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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之花
浪箐儿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我再次遇见莫忘琛。
那是我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逃课。
我躺在草地上,静静的望着天空。微风轻拂,淡淡的芳草香似有似无。
天空仿佛一个蓝色的染缸,火红的太阳一如既往的霸气。
一个大大的黑影挡住了我的视线。金色的光芒射在他的身上,仿佛童话中的王子,神圣不可侵。
我微眯着双眼,许久,我认出了他。
莫忘琛。
那个被封尘在记忆深处整整有十年的名字。
他笑的很灿烂。
[韩蔓珠,真的是你!]
一时间,我竟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腿,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温柔,原本稚气可爱的脸如今轮廓分明,介乎男孩与男人的之间的那份阳光与成熟。
他顺势在我身旁坐了下来,眼中难掩兴奋。
[我们,大概有十年未见面了吧?]
[恩。]
[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恩。]
他微微皱了皱眉。
[蔓珠,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咬了咬下唇,然后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手心竟沁出了些许的汗渍。
[忘琛……]
[什么?]
[我,很想你。]
他低下头望着我,眼角带着笑意。
那天夜里,我见到了那个和我有着相同外貌的女孩。她与我并肩躺在床上,我们就如两面镜子,彼此注视着对方眼中的自己。
[他长大了呢!]女孩的眸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
[是啊。]我应到。
[我们从小就总是喜欢着同一事物,不是吗?]她转过头,笑容一如既往的乖巧甜美。她说,[你会将他让给我吗,姐姐?]
我慢慢闭上眼,未回答她。
许久,我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体育课往往是枯燥无味的,一个精力过剩的老师带着一群精力过剩的学生满操场的燃烧所谓的青春,然后,是一群故作矫情的女生,三五成群的坐在树阴下闲聊。
一瓶百事摆在我面前,然后是一张灿烂依旧的笑脸。
莫忘琛眨着双眼,一手怀抱篮球,朝我扬了扬手中同样牌子的可乐。他黑色的发梢因为汗水的洗礼而柔顺的贴在耳边。
[蔓珠,]他顿了顿,右手的食指在鼻尖来回擦动[呆会儿有我们班的篮球赛,去帮我加油吧!]
我微微扬起唇角,[好啊!]
一刹那,他的笑容变的明亮起来,如夜空中的星辰。
[那我先去练习了。]
[恩。]
他抱着篮球,转身向篮球场奔去。修长的身姿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突然,他停下来,转过了身,[可乐记得要喝啊!]
[会的。]
我低下头,唇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手中的百事似乎是刚从冰柜中拿出来的,冰凉而微辣,呛的喉咙生疼。
黑暗如死神的镰刀向人袭来。
洁白而又纤细的手把玩着我的发丝,那个与我有着相同面孔的女孩满脸笑意。
偶尔有几缕青丝从她的指间流泻出去,又被她灵巧的缠绞在一起。良久,她深呼了一口气,[他还是那么喜欢打篮球啊。]
[恩。]
[今天在球场上他还真是大放光彩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就好象十年前一样,他在球场上摆POSE,我们在下面为他加油,然后,他接过你递的可乐,咕噜咕噜就喝下去了,还差点呛到了呢!呵呵,好怀恋啊!]
我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为什么他没有接过我的可乐呢,姐姐?]女孩原本把玩着发丝的手猛的一紧,我"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很疼吗?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不会怪我吧?]她一脸惊慌,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
我紧咬下唇,摇了摇头。
[对啊,瞧我在想什么,姐姐怎么会怪我呢?我可是为了姐姐才回来的喔。]她眨了眨眼,笑容明媚。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存在的必定消失,得到的必定失去,看似拥有一切,四处观望,却是一片虚无。
莫忘琛的出现,让我原本努力编造的世界出现了一丝裂痕。然后,在我还未来得及弥补的时候,裂痕越来越大,最终,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校园祭上,莫忘琛作为学校唯一一个特色实验班的代表参加了文艺汇演。
他身着黑色燕尾服,优雅地弯下腰,对着台下作了一个中世纪的礼仪鞠躬。台下传来女生阵阵尖叫。
接着是一段悲伤流畅的钢琴声。他唱的是王菲的《彼岸花》,虽不似王菲那般空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却给人另一番味道。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把芬芳留给年华
彼岸没有灯塔
我依然张望着
天黑刷白了头发
紧握着我火把
他来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台上在唱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我甚至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无数的画面如放电影般飞速掠过,最终成为记忆中那段鲜明的片段,曾经刻意去遗忘的片段。
湛蓝的天,碧绿的草坪,然后是躺在草坪上的三个孩子,两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约摸六岁的样子。
穿着白色连衣裙看似乖巧的小女孩一脸神往,[我啊,长大了要当新娘子,因为新娘子最漂亮了。]
[那我就去环游世界,等我存够了钱就去。]与白衣小女孩有着相同样貌却穿着牛仔裤有些叛逆的另一个小女孩想了想,侧过头对身边的两个小伙伴说道,[然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寄两张明信片回来给你们。]
[不要,沙华要和我一起,我们说好了一辈子不分开的!]白衣小女孩皱着眉头,拉了拉牛仔裤小女孩的衣角,[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那……好吧,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牛仔裤小女孩宠腻的捏了捏白衣小女孩的鼻子。
白衣小女孩咯咯的笑着,对一直温柔的微笑着倾听她们说话的小男孩说,[然后我们一起变成新娘子嫁给小琛。]
[我?]小男孩无奈的笑着,[怎么又扯到我了?]
[好不好嘛,小琛?]有些撒娇的声音。
小男孩看了看左边,白衣小女孩一脸期待,又瞧了瞧右边,牛仔裤小女孩有些紧张的捏紧了拳头。他开始为难了,[可是我只有一个,而你们是两个人啊,怎么办?]
[对喔,那新娘子是蔓珠还是沙华呢?]
……
[咦,韩蔓珠,你怎么看演出也可以看到流泪啊?]
[没有,是沙子进眼睛了。]
……
夜里,女孩再次出现。
她拉扯着穿在身上的纯白色连衣裙,口里哼着小时侯我们常唱的歌谣,一遍又一遍。
[红衣裳,花嫁娘,嫁给哥哥喜洋洋……]
突然,她住了声,然后转过身,冲着我嘻嘻笑着,[姐姐,好看吗?]
[……好看。]
她满意的点点头,将裙角向外拉,双脚掂起,不停地转着圈圈,偶尔放声大叫。
[姐姐,快看,这样像不像新娘子啊?]
无名的恐惧侵蚀着我的心,我怀抱双腿,摇着头。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姐姐,告诉我嘛!我像不像新娘子啊?]她噘起小嘴,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又开始哼她的歌谣,[红衣裳,花嫁娘,嫁给哥哥喜洋洋……]
不!我拼命地摇头,身体不自觉地向床角缩去。[够了,停下,快停下!]
她终于不再转圈,而是停下来看着我,身上的裙子不知何时已带上星星点点带着红的泛黑的血迹,然后,她缓缓抬起头,脸上俨然是恐怖的烧伤,面目全非,有的地方已经焦黑。略带疑惑地,她向我走来,[姐姐,你怎么了?]
[不要过来,求求你,我受够了!不要再缠着我了!]我瑟缩的向后退着,直到发现自己的背已经抵着墙——我已经无路可退。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转眼间,她已走到我身边,一脸哀怨的看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辈子都不要分开的吗?乖,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我被她抱在怀里,不断发出如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校园祭后,我很少再见到莫忘琛。
由于分科考试迫在眉睫,各班都陷入了紧张的复习中。体育、美术、音乐课全部被取消,原本人来人往喧闹不已的校园如今能听见的只有沙沙翻书的声音和科任老师洪亮的讲课声。
莫忘琛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被我借复习之由推脱了。剩下的,只有楼道间的匆匆相遇,相视几秒,又再次擦身而过。
午休时间,莫忘琛在教学楼楼顶找到了我。
[你为什么最近总是躲着我?]他原本总是弯成月牙状的眼睛微微撑大,有些恼怒的瞪着我。
[我没……] 我紧咬下唇,低下头,想要避开他那样的眼神。
他的手紧握成拳状,又松开,这样周而复始了几次,终于,他丢下一句"韩蔓珠,你真让我失望!"便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紧咬下唇,直到浓郁的铁锈味充满整个口腔,最终身体不自主的晃了两下,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
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学校的医务室。
眼前一片模糊,一个人影慢慢出现,稚嫩的脸上满是温柔,如洋娃娃般精致可爱。
[小琛……]我笑容灿烂,伸出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要离开我,我怕。]
[蔓珠,怎么了?]那个人影渐渐变的清晰起来,稚嫩的脸早已脱变,好看的剑眉微微皱起,似在嘲笑我的幼稚不堪。
[对不起。]我迅速松开了手,忽视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忧伤。
[你刚刚吓死我了。我才一转身,再回过头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他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医生说,你会晕倒是因为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身体过度疲劳。]
[我不想睡。]我抓紧了手中的白色被单,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你最近很怪。]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总是让人无法放心。]
[我……]我顺了几口气,这才正视他的眼睛,[忘琛,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他笑着顺了顺我有些凌乱的发稍。
我鼓起勇气,终于提起了那个我们一直努力回避的话题。
[当时,为什么救的是我而不是她?]
他的手在我眼前停下了。医务室安静的有些可怕。
一片云遮住了太阳,整个房间暗了下来,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笑了,笑的凄苦,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又或许那只是我的幻觉。
许久,他站起了身,[蔓珠,你需要休息。]
[姐姐,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夜里,女孩一脸埋怨的坐在床边。
我紧握她的手,声音略显疲惫,[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不理你了。]
她的表情变的有些欣喜,在我身边躺了下来,就像以前一样,肩并着肩。
我侧过身注视着她,和我一样的容貌,眉间却显露着乖巧,她回望我,两眼俏皮地眨了眨,笑的如孩子般纯真浪漫。
[你会恨我吗?]我问她。
[你说什么啊?]她摇了摇头,抱住了我,[我们是姐妹,不是吗?一辈子都不分开。]
[对啊,我们是姐妹啊,约好了一辈子不分开的好姐妹。]我笑了,宠腻地捏着她的鼻子,和她相拥而眠。
明天,就让一切在明天都结束吧。好妹妹,我累了,你也是吧?我们都应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这样,也许对三个人都好。
第二天下午,我穿上了纯白色的连衣裙,系上保存了十年的蝴蝶结。
我和莫忘琛约在了曾经一起玩耍的草地见面。
风很大,吹的草沙沙想,如绿色的波浪,一波一波涌来。
莫忘琛就这么站在风中,如一个王子。他回过身,慢慢向我走来,眼角带着笑意。他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也是。]我微笑着回答他。
[你还记得十年前我和她要一起当你的新娘子的事情吗?]我问他。
莫忘琛点了点头。
[十年前,我们两个争论了半天,最后约好了要一起向你表白,然后看你接受了谁,谁就成为你的新娘子。]我望着他,平静的叙述出当年的事。
[我知道。]他嘴角微扬,微眯起双眼,似在回忆。[那一天,她就像你今天一样站在这,有些羞涩的告诉我,说她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我抱着她告诉她我也喜欢她,我的新娘子永远都是她——我最喜欢的韩沙华。]
[可是,她原本欣喜的表情突然就凝固了在脸上了,]他好看的剑眉紧皱,万分的疑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突然间哭的好厉害。我……我拼命安慰她,可她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再后来就发生了别墅的那场火灾……]
[你知道吗蔓珠,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恨你。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你韩蔓珠。]莫忘琛不再看我,他高高地抬起头,细数着天上的白云,[明明系在阳台上的那根绳子只能承载两个人,可是她却把陷入昏迷中的你推给了我,告诉我她要退出,我拉她,她也不理我。等我想再上去救她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他始终没有看我,只是直直地望着蓝天,一如当初我们三个人约定的,悲伤的时候就看看蓝天,这样眼泪就不会落下来了。
似乎过了很久,也许是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一刻钟,我们始终未发一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云飘过,又静静地看太阳落山。
[莫忘琛。]
[恩?]他终于低下头来看着我。
[有句话,我一直等了十年,到现在才告诉你,]我狠狠得拥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然后说出了十年前本该说出的那句话,[我喜欢你,小琛,我想当你的新娘子。]
[对不起。]他的声音自头上方传来,闷闷的。
[我知道。]眼泪顺着眼角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所以,再见了,小琛。]我推开他,笑的格外快乐,然后转身头也不会的离开。
这天晚上,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和我有着同样样貌的女孩,她笑着转着圈圈,[姐姐,我像不像新娘子?]
[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我摸着她的头,回答她。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开心的跳她的舞,拉着我放声尖叫,直到我两气喘吁吁的瘫软在地上,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蔓珠,该走了。]我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勾划着她的轮廓。她抬头,满是疑惑的看着我。
[你,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你说什么啊姐姐,我们不是约好永远在一起的吗?]她紧紧握着我的手。
[对,永远在一起,在这里。]我指着自己的心,释然一笑。
她也笑了,然后身体渐渐变的模糊,最终随风而逝,消失无踪。
我坐在床头,看着素色窗帘随风舞动,突然想起那日莫忘琛在校园祭上唱的《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把芬芳留给年华
彼岸没有灯塔
我依然张望着
天黑刷白了头发
紧握着我火把
他来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蔓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开在黄泉两岸的花。
一对双胞胎姐妹,因为一时的好玩,而互换了身份,却永远无法再换回来。也许莫忘琛永远也不会知道,十年前死去的那个孩子,叫韩蔓珠,而活下来的,叫韩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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