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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林乐心和狄仁杰一行果然没赶上与其余众人一起的午饭，不过自己聚在一起吃还要更自在一些。三位女士居住的西厢房，庭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榉树，一应饭食，都令家仆摆在此处。
蓝天、白云，清风、远山，很有几分清雅野趣。
林乐心想起感业寺中的一幕，只不过杨树换了榉树。
显然想起的不止林乐心——王元芳盯着她。狄仁杰盯着李婉青。
梦瑶同学看起来还余怒未消，吃的很是凶猛。
感觉到气氛略诡异，林乐心连忙转移话题，略带哀怨的补刀童梦瑶：“童大小姐愿赌服输，让乐心好生敬佩。但童小姐宁愿学乌龟爬，也不认乐心这个姐姐，也让乐心十分神伤。”
童梦瑶咬了一口馒头，恨恨瞪她：“你多大啊就想做我姐姐？明明看起来比我还小！”
“……”林乐心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本人的年龄她当然知道，但是作为蕊寒……
见她迟疑，童梦瑶心直口快的问道：“你失忆还没好吗？不是找到一个弟弟吗？没好怎么找到的？”
此话既揭人伤处，又有探问隐私的嫌疑，狄仁杰已经出言训诫阻止：“梦瑶！”
林乐心倒并不在意，相反，她十分羡慕童梦瑶——能无所顾忌的天真莽撞，自然是在处处有人保护溺爱的环境中长大。狄仁杰看起来嫌弃她的粗暴无礼，却也是时时维护，处处忍让。有愿意让你保有天真的家人朋友，怎能不让人羡慕？
“没关系，没什么不能说的。”林乐心笑道，“不是我找到他们。是他们找到我的。”
听此，李婉青迟疑而担心的问道：“那，乐心，你的失忆还是没有好吗？”
林乐心还没回答，童梦瑶已经抢先道：“那你怎么知道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没准这个阿七就是骗你的呢，其实根本不是你弟弟！”
阿七确实不是我弟弟，林乐心笑：“放心，没人骗我。我也没那么容易受骗。”况且，我又有什么好骗呢？
童梦瑶嗤之以鼻：“你是没那么容易受骗，因为你一看就是那种最会演戏，靠着好皮囊到处招摇撞骗的人！”
童梦瑶的话音刚落，林乐心手中的茶杯“啪”一声砸在了地上，跌得粉碎，刺耳异常。餐桌间一阵寂静。童梦瑶最先反应过来，也是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叫道：“林乐心！你干什么？！就算我说错话你指正便是，干嘛摔杯子！”
林乐心知道童梦瑶误会了，恐怕其他人也都误会了。但她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做任何解释，不待童梦瑶说完，已经站起身，尽量稳住身形，极快的离开树下石桌，向房间的方向走去。
一直安静坐在身侧的阿七，看到林乐心突然踉跄的向前冲，额头已是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阿七知道，她毒发了！
.
林乐心确实是毒发了。她一直准备着，又一直有意识的让自己忘了这件事，但她不可能准备好，也不可能真忘了自己深重剧毒，随时可能死的很难看。
当它真的来时，毫无缓冲，一来便是霸道的攻上要害——如同被利器毫不留情的猛然刺中心脏！手中的杯子一下就失了掌控砸在地上，一口气被断在喉咙口，几乎再续接不上。
但这只是开始。
她记得冷香的话：腐骨蚀毒发作时，如岩浆焚心，又如全身被万虫啃咬，痛不欲生。且只要被种下此毒，毒气就会滞留在体内，并不断在身体中生长。若无解药，或主上亲自运功化解，毒发时会一次比一次痛苦，直至，全身溃烂而死！
林乐心简直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可她不过转过角门，在回廊中走了几步。忍痛的汗水不停往下滴，渗进眼眶，本就心神溃散恍惚，更加找不到回房的路。此时只恨暮然山庄的占地之广，一个待客的侧院也修得如此大。她只觉得自己像一片从树梢忽悠飘落的榉树叶片，摇摇晃晃把握不了自己的方向，且树梢怎么这样高远，如何都坠落不到踏实的地面。
阿七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双腿一软，向地上倒去，赶忙急掠过去，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放开她。”后面追来一声。
阿七听了却并不理，在这里他只需要遵从一个人的命令。只管半抱着林乐心往前走。
一息之间，王元芳拦在面前。
他看出林乐心神情不对，但绝没想到会如此糟。双眼紧闭看来已经昏死过去，失去血色的双唇如面色一般苍白，带着斑斑血迹，汗湿的额发凌乱的贴在面颊上，狼狈而易碎的脆弱模样。心下一急，章法顿失，伸手便去抢夺。
阿七不会放，一闪身，带着林乐心避过。
王元芳顾忌阿七手中的林乐心，攻击之间多有迟疑。不多时，狄仁杰和李婉青等人也都跟过来，见林乐心如此都是惊讶不已。
李婉青知道她身上的毒，虽不知道毒发时的情形，此刻看她的模样，也猜到大半。对阿七道：“先将她交给我，她毒发了，我会医术。”
阿七没动，屠龙堂的毒没人能医。
这时，林乐心又疼醒过来，迷迷糊糊认出阿七，又扫了一眼拦在几步外的众人，虚弱的说：“先送我回房。”
阿七点头应是。王元芳已经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抱起，唇角轻抿，目不斜视的越过众人向她房中走去。
林乐心在他手臂间疼得止不住发抖，一排细牙紧紧咬住下唇也挡不住溢出口的轻哼，眼泪和着汗水一滴滴的往下落。短短百米的距离，王元芳运起轻功，到得门前，抬脚粗暴的踢开，快步走过去将怀中人放在床上。又马上一言不发的错开身，让李婉青上前查看。
李婉青的手指刚探上林乐心的手腕，便被她拦住了，轻轻摇了摇头。她身上的毒早在感业寺时李婉青就已经知道，若能解早解了，何必等到现在。
林乐心艰难的看向阿七，问道：“多久？”毒发多久？这让人不能忍受的疼痛要持续多久。
阿七看着她，须臾答道：“两个时辰。”
生不如死这个词，短短四字，看来今次她要反反复复领教个透彻了。
林乐心、阿七两人一问一答，彼此都明白其中含义。但在不甚清楚的人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王元芳听到阿七淡淡一句，“两个时辰”，温润俊朗的面颊霎时褪尽血色，看起来比林乐心还要苍白几分，僵着身子转向阿七，一字一句的问：“什么两个时辰？”
怎么可能突然之间，生与死就缩短至两个时辰的距离？！
他看着蜷缩在床上的人，如同一朵被折下枝头，失去水分快速枯萎的花朵。一瞬间只觉得身处隆冬深夜的冰雪之中，整个人凉得透彻。
阿七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和误解，低声道：“她身上的毒，要发作两个时辰方歇。”
刚刚结冰的心脾，碰到这一点救命的火星，立时回暖了。可真是冰火两重天。王元芳轻闭眼眸，吐出一口气。
林乐心已经忍到极致，无力的摆了摆手：“阿七，敲晕我吧。”她不可能清醒的忍过这两个时辰。
对上司动手这种事，阿七犹豫了一下。
离她最近的玄青色身影挡住了窗后的一线日光，整个人仿似被镀上一层金色轮廓。林乐心看见这个镶着淡淡金边的模糊影子矮身凑过来，湿漉漉黏在额头的乱发被带着微温的手指拨开，似是而非的听到一声，“别怕，很快就好”。
她想着，两个时辰哪里是很快，明明是很漫长才对。颈后一麻，眼前本就不清明的画面，混沌成了一片黑暗。
王元芳看着面前的人轻缓的阖上眼。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至今长到二十六岁，自视能文善武，虽无出将入相的俗世雄心，但也是大才槃槃的有匪君子。十六岁名满长安，称京城四少之首，即便并不曾在意此称号，却也自认当之无愧。他是众人眼中恃才傲物的天子骄子，虽后遇狄仁杰能与他一较长短，但鲜少有事情能真正让他慌乱后退，更谈不上害怕。
但今天，他害怕了。
他没有过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更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遑论失去心爱之物。此刻心里有惘然，有陌生的无助，还有些模糊中的坚定。他盯着她的脸，那是一种苍白细弱的美。他从未细思过未来，但突然觉得，往后的岁月中，合该有这样一抹细细的美丽，方才算得圆满。
狄仁杰戳了一下李婉青的胳膊，示意大家先出去。李婉青点点头，转身和他一起向外走。
阿七却不动。
童梦瑶不客气的扯住他臂膀，压低了声音说：“你这个呆木头，是想长在这里生根发芽啊！”将人强行扯了出去。
如若林乐心醒着，定是要问一句：阿七，身为屠龙堂二十铁血死士之一，堂堂七统领，却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拖走了。你让屠龙堂颜面何存？！不过她现在晕的很彻底，阿七也就无视屠龙堂的颜面跟着童小姑娘走了。
林乐心虽然如愿晕了过去，但疼痛并没有停止。失去意识反而没了克制，昏昏沉沉中发出不自知的呻/吟呜咽，从眼角滑落的泪一刻不停。疼的受不住了就委屈的喊疼，喊爸爸妈妈。王元芳握着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不停的低低的哄：“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似乎知道有人在心疼，林乐心哭得更放得开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大了起来，泪倒渐渐少了。王元芳只以为她疼的更甚，心急如焚的不停为她擦汗拭泪，拙劣的安慰。第一次照顾人的王大公子直如同自己毒发一般的折腾的大汗淋漓。
阿七说毒发要两个时辰，果真便是两个时辰。身体的疼痛渐渐平息下来，筋疲力尽的林乐心终于沉沉睡去。一睡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是酉时时分，庭院中已经照例亮起了一排排与招婿喜事非常相称的大红灯笼。
林乐心有一瞬间的迷茫，待想起前因后果以后心下立刻一惊——按照剧情高大成就是死在今晚，虽然剧情被她掰弯了少许，但是她并没有掰弯大祭酒姜浩然，他还是深爱着房暮然，并将房暮然的女儿杜静秋的终身幸福担为己任，固执的认为不能给杜静秋幸福还执意求娶的高、许、褚三人死有余辜。
怎么忘了事先安排好阿七保护高大成，林乐心不无失策的想。正要一掀被子下床，发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在另一只手里。她这才看见，床边埋头趴着一个人……
如此经典的场景，林乐心忍不住一声感叹：果然吗？
她一动，王元芳也醒了。一睁开眼，对上林乐心拥被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目光。
他反应过来，极自然的伸手将她睡乱的额发别到耳后。林乐心怔了一下，他也怔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问：“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疼？”
林乐心摇摇头，舔了舔干裂嘴唇说：“没有。”
“要不要喝水？”他立刻问道。还是握着她的手。
林乐心点头。也没特意提醒。
他起身去桌边倒水，这才放开她的手。
林乐心立刻将一直被他握住的右手也收进被子里，两手交握，一只冰冷，一只带着另一个人微暖的体温。
王元芳返回来，将装着浅浅清水的杯子递到她面前。她伸手去接，触到他跟她暖成一个温度的手指。
林乐心抱着杯子边喝边问：“现在什么时辰，过了晚饭吗？”
王元芳以为她是饿了，莞尔一笑：“狄仁杰他们正在正厅与杜太傅用饭，你要是饿了我现在传家仆送饭过来。”
“不用。”林乐心连忙阻止，“我现在还不饿，不想吃。”踌躇了一下，仍是咬牙道：“能不能麻烦王公子帮我叫阿七过来？”
见他一瞬间面色沉吟，再联想到他可能对自己的心思，林乐心觉得还是解释一下，轻声道：“我有些事要交代阿七做。”
可惜作用不大。
不过也不需劳动王大公子传话，阿七一直守在门外。这时叫了一声：“……小姐。”林乐心觉得，他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一小下，估计是在想怎么称呼。虽然她已经帮他出过主意，可以叫姐姐，不过未被采纳。由此可见，阿七是个很有想法，坚持自我的好下属。
林乐心让阿七进来。王元芳起身告辞，终于还是忍不住嘱咐：“好好休息。我已经让厨房备好了清淡的晚饭，如果饿了，让阿七直接叫人送过来。”
林乐心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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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一直静静的低着头。等着林乐心发呆。跳动的烛花，平实深长。
“我毒发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吗？”寂静的房间中，突然响起她略带寥落的声音。
阿七刚抬头，她又突然说：“不用回答了。”
林乐心扶着床柱站起来，身上没有一点力，晃了晃才站稳。借着阿七的搀扶，坐到桌边的木凳上。
“两件事。”说话间虽能听出微喘的虚弱，但已恢复冷静自持，“第一，马上飞鸽传书屠龙堂，将我对这次招婿大会的计划告知主上。第二，在没有主上新的指示前，通知左使暂停暗杀任务，并尽力保护高、许、褚三位大臣之子。”
阿七的使命即是执行，没有任何多余疑问的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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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时间了。腐骨蚀毒三分的疼痛煎熬，她都受不住，若是十分，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握紧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她不想害任何人，她只是没有选择。他们本是要死的，她这样做，至少他们保住了性命。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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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虐吗？这种程度不算虐吧？
（预警一下，这篇文不是甜文哈~~——我会努力写的轻松些。。。(ノ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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