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乱

　　奶娘的说话声并不大，可这字字句句却如同如破日惊雷一般掷地有声，大抵是因为，她揭露出来的真相，毫无防备的揭开了最丑恶的事实，直指众人的伤疤，直触那血淋淋的伤口。众人怎么能想到，不过是想和冯氏有个了断，却无心插柳揭开了那苦苦探寻了十六年，也不曾窥探分毫的真相？

　　方才一直面无表情漠视冯氏的徐老爷徐盛，此时却变了个模样，简直发狂了一般，从原先端坐着的主位上的他，猛然冲到奶娘面前，跪倒在奶娘面前，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用力到连指甲都没了血色，用从未有过的发狠语调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奶娘在府中这些年，从来不曾见过徐盛这样凶狠的样子，哪里能不怕？禁不住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更没了将那真相再说一次的勇气，毕竟自己，就是那最大的帮凶啊！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胡乱掰扯些什么呢！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失心疯的老婆子给我拖下去！拖下去关起来！”冯氏本就惴惴不安，听了奶娘的话，瞬时就好似过电了一般，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初冬的天，只着内衫的她背脊上却满满的冷汗。这件事，是她藏的最深，也最隐秘的。更是一根蛰伏在心脏里的刺，只待一个时机，就要狠狠的扎中她的命门，让她从本来就徘徊着的悬崖边缘，彻底坠落，真正万劫不复。

　　在场的其他人，纵是不知道当年那些往事的，仅听了奶娘的话，也都意识到了奶娘说出的话的严重性，这其中自然包括淳于靖琪。淳于靖琪给其一递了个眼神，其一飞身上前，一个擒拿就制住了慌了神智，泼妇般胡乱叫嚷的冯氏，点了她的哑穴，让她动不得，也说不出。

　　没了冯氏发出的噪音，一时静了下来，太后的哭声也随之传进了众人的耳中。太后此时开来，倒是没有一丁点怒意，也不像徐盛那样发狠愤怒，真正的像个柔弱的女人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情绪，为了自己的挚友。那满心的伤痛，十六年来的夙夜兴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的苦闷，全都化作了泪水。此时太后没有一点得知真相，即将能手刃仇人的快意，有的只是无尽的痛心和惋惜。人总是会去证明自己内心默认的答案的真实性，这十六年来，太后也曾扪心自问，是否是因为自己对冯氏的偏见与反感，才会有是她害了云曦的想法，事实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然而等证实一切的这天来临，却......

　　“事已至此，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老奴这些年帮着小姐做了太多折寿的事，也不盼着自己能够苟活了，只求一件事，请老爷您，善待二小姐……二小姐承了您的心性，是个好孩子，只求您切莫迁怒于她，求您了。”说完，一下一下的开始磕头，额头和地面碰撞，发出闷闷的响声，没几下，奶娘的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奶娘说的是实话，冯氏生的这个女儿，素来和她不亲，甚至有些厌恶她的亲生娘亲，与奶娘都更亲昵些，奶娘也将她视作亲孙女一般教养，如今自己性命堪忧，还不忘为这个小女孩求情。

　　“停下吧，我自然不会迁怒于她，她也是我的女儿……把当年，你们是怎么害了云曦的，事无巨细，都说出来，还有你刚才说，云曦她...为我生了双生子？”徐老爷缓了这一会，才将自己的情绪稍稍控制住。徐老爷现如今，既不想多看这黑心的二人一眼，也不想对这二人多说半个字，但还有很多迷题没有解开，不得不去面对。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当年，在云曦夫人临产前一个多月前，小姐就吩咐老奴往她的日常餐饭中，悄悄加些催产的药物，因为量小，所以平日里不会有不适感，但日积月累，云曦夫人就正如小姐计划中估计的那般，早产了。而后，稳婆早已被我们买通，生产的时候，谁都不在场，只有稳婆，她做些手脚，云曦夫人本来就是早产，所以只要稍作...就难产了。小姐本想，如果云曦夫人生的是女孩就留下，因为女孩不会威胁到她，如果是男孩，就弄死……”奶娘根本不用太刻意去回想，这样害人性命的事，十六年来仍旧历历在目。奶娘低着头，佝偻着腰，絮絮叨叨说着，哪里敢看徐老爷和太后一眼，自然也看不到徐老爷和太后两个人，看着她和冯氏，越来越可憎的表情。

　　“当年我鬼迷心窍，帮着小姐害死了云曦夫人，小姐还命我将双生子中的男婴也……老奴已经害死了他的娘亲，再对着那个还没睁眼的小男婴，怎的还能下得去手？后来，我便悄悄地将男婴用竹篮带出了府中，出了城。用个大盆子装着他，将他放进了护城河的水流中。对了！我还放了银两，希望……还希望能有人家收养他……小少爷很有可能还活着的！”

　　奶娘自顾自的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抬头一看，众人表情各异，有若有所思，有怒极攻心，更甚，有好似恨不得要吃了她的，那个要吃了她的人，正是冯氏。冯氏一直呜呜咽咽的哼哼，仿佛有话想说，这时，徐老爷干了件让所有人都惊讶的事——他没了平日里的温雅涵养，亦没了平日里的淡漠无情，他冲冠眦裂，失去了理智，快步冲到冯氏面前，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给了冯氏一个巴掌，冯氏被他一掌打的头晕眼花，嘴角裂了个大口子，血大滴大滴的涌出，争先恐后的流到她雪白的内衫上，染红了她的衣领，这场景，倒是和徐泽之下午那般，有些异曲同工。

　　徐老爷打完冯氏，强烈的悲伤伴随着知道真相后的脱力感一同袭来，使得他猛的瘫倒在地。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蜷成一团，躺在冰凉的地上，无声无息的，开始哭泣。十六年前那三天，差点就要哭瞎了眼，宋大夫就交代了，要少用眼，更要少流泪，若是有一天从这对眼里流出血泪，恐怕离失明就不远了，自那之后，徐盛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想珍惜这宝贵的视力，才能在活着的时候多看看云曦，看看念云。可如今，徐盛却没能忍住，想到最后见云曦时，她那苍白的脸颊，想到念云，还想到那个自己未曾见过一面的儿子，徐盛不知道如何才能守住自己即将全面奔溃的防线。

　　长久的寂静，在场的众人各怀心事，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不多时，其一第一个受不了了，开口打破沉默：“这个女人怎么处理？一直挣扎烦得很，干脆就地正法算了！”其一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被眼泪流的差不多的太后，恶狠狠的敲了个暴栗：“不行！我要让她活着！活着偿清自己欠下的恶债！死了算什么！活着受罪才是最痛苦的！”

　　“母后，送大理寺吧，依法查办，同犯也一并送去。”是淳于靖琪开口了。淳于靖琪有自己的考量，大理寺不但办案自成一派，且口风紧，冯氏这案子事关徐府辛密家室，还是不要闹得众人皆知的好，比起送去府衙，还是大理寺更为妥当些。

　　“那个双生子，朕亦会派人去寻他的下落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