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死神在哪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米尔斯非常想要称赞面前这位旅店老板的气节。虽然已经被通知了自己店里这位坏脾气的旅客是怒涛之城的主人，这位老板依然能够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连杯热水都拒绝提供。

　　子爵派来照顾或者说监视他们的两个侍从前额冷汗都沁出了一层了，旅店老板依然坐在柜台后面，对与坐到餐桌上好一会儿了的米尔斯无动于衷。

　　不过旅馆老板年迈的母亲菈丝特并没有儿子那么有胆量，在子爵的侍从不悦的目光中，她颤颤巍巍地推着小餐车过来，用小手绢擦了擦前额渗出来的汗水，在米尔斯面前放上点心和茶水。

　　由于拉蒙娜和那什看起来都实在是太不像人类了。在这个小镇上的割脸案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偏偏米尔斯身体状况异常不好的时候，没有人想因为不是人类这件事情再惹多余的事情，所以他们两人依然没有下楼来。不过虽然有德西娅还在旁边坐在，倒也并没有人怀疑米尔斯说的不想让女眷出来见人的鬼话——德西娅的剑士装扮，成功地让其他人都认为她也是米尔斯雇佣的护卫之一。

　　和外面的喧闹不同，旅店里的大厅里都冷冷清清的，一顺排的菱形桌子上也只有他们这一桌有人在。德西娅低着头，安静地吃眼前的一小块蛋糕，虽然这家店只是临时选择的，不过不得不承认，旅馆老板的母亲厨艺确实很好。旁边的米尔斯和布尔文也都没有开口，这个大厅于是显得更加冷清。

　　可能是因为安静了太久，以至于脚步声从楼梯上响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抬头去看了一下。病弱的剧作家青年扶着楼梯上的栏杆，发觉自己被大家盯着的时候窘迫地停住了步子，稍微退了半步，很勉强地咧嘴笑：“那个……中午好？”

　　米尔斯对他的窘迫毫无察觉，微笑着给了回应：“中午好，剧作家先生先生。这是下来用餐么？正好我们也在吃午饭，你要加入我们么？”米尔斯这么一边说着，一边跟旅馆老板比了个手势，虽然旅馆老板对此毫无反应，不过他的母亲菈丝特老太太一溜小跑就去给他们拿吃的了。

　　罗伊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稍微红了脸，局促不安地抓紧了楼梯的护栏，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察觉到米尔斯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所以慢慢走到了桌子旁边，在剩下的空座上坐了下来。他穿着一身褪了色却很整齐的衣服，和之前一样，肩膀的位置别着一朵黄色的月季花，用力低着头的时候，那朵装饰性的小花几乎要落下来：“多谢您，米尔斯大人。”

　　“是我的荣幸。”米尔斯笑得和善而且坦率，“虽然说出来可能会被您嘲笑，不过我并不是在怒涛之城，而是在北陆长大的，所以儿童时代非常羡慕游吟诗人和剧作家，成为剧作家曾经是我的理想。”

　　德西娅察觉到罗伊的目光更加向着左侧的地面压了压，似乎对米尔斯的话觉得很不自在。

　　“我不是因为那种高尚的愿望才卖剧本，是因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狼狈地张了嘴，“……因为穷，我没有钱。”

　　一个足够真实和无奈的回答。罗伊苍白的脸色稍微有了一点红晕：“抱歉……那听起来一定很奇怪，大概来自怒涛之城的大人您是不会理解的……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我不是想要成为什么……只是……只是穷到要把她……他们……拿出来卖了而已……”

　　德西娅注意到了他一开始用的是“她”，于是她转过头，发觉米尔斯没有答话的意思。德西娅刚想说点什么，回头的空档突然看到的罗伊黑色长发的缝隙里面，在他脖子左后侧，露出了一个狰狞的伤口。那是什么东西刺进去的伤口，从那个不分明的痕迹和凸起的角度看的话——
　　就好像是他自己拿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后颈插进去过似的。

　　有敲门声响了起来，老板的母亲菈丝特赶紧跑过去开门。门外有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菈丝特夫人，罗伊他……今天在吗？”

　　忽略到罗伊那副病弱的状态，他其实长得很俊美，所以有很多追随者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过老妇人把人堵在了门外，并没有让她进来，显然对这样不请自来、又不住店的客人有点不耐烦了：“不在不在，上次他就说了不想见你们，怎么老是来找他。”

　　罗伊当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脸色变得更红了，尴尬地笑了一声，从表情上看，几乎是想要落荒而逃。

　　“你刚刚是说，你其实并不想卖作品么？”米尔斯终于接起来了之前的话，稍微笑了笑，“不过你说我不能理解贫穷，绝对是说错了。虽然很多人都不肯相信，不过那其实是事实，我住在北陆的时候，大概比你能想象的还要穷困。我想，你可能听说过我住的那个小国家，叫洛尔科。”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罗伊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了米尔斯的眼睛。他有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肩膀上的黄色月季，不过手只伸到一半，他察觉到米尔斯也在看着自己，甚至是看向了自己肩膀上的黄色月季。罗伊意识到了对方是故意的，脸色愈发涨红，最后猛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楼。

　　大厅陷入了某种十足的尴尬之中，德西娅和布尔文都似乎只有米尔斯一个人还能够正常地吃东西。德西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接问了出来：“米尔斯，在洛尔科的话，黄色的月季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米尔斯指尖稍微收了收，没有立刻回答，旁边的布尔文很快地接上了话：“在洛尔科，黄色月季是卖.春的标志。卖花女卖的花里假如有黄色的月季……就说明她其实是个暗.娼。因为黄色的月季在大陆上都是很罕见的，只有洛尔科一带特别茂盛，所以基本不会有错。这是我第一……第二次看到有男人佩戴黄色的月季，我想那不可能是自己的，大概是某种纪念。”

　　“那米尔斯你，为什么要特地挑这件事情刺激罗伊呢？”德西娅的余光看到旅馆老板和他的母亲都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一同上了楼，大概是去安抚这位常住的住户了。趁着整个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德西娅轻声追问道，“平白无故激怒一个人，这么做我想不出任何好处。”

　　“我只是好奇。”米尔斯显然没有反省自己做法的打算，顺手把手里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这个人，他说自己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那不是很巧么？这里开始有案子，也是一年之前的事情，没理由不试探一下。”

　　“米尔斯，我觉得你过度敏感了。”布尔文揉着额头，甚至懒得询问米尔斯试探的结果，“说真的，就罗伊那个体型，要做这么大的案子相当勉强。更何况，这个镇子虽然小，但是几千口人还是是有的。你觉得这个人就在我们附近、并且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们找到的几率，能有多大？”

　　“不大么？”米尔斯看了布尔文一眼，稍微耸了耸肩，稍微拿餐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先回去。布尔文，你一会儿去看看拉蒙娜和那什。”

　　布尔文皱着眉头应了声，等米尔斯走远了，才转头安慰德西娅：“米尔斯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他这么说着，发觉德西娅只是看着米尔斯的背影，一句话不说。布尔文怔了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会也相信，这个凶手很容易就会在我们周围被找到吧？那种偶然性发生的几率真的太低了。”

　　“为什么不相信他？这不一定是偶然不是么？”德西娅转头看了看布尔文，不算认真地这么说着，也没再解释什么，匆匆忙忙把剩下的点心吃完，然后也站起来稍微弯腰，“我也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布尔文：“……”

　　德西娅走到住着的那一层的稍微只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向上走去，一直走到楼顶的时候，看到了一扇通向屋顶的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推开门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这么问。

　　屋顶上显然并不经常有人来打扫，已经厚厚地积了一层灰，顺着脚印，德西娅抬头就看到了自己正在找的人。米尔斯已经换了白色睡袍，散着头发，站在月光下，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某一点发呆。

　　“猜的。”德西娅轻声回答，“我想这个时候，你一定不希望布尔文能找到你。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不过刚才那个时候，你看上去相当笃定。”

　　“是么？其实我没有很确定是罗伊，我想我很可能猜错了。”米尔斯转过身，稍微摇了摇头。德西娅发觉这两天的月色总是很好，在月亮底下，她甚至能够看到米尔斯嘴角那一丝奇怪的笑容——她不知道米尔斯在笑什么，然而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是真的觉得什么事情很好笑。

　　德西娅退了一步：“抱歉，打扰你了。”

　　“没什么。”米尔斯，随即抬头看了看月亮，然后又重新低下头，看向德西娅，“德西娅，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德西娅抬头看看米尔斯，然后点了点头：“当然。”

　　米尔斯终于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我长得好看么？”

　　“什么？”德西娅愣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面孔，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米尔斯镇定地又重复了一遍，用他那张容貌上比起人类甚至更加接近精灵的面孔看着德西娅，很认真地这样问：“我长得，很好看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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