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舞

作者: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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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舞


      一个月,一段不算太长的日子,却时刻潜伏着难以预见的危机。生活在翳城的人,没有谁的心情会如那异常平静的生活般松闲。再度拥有苍周的洇裘拉即将发出的挑战,已经给这个黑暗王朝的将士心中刻下了恐惧的阴影。
      皇宫正殿一侧的书房里,月璃陪在特逻身边帮他整理着待阅的文案。
      腹中的阵阵恶心已经几次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原本刻意地想去忘掉这点不久前就已开始的不适,但胃部的痉挛最终还是让她不自禁地呕吐起来。
      “你怎么了?”特逻放下手中的活,虚着眼打量她。
      “没什么。”她不在意地想继续手上的活,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
      “如果你不是在刻意瞒我,我就该让你去看医生。”他抚着她的脸颊,很明显的关切。
      “只是肚子不舒服……”
      “你回寝宫,我让人去请医生。”
      她不再辩白,轻轻点了点头,特逻有时候的专横任谁也无力置否。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爱,就像她对苍周一样,深刻却求不得。她明白这种爱的苦,所以她懂得感激。她会将特逻作为生命中重要的一人,她可以为了他和他的国家奉献一切,这同样是赎罪,向这个她曾狠心背叛的人赎罪。没有人有权利无偿索取别人的付出,一旦接受了,就该学会报答。

      璎幻儿踏进月璃的寝宫,朝特逻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我听说月王妃身体不适,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大碍?”
      特逻只是稍点一下头,也没有回答,仍然专注地看着医生为月璃把脉。
      “我都说了,没有事的。”月璃坐在床沿,她与特逻争辩了很久才得以坐下的——没有躺着。
      “嗯……不不……有事……”御医一边切脉,一边闭着眼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意思?”特逻的眉头渐渐紧拧,谁都可以看出他写在脸上的焦急愈发明显。
      “王妃的脉息紊乱,缓促不一,强弱不定……再加上近日腹中不适……”
      “怎么会呢?”茉痕打断了医生的话,“王妃最近都没有出过门,用餐也是同陛下一起,会是吃了什么才不适呢……啊!”她边说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
      “怎么了?”特逻的的眼睛眯起,语气已经非常不善。
      “那天王妃说她气虚,我就将不久前璎王妃送来的药煎了给她吃……”身为月璃的贴身侍从,茉痕倒是不惧怕得罪幻儿,当着她的面将发生过的事原原本本道出来。
      刹时,房里的目光都射向了璎王妃,有猜疑,有惊奇,更有锐利!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幻儿万没有料到自己竟成了众人所指的对象。她看到特逻,他的表情是那样骇人,让她不自禁地颤抖。
      “那药没有问题。”月璃终于有些看不过去地开口,“哪有人傻到自己把毒药送来让人抓的。”
      “月姐姐,您一定得替幻儿做主啊!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伤害您的事啊!”她万万没想到那礼节性的几根草药,竟也会成了杀身的刀刃。
      “好了,也没人说你要害月妃啊!”特逻听了月璃的话倒也觉得有理,但面部的肌肉却依然僵硬,直到——
      “哎呀陛下,请容卑职把话说完。”御医这时才终于插上话开了口,“陛下,这是喜事啊!”
      很让人焦心地拿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顺便在心里咒骂了一遍那位打断他说话的人,御医才激动地喊道:
      “陛下!月王妃有喜了!”

      送走全部来道喜的客人,月璃已终于应特逻的要求躺在床上了,她没想到应付这些礼节上的事会比打仗还累人。
      “天色也不早了,我今天就不打扰你,自己好好休息。”特逻轻轻吻一下她的唇,精神抖擞地离开了——他早已欣喜若狂,加上孩子又不怀在自己肚子里,当然会精神抖擞。茉痕将他送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
      “我去叫人把水送过来,您就在这里净身?”
      “你不如叫人把茅厕也弄过来,我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得了!”月璃瞪她一眼,哪有小心到这种地步的。
      “我不这样陛下能满意吗?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只怕我让您翻个身他都会砍了我的头……”
      “我回头就把这些话告诉他!”她抚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的是与话声完全不同的温柔微笑。只有感受到还有生命在依靠她的时候,她才会露出母亲般温婉的笑容。她曾经也这样笑过,只是,一个残酷的决定,一句冷漠的誓言,让这短暂的微笑逝去了。她可以两次这样安然地笑,不同之处仅仅在于一个是因为爱情,另一个是因为责任。
      “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她转而轻叹。茉痕明白她的意思,洇裘拉不善的威胁蓄势已久,战争不知何时就会爆发。而那时的月璃身怀六甲,又怎样能再使用伤精动气的黑魔法?
      “您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战争的事自有人去应付。”茉痕最后一句劝慰的话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回到洇裘拉的几个月里,苍周及时地重整军队,也将一份全新的战略计划拟订出来。现在坐在军务会议室里的众人,已经开始为即将发动的进攻进行策划。
      “翳城的边防呈半月形分布,从中心进攻太冒险了,但是从边角开始打,又有些费力耗时,而且……”
      “我们从正面进攻没有胜算。”苍周打断了那位将领,摆在眼前的局面众人都了解。但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客观局势,而是对付的策略。
      “那么你有什么高见?”芙伶扬起眉看他,眼中透出的始终是欣赏的目光。
      “偷袭。”他的话却让人不以为然。
      “那些边防部队,有必要偷袭?”一人有些不屑地吁了声。
      “就算你有那个闲心,我也拿不出人马让你尝试。”苍周回敬了他一句,“要做就要做得大一点,我们去偷袭翳城的都城。”
      “……”所有的人听到“翳城的都城”几个字,都惊异得无语。
      “此话怎讲?”翳城的都城,因为多次战败而造成的边境线迁移,已经成了一座靠近两国边界的城市。但是作为一个国度的核心地带,谁都可以想象翳城在它上面布置的防御措施有多严密。芙伶知道,苍周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有过慎重的思考。
      “严密的防御措施只是用在平时,而当首领在前线激战时,就不一样了。”
      听了这句话,聪明一点的人就已经有些理解了。
      “这种做法有些冒险,深入敌军的部队,九成的可能是全军覆灭。”芙伶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丝毫不带畏惧的语气。
      “我们的兵力在翳城之上,只要将特逻和重要将领引到前线,就有希望从两方给以他们致命的打击。”他或许有些急于求成,但如此大胆的计划从他口里说出,在外人看来却似有着完全的成功把握。“只是,谁愿意带兵去偷袭?”他并没有争求众人的意见,他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充分信任他,绝对服从于他的。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在深思。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使命,接受了它,就近于献出了生命。
      “我去。”良久,一个人终于开口了。
      “公主殿下!”将领们几乎是齐呼出声,惊异之中却又有些失望,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让公主去送死的。
      “你不行……”“我去是最好的!”芙伶抢过话头,“我不在战场,不容易引起怀疑,而且,女人总是容易恍过敌人耳目的。”
      “女人?……”他马上明白了芙伶的意思:若是一队女兵去偷袭,至少在进城的问题上,便不用再大费周章。
      “只有你是最了解我的。”芙伶的笑里满是赞赏,苍周总是可以聪明地读懂她的暗示。

      “飒欧,你传令下去,所有的军队在天黑之前要全部整备完毕。”特逻一边阅读着手上的文件一边向站在他身边将领的吩咐。飒欧,这个白发碧眼的男子,是翳城最受人尊崇的一名猛将,他是待司的老师,全翳城掌握最大军权的人。
      “我知道了。”飒欧行一礼退下,在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月璃。
      “他们下战书了?”月璃进到房内,并没有过于在意飒欧走过时对她漠然的态度。
      “你现在不要管这些。”特逻用果断的语气回答她,依然埋头看着报告。
      “什么时候?”她只管问自己的问题。
      “……,我们明天出发,得先到边境地带做准备。”
      “我也去。”她话一出口,就被他驳回。
      “我已经布置好了,你如果不想让我因担心你而无心应战的话,就乖乖地待在城里。”
      “你知道这次作战会有多艰难!你以为苍周是你一个人应付得了的吗?”她毫不客气地对他叫喊,因他武断的决定而生气。
      “……”他反而笑了,但是低着头,笑得很难看,“在你眼中,我是永远比不过他的。”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失败……不想……大家再受苦了。”她无心地刺到了他,可这份担心,却决不是多余的。
      他终于上前搂过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伸手抚着她丝缎般的长发。
      “相信我,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那所有的征战,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都城的城门大大敞开,声势浩大的军队有次序地踏上了出征的道路,特逻最后望了一眼宫殿的城墙,他的月璃正站在那里,在看他。他其实早已在失去月璃的那一段时间里,学会了如何面对没有她陪伴的战场,而今次,他单独去接受洇裘拉的挑战,却还能得到身后那个人的守望,这样的守望对于他,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幸福了。
      “王妃,这里风大,还是回去了吧。”茉痕在一旁劝着,将一旁的轶卫队员挤眉弄眼想要表达的意思道了出来。
      “你说,我们会赢吗?”她只是看着远去的部队,任风吹来,灌满她的黑裘。
      “王妃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陛下可是所向披靡的!”开口的是身边的幻儿,她说这样的话并没有考虑什么,未曾上过战场的人,都只会不经考虑地说出吉祥的祝福话语。但是体尝过沙场惨烈撕杀的战士,在难以掩饰眉宇的不安与担忧的同时,却连这种话也难以启齿。
      月璃再一次望向远方,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翳城能胜利,她祈祷着,如果苍天有眼,就请成全她那赎罪的灵魂,保佑翳城平安吧。

      三天了,前线传来的消息依然是没有动静。如此拖延时间,并不像洇裘拉以往的风格。特逻是无心于战争的人,同时作为弱国的统治者,他只愿抵御敌军的进攻,从来未曾主动出兵。如此防守反击的战略虽然保险,却容易让我方陷入被动的局面。现在,这种做法的劣势就更体现了出来。月璃少有时间仔细地思考战术问题,而如今,置身事外纵观全局,她又有些恍悟了什么。
      “王妃,您的参汤。”茉痕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来到她身边。
      “我已经吃得想吐了。”她皱眉,却还是乖乖地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
      “您是在讽刺我的厨艺还是要说明您已经吃腻了?”
      “各占一半。”月璃说这句话的同时,突然注意到了茉痕身后的窗外,一股青色的浓烟直上云霄。
      “那是什么?”她走到窗前,发现那是粮仓的方向。
      “好像是火……”茉痕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陪我到外面去,怎么会起火的?!”

      “是粮仓起火了。”待司带兵也赶到月璃身边,报告刚得到的消息。
      久经磨砺的敏锐思维告诉她那是人为的纵火。但是,谁又会在此时做出这样的事?
      “待司,现在城里还剩下多少部队?”她边问边走向更高的楼宇,想要找到一个能看得更清楚的地方。
      “没有正规编排的部队。”待司回答,“只剩守城的卫兵几百人……”
      待司的话没有说完,他和月璃同时看清了街道上的景象,都城的百姓惊惶逃窜着,而后面追杀他们的人,正是洇裘拉的士兵!
      “王妃,月王妃!洇……洇裘拉的人混进城了!”宫中的几个侍卫此时才传信过来。
      待司立即叫了几人跟他去宫外,又吩咐茉痕道:“你照顾好王妃。”
      几句话间,城里又有数处起了火。
      月璃转身要回去取自己的魔杖。
      “王妃!你不能!”茉痕的阻止没有半点犹豫,她伸手拉住她,已顾不得一个下属对主人应有的礼数。
      “现在这个时候,还管它什么能不能!”月璃执意要走。她明白苍周的意思了,他想从两边给以翳城打击。现在特逻那边,也必将面临一场苦战。她与特逻分析了很多应战的措施,却唯独没有料到洇裘拉会倚仗人多的优势兵分两路!而对于洇裘拉,偷袭部队这边的局面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怕了的臣民惊慌失措,根本无力抗敌,她庆幸自己留了下来,若是帝都被攻陷,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王妃!队长会想办法的!他可以组织好民众的!混进来的人毕竟不多,况且我们还有几百个卫兵……”
      “现在人人都只想逃命,哪顾得上去听你的命令!”
      两个人争执间,宫里的一些长老文官也都集中了过来。
      “月王妃!快想办法吧!再等的话宫殿也要被占领了!”
      “王妃不是有黑魔法吗?快快施展出来抗敌吧!”
      “是啊!如今只有王妃可以救我们了!!”
      “你们不知道王妃有身孕吗!!用黑魔法会害死她的!”茉痕急得声音都变了。
      “可王妃不出马,大家都得死啊!”
      “是啊!为翳城而战,这是王妃……是每个人的责任!”
      “你们……!”茉痕为这些人的胆小自私气极愤恨,“王妃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还想活得了!”
      “好了!!不要吵了!!”月璃打断双方的争吵,“让我去祭台。”
      “王妃!”……
      身后的呼唤已经接近哀求,她却没有停下匆促的脚步。
      一把剑挡在了她面前,握着它的是茉痕。
      “王妃,我答应过队长……”握剑的手其实在颤抖,但身为下属的她,也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月璃看了她一眼,感谢的一眼,她不知道这是否会成为她将茉痕击昏后的最后一眼。
      “你能够这样尽心,就够了……”

      祭台上的火把,忽地由红变黑。天空开始下雪了,黑色的雪。翳城的人民等到了他们期盼不已的黑魔法。他们看到他们的王妃在祭台上跳舞,黑魔法师绚美的舞。洇裘拉的士兵们惨叫着,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雪,那妖异的黑雪,一触到肌肤,便割得人皮开肉绽。待司带着卫兵开始趁这时候反击,臣民们唱起了歌,那赞美黑魔法的歌,所有的人唱起来,震撼着整座城市。他们依赖的王妃,正施展着那绚美的黑魔法,在救他们。为终于逃难而欢呼雀跃的他们,又何曾知道,此时的祭台……
      一片鲜血淋漓!
      她几度要倒下,却还是硬硬地撑下去。此时的她,是翳城的支柱,是人们唯一的希望。她的□□有血,那是她的血?或是她孩子的血?她无暇顾忌了,她甚至感到了生命在逝去。但是,她能够听清大家的歌声,为她而唱的歌。她的灵魂支撑着她,向翳城赎罪的灵魂,只有在她最终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才会得到救赎吧……

      月璃!特逻在听到苍周亲口告诉他帝都会被偷袭的时候,第一个想起了她。
      苍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的话已经让特逻无心于眼前的战斗了。他只是不知道,特逻担心的是他的女人,他深爱的月璃。苍周当然不知道她会在身怀六甲的情况下以生命为赌注捍卫着翳城,他只想到,他要胜利,要去接她,要带她回洇裘拉。这份希望与对国家的职责融合在一起,成了坚定的信念,持有这种信念的人,是所向披靡的。

      翳城败了,虽然不是惨败,却也给连连胜利的部队一个沉重的打击。人力、物力、财力的损失或许难于计算,但是对于他,对于特逻,他的损失还不仅于此。
      他登上祭台,看到地上流淌的血,触目惊心。他的月璃还在床上躺着,生死未卜。他是如此用心地保护她,却还是那么轻易地就让她受伤。而他的幸福,也总是很短暂,在那无休止地战争中,转瞬即逝。
      “陛下……”御医在他身后,弯下了身。
      “……说吧……”他不回头,疲惫的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再多的期望。
      “我尽了最大努力,王妃的命是保住了,可是……”
      “……说。”
      “孩子死了,并且……王妃以后,恐怕也不能再生育了。”
      他笑了,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和语言来表达心中的感受,他笑得很大声,干嚎一般,沙哑得又像哭。
      “陛下,您……回去休息一下吧……”医生有些不知所措。
      “你可以退下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待御医走后,他来到那片血泊里,跪在上面,任它们浸渍着他的衣衫。
      血是冰凉的,他却觉得温暖,他捧起它们,像抱住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我会爱你们的,我会一直爱你们的……”他从那殷红的光泽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那样的扭曲,很轻易地就把泪无情地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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