正需要钱。洛桑怎么说?”
      吱吱手上不动,看着何未。
      “等我真需要了,你再给我好吗?”
      “恩——洛桑回去解决,他说不离婚,死都不离婚。歪姐,洛桑毛发重,两天没刮胡子了,真丑。”
      玩笑没开成,吱吱的眼泪流了下来。
      何未把小姑娘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老天,你睁开眼睛看看,给我们这些努力生活的人一条出路。
      不信神不信佛的女金刚,被硬生生逼成了唯心主义者。
      不过吱吱比自己幸运,就算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一个不离不弃。
      何未又成了那个缺钱的何未。
      昨天去交钱的时候,因为数额过大直接刷卡,听着卡片划过卡槽的摩擦声,何未在麻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了一点。
      因为情况紧急,账上有钱了就马上安排手术,所以昨晚脑外科连夜讨论方案,挨到今天中午,何周氏毫无知觉地被推进医院顶层的手术室。
      何未觉得,整个事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妈从出事开始就没睁过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做什么心理准备。
      也看不见女儿的眼泪。
      不过这眼泪何未三叔小姨也没见着,光听了,见到的全是陌生人。
      而她流泪前和流泪后,耳朵里大脑里都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在回荡。
      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何未面无表情,就跟代签的一样,可是等人推进去了,何未的情绪才后知后觉地上来,无比心慌。
      她想起初中时候她妈因为身体原因每年要做全套体检,拍完片儿这边说着恢复得不错,结果那边血检出问题,疑似白血病,要做进一步检查。何未把她妈送进检查科之后自己在走廊上也是这样,忽然就心慌了,手抖着拨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那边才一声“喂”,何未眼泪就下来了,毫无缘由。
      而等何周氏出来的时候,连眼睛都用湿巾敷得不红了,和进去之前毫无差别。
      幸好那只是虚惊一场,何未眼泪白流。
      可是现在没有虚惊了,自己妈从ICU实实在在送进了手术室,是命悬一线。
      不敢想手术结果,何未就开始乱想,一会儿想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后知后觉,手忙脚乱的时候不知道慌,等坐下来,所有恐惧都上来了。一会儿又想,吱吱奶水本来就不够,还什么都没带,回去要记得买一罐奶粉。
      想着想着,想到贺梓巛。
      何未想不下去了。
      现在想到这个人,更多的不是生气不是伤心,而是会让自己软弱——越是依赖一个人,这种时候越希望这个人在身边。
      就算什么都不做,站在她面前就很好。
      4
      何未三叔一声不吭地把她三婶和爷爷奶奶带到医院正是午饭过后,何未和她小姨正在给何周氏擦身,特护进来通知的时候,何未都愣了一愣。
      老爷子是受不得长途的,这几年都没出过市区。
      “张姐,麻烦你跟我爷爷他们说一声,马上就好,让他们等等。”
      她小姨推推她:“别让老人干等,你先出去看看,只剩左腿了,不碍事儿。”
      何未抹了抹手出去,她爷爷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手摸了摸何未的头。
      老了以后,何老爷子骨架有点往回缩,尤其受伤之后腰一直不好,没法直起来,只能和何未平平对视。
      何未乖顺地让老人抚摸,一家人没一个说话。
      静了好久,何未三婶终于开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醒吗?”
      何未抿抿嘴:“手术还算成功,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能醒来。”
      何未没底,因为医生说得太保守。
      “没事,只要人能醒,腿的事我们慢慢来。”
      何未一开始就知道她妈必定会瘫痪的,现在只有右腿不能用了,反而觉得庆幸。她点点头,始终很平静,倒是看着她这样,老太太红了眼睛。
      “我来换你小姨吧,她也请了好几天假了。”
      “三婶,不用的,小姨一直请到我爸出来那天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和你小姨倒班,我假已经请了。”
      最后何未小姨还是被劝了回去。不能一直绷着,何周氏这个病不是一时的燃眉之急,以后要累着小姨的时候多着呢。
      想到以后还有她小姨,何未觉得没那么绝望了。她小姨照顾她妈很有经验,当初她妈刚出车祸的时候她爸刚被调到地方上,只有周末的时候能两地跑,人瘦了一大圈,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按摩、用药、洗澡、复健,几乎都是她小姨一手操办过来的。
      何未下午去上课是吱吱送的,昨晚她三婶陪床,何未和她小姨一起睡的,没睡好,今天也没午休,吱吱实在不放心她就这么自己开车过去。
      车上何未抱着小达哇坐在后座,小孩子好动,一会儿玩何未头发,一会儿又伸着脖子看妈妈在前边干什么。
      研究了一下大概还是没搞懂,小达哇索性索回来,开始捏何未的脸。
      这几天虽然累得半死不活,何未还是逼着自己吃饭,使劲儿吃,吃得每次都反胃,跟妊娠反应似的。之前因为睡眠不足何未整天头昏脑涨,她觉得自己不吃饱到时候因为个低血糖什么的晕倒就太狗血了,这种时候人分成三个用都不够。
      所以何未虽然脸色很差,但是斤数倒没掉,反而她觉得自己好像胖了些,因为这张脸从昨天起就变成了孩子的玩具,大概他觉得像橄榄球?
      就算体重没掉,我看见何未的时候,还是着实被吓了一跳。
      何未整张脸都是蜡黄的,如果早上不梳头,再形容枯槁一点,看上去倒是应该跟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差不多——起码不是死全了。
      “仙女妹妹,昨天请假是病了?”
      何未摇摇头,反正也瞒不住,索性说了:“我妈在医院。”
      还没等她细说,上课铃响,这门课老师向来要迟到三五分钟,我拉拉她,示意去后排坐。
      现在是真没心情听课,何未默默跟我走到后排。
      无论多么折磨人的故事,总是能用几句话几个词总结完,我听完只能沉默,把何未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甄希,你帮我看着,我睡会儿。”
      这个老师讲课一向催眠。
      何未把头埋下去,又抬起来:“不要告诉贺梓巛。”
      “为什么不告诉!现在就该让他回来让他看让他累让他自责!”
      我声音有点没控制住,前头有人转过头来看。
      “别告诉,如果他因为这个回来,是因为良心是因为人性,不一定因为我,我会失望。而我需要用这种事情拴住他,我们也没有在一起的意义了。”
      钻牛角去——我只想得到这四个字。然而我又特别理解她,我们坚持那些不被人理解的理由,只是因为这对我们意义特殊,就好比我拒绝池野。
      就算现在我有十万个心替何未把贺梓巛从天涯海角拎回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这个人承受着什么,你居然一声不吭一走了之?
      但是我不能,我选择尊重何未。
      5
      曾经看过的无数电影电视剧里,都有这样的桥段——一个背影萧索的人从厚重的大铁门里出来,手里提着他进监狱之前的私人物品,这时候的天空一定的灰色的,狱警会说:“出去了好好做人。”
      1月11日,真是个好记的日子。何未裹着藏青色的毛呢大衣,坐在监狱办公区的走廊椅上,等着人来通知。
      何未想,哪来那么多的煽情刻画啊!这就是生活和艺术的差别。
      今天她爸出狱,何未拒绝了所有人,自己请假来接人。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万一她爸哭了呢?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个倔强男人的眼泪,即使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到出口等人的时候,上了年纪的狱警大叔和何未聊家常,大概是放松家属心情的一个例行程序。
      “你爸刚来的时候问什么都不开口,后来时间长了,也和我聊过几次,我相信他。”刘姓狱警拍拍何未的肩,叹了口气。
      “可是闺女,有些东西就是板上钉钉,改变不了。况且这几年也已经过去了,等你爸出来以后,你劝劝他,人要向前看,他还有大把时间去做其他事。那些什么冤不冤上诉不上诉的,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就算真证明了什么,这白遭罪的几年也挣不回来了不是?”
      何未感激地看了狱警一眼,点头,像是都把话听进去了。
      其实上诉这回事,她爸妈比谁都坚定,现在她妈人躺在医院里,她爸还不知道怎么打算呢。何未也不解释,只是人家说什么都点头。何未感激的,是一个无交无故的陌生人,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愿意相信她爸爸,还难得地真诚待人,跟何未说几句真心话。
      对方一片好心,你承着就是,何必多言给人家找不痛快?
      这些是基本的,何未知道。
      “还有,闺女,你爸眼睛不舒服,之前攒公分赶得太厉害把眼睛熬坏了,他最近老揉,一出去你就带他去看看,开个药什么的。”
      何未听着担忧地皱了下眉:“好的,我记下了,谢谢叔叔。”——从来没听她爸提过。
      “哎,出来了。”
      何未仔细听,远处有微弱的“滴滴”声,像是在输入密码。
      她看时间,14:09。
      然后她爸跟在一个年轻狱警身后走出来,身上还穿着刚进去时候的夏装短袖,外边披着厚棉质的狱服。
      又忽然地,何未觉得她爸向她走来的每一步都是梦,之前做的所有思想准备全都成了化在湖面上的雪花——就好像一开始找不到贺梓巛的时候,何未对自己说:大约这是一场梦。
      到底是遇到这个人是一场梦,还是这个人失踪是一场梦?何未说不清。
      何未看见她爸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说什么,她也不说,等人走近了,她把手里的黑色羽绒服给她爸披上,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爸……”何未顿了一下,“等你好久了。”
      老何拉着女儿的手,跟刘姓狱警点头,表示感谢。
      父女两沉默离开,把那件厚棉衣留在了老刘的手里。
      何未陪她爸站在监狱门口,她又下意识去看时间,14:21.
      何未想,她爸离开这个生活的爪牙,用了12分钟,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老何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囡囡,你妈……怎么没来?”
      何未觉得,她爸心里应该还是有惶恐这种情绪的。不至于说对于她们娘俩没信心,但是因为愧疚太多,反而失去了笃定的本领。
      何未把爸爸劝上车,才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爸,你别怪妈没来。”
      老何觉得自己懂了:“你妈那么不容易,我怎么会怪她……没来就没来吧。”
      “我妈摔了一跤,没办法来,她……”
      这个消息老何只听到个开头,就再没给女儿循序渐进的机会:“你妈摔了?怎么回事?她现在怎么样?”
      “……我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她从楼上摔下来,下肢偏瘫,右肢,现在都还没醒。”
      好久没有声音,何未把手覆到她爸的手背上,然而中年男人的手大得多,何未盖不过来。
      “爸,你想哭就哭吧,现在只有我,我也想哭……但是只能哭一次,往后这个家还得靠你。”
      可是最终,父女两谁也没哭,一个太累,没力气哭,一个在巨大的冲击中没反应过来,来不及哭。
      “现在在哪?”
      “在成都XX医院,我三婶陪着。”
      老何点点头,何未深呼吸,发动车子,离开了这个他们家四年多的噩梦。
      何未想,这就算是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了,以后不来了,会不习惯吗?
      人还真是贱,自己还被生生折磨这几年,居然折磨出了奴性。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何未手机里有短信进来,那时候正在过隧道,何未没管。
      等到了医院,何未才看到短信。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1月11日17时49分转账收入15.00元,活期余额9108.50元。”
      何未才想到她和贺梓巛还有这么个账户,挂的是何未的名字留的是何未的电话,这是他们共有的东西。
      贺梓巛居然还往这个卡里打钱?他跑哪里赚了一百五?
      然而电话打过去,依旧关机。
      这个人,好像渐渐没有一串数字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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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周更··········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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