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终是梦

　　孟浮生也不是一直都一副温柔大哥哥样子的，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给他反馈的情况下，日子久了未免也太过无聊。

　　有时候孟浮生会故意逗项凯玩儿，谁让项凯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比如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前面一手举着教鞭，扬着脖子声情并茂的讲着，孟浮生就站在老师身边，学老师的样子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哑剧一样。

　　项凯不想受孟浮生的干扰，可是他要听讲眼神就会不由自主的飘到孟浮生身上。

　　见孟浮生和老师出奇统一的动作，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惹得老师教鞭“啪”得在讲台上一拍，“项凯你傻笑什么呢？”

　　有同学故意掐着嗓子尖着嗓音应答，“禀告老师，项凯他思春啦！”

　　项凯窘迫的低下了头。

　　孟浮生跟着全班的同学一起笑，大喇喇的坐在讲桌上望着项凯漆黑的脑顶。

　　因为越来越习惯这种无拘无束的状态，孟浮生学会了飞。

　　于是项凯一个不留神间就会找不到孟浮生，然后他左顾右盼，就会发现孟浮生遍布在任意角落。

　　他可能在床底，在衣柜里，在棚顶，在堆砌得厚厚的墙壁里……

　　无良的孟浮生也扮鬼吓过项凯，事实上他也只能吓到这一个人，毕竟别人看不见他。

　　在项凯上厕所的时候，本来在外面好好呆着的孟浮生忽然一跃而起。而项凯则是好好的上着厕所，就觉眼前有个影子一闪，一双摇摇晃晃的脚突然就垂了下来……

　　吓到人还不算，孟浮生还要在狭小的空间里站在项凯眼前碍事。

　　项凯无奈的窘迫蹲着，对孟浮生说，“浮生，你出去等……”

　　孟浮生摇头，腿脚逐渐往地下陷，脸上表情却故作猥琐，眼神坏坏的往某个和谐的地方瞟。项凯只能通红着脸徒劳的用手挡在身前。

　　也就眨眼的功夫，孟浮生就全部陷进了地下。他沉默的在憋闷的土里畅游，然而一定范围内就如撞到无形的玻璃一般“嘭”得顿住了。

　　他将双手按在那看不见的力量之上，睁着眼睛出神的望着眼前的虚无。

　　不在项凯视线范围内时，孟浮生就好像是死得。只有被项凯看见了，被他注视着，孟浮生才是活着的。

　　孟浮生在项凯面前从不会表现出负面情绪，他总是一副自由自在的样子，仿佛一切都难不倒他，天塌下来了他也能随手一挥，将天送回去。

　　项凯坐在教室里，耳朵里是热闹的蝉鸣声，还有笔走在纸上的沙沙声。

　　他低头做了一会儿卷子，完成一道大题之后停下，扭头。

　　窗外绿油油的树影之间，躺着闭着眼的孟浮生。

　　似乎有所察觉，孟浮生转头过来，便望进项凯那双似乎有些艳羡的双眼里。

　　孟浮生动了动嘴唇，逗项凯说，“羡慕我吗？”

　　也许是离得太远，项凯没看清孟浮生的嘴型，他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然而孟浮生没有再重复，他收回视线，脸转回斑驳的光影间。

　　项凯的初中时光过得很安逸，日子流逝的不紧不慢，生活像被阳光漆过一样亮堂堂的。

　　就连近在眼前的死亡也像画片似的被模糊化了。

　　那是一个高三生，据说已经是复读一年，在五月份的时候却毫无预兆的跳楼了。

　　那时项凯恰好在那栋楼前经过，他只是听到身后有一股透着冷冽的气流，然后响起一声“嘭”。

　　他转身，比他先一步看见地上躺着的人的孟浮生迅速伸出手挡住了项凯的眼睛。

　　项凯下意识的伸手想将孟浮生的手拨开，什么也没触到之后他反应过来，往后轻轻一退，脑袋一偏，便看见了地面上的情形。

　　孟浮生收回手站在一边，不知不觉两年过去，项凯长高了，孟浮生却还是两年前的样子，他想自然的平伸出手够项凯的眼睛，都需要飘起来了。

　　周围的学生慌乱起来，大叫的，惊讶的，嗡嗡的小声议论的。

　　项凯傻在原地看了会儿，然后脸色一白，迅速转身跑开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像是有人追他一样。

　　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他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呼吸。

　　然后他慢慢瘫下来，委顿在地上垂下滴出汗水的头。

　　孟浮生在他身边坐下，抬头望着项凯头顶的白云蓝天。

　　项凯歇够了，用疲惫的眼神望着孟浮生的脸，用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沙哑嗓音说，“我妈……”

　　孟浮生低头，看向项凯的眼睛。

　　项凯却收声了，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想起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看见他妈躺在床上没有生气的脸，死人的脸都有些共通处吧，看一眼就带给人战栗感。

　　那时候的项凯却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他觉得不舒服，他把不舒服归结为肚子饿了。他推着他妈，一脸焦急的说，“妈，我饿了。”

　　他妈却怎么也不醒，项凯开始生气，自己摔摔打打的踢一脚墙，踹一下柜子。

　　后来他爸回来才匆匆忙忙的冲过来，那时候项凯妈已经没气很久了。

　　项凯爸在项凯脑袋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用震得人耳膜发疼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傻？”

　　项凯也觉得自己傻，可是，为什么别人都可以那么聪明呢？

　　他没有早点发现他妈妈喝了药，如果早点意识到她就不会死了吧。

　　他妈妈死后他才警惕起来，他想起有次去孙天伟姥姥家，看到孙天伟肚子疼得直打滚。

　　他当时急得一手心汗，生怕孙天伟死了。

　　哪怕身旁的孟浮生跟他说没事的，他还是心急的将孙天伟送去卫生院了。

　　卫生院的人让项凯去找大人取钱，然后给孙天伟打点滴。项凯没处取钱，他爸妈不在家，也不会给他钱，孙天伟的姥姥要天黑才能回来。

　　他想起孟浮生给过他的一百块钱，元宵节的时候因为自己胆子大得到的，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花掉，这时却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了。

　　将钱交出去，那张孟浮生给的钱就没了，也就不在乎再花一些，他干脆将剩下的钱也给孙天伟买了吃的。

　　看着孙天伟重新活蹦乱跳起来，项凯想，如果早几年他也这么机灵该多好，将他妈妈送进卫生院多好。当然，这只是空想，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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