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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滴答，滴答...”一场秋雨刚过，屋檐上的积水淅淅沥沥的顺着水槽往下落着，窗外的竹子被新雨洗礼后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草木味。
夜色渐深，但地面上的积水折射着天空中满月的月光，每一处积水便是一个地面上的月亮，整个庭院中却显得意外的明亮。
今天为止，距离少帅接受削骨拔毒的治疗恢复结束，便只剩两月了。琅琊阁就像是一处人间仙境，身处其间看着日出日落，不知不觉间，时间竟然已经悄然过了大半十月。
我将自己挂在窗前，看着少帅闭目沉睡的睡颜。此时少帅脸上的绷带早已取下，那是一张和曾经的林殊，全然不同的脸。然而却依然谈得上面如冠玉，嘴唇微启恍若水月观音，清俊秀逸。
月以上枝头，我想他此刻已经沉入深眠，鬓角有着些微汗渍，但过不久也该干了。
不过两刻钟之前，我却亲眼看着他从噩梦中惊醒，口中声声叫着父亲。
赤焰统帅林燮，林殊的父亲一代英雄，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殒命梅岭雪中。当时我正坐在屋外房檐，大雨之中看着从天而降的水珠穿透我的身体，落在墨瓦之上。
听到屋内突然响起急促的喘息声和沙哑的呼唤，我先是一惊却又很快放松了下来。这样的噩梦在这十个月间，几乎夜夜都有发生，我早已见怪不怪。
暗自叹了口气，我便飘下房檐回到屋内。我猜林殊一定是在这些梦中，一次又一次，不断的经历着梅岭一役的回忆。所以每当这个时候，他身边的情绪总是对我的灵魂有着大补的功效。
我像往常一样走到他的床前，不记得从几月前起，我便可以不再用飘动来前进了。我的鬼魂幻化出了双腿，虽然仍然不能真正的踩在地面，但我已经能把生前的走路姿态模仿得很像。
我站到了林殊床边探出左手凌空按在他的额上，闭上了眼睛以手为支点吸收下他的负面情绪，那些怨念和绝望，当这些情绪离开了林殊的身体后，他便很快能再沉入沉眠之中。
在将这些负面黑暗全部吸收进自己的身体里，我睁开眼睛便要撤手离开。但少帅的一个动作却吓得我不轻。
只见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抬起来按在了我原本凌空抚在他额上的地方。他的手穿过了我的手指，理所当然的按了个空。
我吓了一跳急急收回手揣进衣袖之中，低头却正正对上了那一双倒映着银辉色月光的眸子。我呆立半响，却看到他的眼神往我的方向来回扫了扫，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
“是谁在那里？”少帅低哑的声音，让我的灵魂不住的颤抖的着向后飘去，很快躲在了窗外，只探头小心翼翼的朝里望去。
“一直在我身边徘徊的人，便让我看到你的模样可好？...”少帅的话落在寂寥空荡的室内，只剩下回响。也许是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夜里惊醒的模样，所以林殊从来不留守夜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座鲜少有人探访的庭院，在夜里变得更加的空旷吓人。林殊用气音笑出了声，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呢？...”
“可谁又知道那七万的赤焰冤魂里，会不会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日夜守在我身边，等我为他们复仇...”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整个人再被睡意拽入沉眠。
可我却不再敢走到距离那么近的地方去打量了，所以我只好把自己挂在窗前，透过月光的照明往里看去。
半个时辰过去，床上的人不再发出动静，只剩下平和的呼吸声，和房檐积水滴落的声音、竹林枝叶被夜风吹起沙沙作响的声音。
太静了，这个小小的四方庭院每到了晚上，就好像一处鬼蜮。可便是我这只鬼，也承受不了这种寂静和孤独了。
...
我挂在窗前盯着少帅的睡颜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了个能打发时间，度过这又一个夜晚的决定。我绕过少帅的屋子，步入了那小小的庭院之中，站在四方庭院十字交叉的十字路中央。
我抬手幻化出一把玉笛，仿照着少帅身边的常常把玩的那把，做成了一模一样的精致模样。不再是粗制简单的竹笛式样，我偷了个巧。
玉笛的由来，正是几月前蔺晨答应下林殊的，说是要带把玉笛过来，自己吹奏笛曲给他听，好让他不再胡思乱想。这位少阁主倒是确实遵守了承诺...
可他吹的笛曲，却偏偏选择了那些花柳之地的靡靡之音。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气的少帅一下坐了起来，忍耐着疼痛夺下了他的玉笛，好让他以后都不要再吹了。
今夜差点被林殊看到的错觉，让我的心绪起伏不定，实在再空呆不下了。既然这院中太寂寥，便让我这只鬼吹奏鬼乐一曲，借着今天月圆之下的月光，驱散静谧吧。
满月光华带着阴气，让我整个人分外的精神。夜间本来就是比日光当头，更让我这样的阴魂鬼物活动自如的时间。
双手执笛抵在下唇之上，我回忆起记载心里的曲谱，开始吹起经过这几月时间的琢磨，刚好在昨日早晨完成了的笛曲。
凭吊，凭吊古战场。一开始吹笛的时候，我吹过各种笛曲，甚至把自己知道的曲子都吹了个遍。但是渐渐地我发觉这些曲子，都无法传达出我那心中的郁气给这个天地。
所以，我才决定开始自己尝试着做出一首笛曲。以这清冷孤远的笛声，祭奠那些身在枉死城等待投胎的冤魂孤鬼，也以这空灵忧伤的曲调，安抚自己扭曲憎恨这天下的心情。
我本来没有气息，去吹出了这首生人无法听到的鬼乐。竹林中本因雨天而重复活跃的蟋蟀，渐渐低下了声音，积水自屋檐落下的声音也似乎逐渐远去，几只麻雀从远处山间飞来，两只乌鸦互相缠绕的盘旋在上空。
伴随着笛曲逐渐高昂，这些小动物又骤然从被蛊惑着失神之中，惊醒过来再匆匆离开，仿佛逃离一般。
“真美...我从来不知道这山间寂寥的夜晚，也能有如此静谧美景...”
是呀，真美。月光下的一切仿佛都染上银辉，全部的物事都打着柔光。我口中笛曲婉转着低下声音，坐着结尾...
然后我的笛声突然乱了，手上按着玉笛上气孔的手指也松了开来，让最后一个音被差了调子。我只感觉自己全身毛发直竖的僵住了，我迟钝的缓缓放下执笛的双手，转过身去看向那间唯一住人的屋子。
林殊！...少帅他看到我了...我直直望进那个用手扶着门檐，披着貂毛披风倚靠在那里，轻轻鼓掌的人，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场景有朝一日会发生，却也在一直害怕着这样的场景会发生的可能。可如今真的发生了，我却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反应。
“少帅...”我下意识的开口叫道，这是我成为鬼以来，第一次开口说出的话。仍然是呼唤着林家人，呼唤着我们赤焰军统帅的称号。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神落在了我执笛的右手手腕上。那一个银色的铁环，刻着赤焰的军徽，一团火焰的模样，在月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彩。
我下意识的松手任由幻化出来的玉笛，落在了地上化为虚无，我的左手捂上了右手腕，揣进了袖子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动作，但只是看着少帅那突然充斥着悲伤的眼神，我便不忍再让他细看。
“你是谁？军中职称？在那位将军手下任职？！”林殊不再顾自己还没回复好的身子，松开了扶着门檐支撑自己身体的双手，抬起腿便向我所站的地方冲来。
我急忙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扑向我的身体想要抓住我肩膀的举动，伸出手想去扶他。他扑了个空，双手划过了我的身体，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往前摔倒。
我的双手也扶了个空，任由少帅的身体穿过我的双手，跌坐在我身后的地上。雨湿的石子地沾湿了他的一角，披风后摆也染上了泥泞。
我着急的对他说道：“少帅，你得赶紧回到屋里去才行啊。再在外面待下去，雨后阴冷夜风幽寒，小心着凉了...”
“不，你回答我的问题...”可面前的林殊，一回头眼神中却带上了执拗的疯狂，“你...”
“属下...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少帅。”我看着他呆呆的回应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自小长在赤焰军中的孤儿，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如今只是一介孤魂...”
“没有名字的孤魂么？...”林殊垂下眉眼看着我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踏上的皮靴。“呵呵，是啊...我们如今不都是游荡在天地间的无名孤魂了么...”
我顺着他的事先朝下看去，也看到了我脚上的皮靴。这是军中的制式装备，我竟然不自觉的在他询问我军中职称，在那位将军手下任职的时候，换下了穿了有许久的青衣薄衫，换上了刚成为鬼魂，恢复意识时的那副打扮。
一身薄甲红衫，高高梳起的发冠，手持军刀戾气森森。我突然意识到，我就这么以一副赤焰军出征时，所有军中将士们同样意气昂扬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
我看见之前跌坐在地面上一直没有站起的少帅，突然抬起头摆正了自己的姿势，挺直了上身抬起双手，左手压右手，做出了正规揖礼的动作。
“是我们林家辜负了七万赤焰军，请原谅我替父亲代为祭拜梅岭英魂...”说着，他就这么弯下了那直挺的腰，向呆立在那的我磕下一头。
一磕之后又是一磕，我吓住了只能急急退后，同样撩起军服下摆单膝下跪，直挺挺的用双膝跪在他面前。
“少帅，林家从来没有辜负赤焰...辜负赤焰军，更是辜负林家，辜负了祁王的是那大梁的皇上啊！”我生前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吧。可是，难道你还会对仇人有什么尊敬么？
我参颤抖着抬起了双手，也做出了揖礼的动作，左手压着右手直视着跪在我前方的林殊。我们面对面跪着，随着他第三次磕下头的动作，我也放开双手平按在面前的地面上，弯下自己的腰磕下了第一头，第二头，第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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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少帅终于看到我们的小鬼魂了QAQ！没想到就这个剧情就写了一章！本来想直接写到小飞流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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