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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显争端
宴散人去之后,徐远山分别遣人请父亲和岳父到书房叙话。他身为徐家长子,萧家娇客,且对二位尊长敬畏之极,实不愿见父、岳心生嫌隙。盼望铺个台阶,令二老一笑泯恩仇。徐渭和萧敬和一见面就明白了远山的用意。
萧敬和叫道:“远山”
“岳父”
“你做文章有本事,管闲事恐怕就没本事了。”
“小婿生性疏懒,从不好管闲事,一心只关心家事。远山幼年时,曾多次听爹和岳父讲起左伯桃与羊角哀,管夷吾与鲍叔牙。您二位也常常自比“羊左”“管鲍”,远山虽不知爹与岳父因何事而嫌衅,远山亦不敢多问。但羊角哀犹能舍命全交,所谓知音难求,小小误会与分歧又有什么不能化解的呢!”
徐渭感慨道:“远山说得是!”对萧敬和,“愚兄确有诸多不是之处,万死难赦。但,“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啊!自古君子之交淡如水,愿贤弟念在愚兄有所悔悟的份上尽释前嫌。”
“君子?”萧敬和“哼”了一声,“你也配当这君子二字吗?岂非太抬举你了。你我情谊早已断绝,这“淡如水”说得不错,却并非明性清澈之水,而是寡淡无义之水。至于你是否真心悔悟,亡妻忌日自见分晓。”
徐远山素知父亲虽然儒雅,其实一向心性甚高,也知道岳父虽然豪放傲物,却重情重义。此时听爹爹语气如此谦逊,心中大惑不解,莫非爹真做了天大错事?莫非与岳母有关?他也不及多想,只盼冤家宜解不宜结。急道:“岳父……”
萧敬和喝止:“住嘴!你若真想找点事干干,明日尽管去大街上摆摊算卦,没人拦你。少在我面前逞能。”他现在看徐渭越谦和有礼,就越觉得伪善。多留无益,转身即走。走到门口被青青拦下。
“爹爹请留步!”萧青青手握画卷,已在门口小立了片刻,道:“爹如此不留转圜,他日青儿嫁入徐府,叫女儿如何心安呢?”
萧敬和冷冷道:“将你嫁入徐府爹还不心安呢!你不心安什么?不心安就别嫁了,有什么大不了。”
此话一出,三人都是惊讶至极。两家三书六礼就差亲迎,其他具已备全。这桩婚事可说早已板上钉钉,绝无丝毫疑议。何况女子悔婚攸关名节,萧敬和竟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随便往外说。
忍了许久的徐渭终于一改谦恭之态,不满道:“敬和!此等有失礼义廉耻之话岂可乱说。”
萧青青不想再激化矛盾,对徐渭道:“伯夫勿怪,爹爹必定只是一时情急,因而口快失言。”
徐渭望着青青,道:“伯夫看你长大,对你与对远山一般甚是疼爱,我徐家长媳非你莫属,绝不容有变。”
“青儿谢过伯夫厚爱。”青青转向萧敬和道:“他日爹若再如此不顾女儿颜面,就请先杀了女儿再说这话不迟。”
徐远山顿时心中一甜,本来忧虑的脸上即刻露出笑意,类似这样的话他爱听极了。
萧敬和确实起过不愿将女儿嫁入徐家的念头,但他也深知木已成舟,实非自己所能左右。况且他这女儿知书达理,恪守女子之贤德。即便对她说出实情,她也未必会听,说不定干脆学她娘以死明志。想到这一层也就无话可说了。
萧青青道:“大哥,这菊花饮酒图青儿稍加修改了一番,你看可好。”她将那卷画缓缓摊到桌上,她的举手投足随时随地都显得优雅从容,仿佛杨贵妃翩然起舞一般曼妙绝伦。
原以为这画已毁,不想青青一支神来之笔,重新敷色点染,两朵白菊修补空缺,完全看不出之前晕开时的墨迹凌乱,人物倒显得更加栩栩如生了。并题诗云:“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点缀得恰到好处。
“如此把酒言欢日,不知何时才能再饮一樽酒?”青青这话显然是说给两位长辈听的,她之所以修改这画,正是期盼两位父亲的情谊可以长存。
萧敬和与徐远山素知她有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才能,除了欣赏并不意外。倒是徐渭看这画被她修改得如此生动,钦佩之情大为泛滥,忍不住望了她一眼。这等貌美温婉,一个浮想联翩,不禁望出了神。想那李白的《清平调》“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莫不正如此时的景象吗?这里虽没有唐明皇,但她绝对胜得过杨贵妃。刚一转念便想到她的母亲,而就这时听到萧敬和大喝一声“青儿”
徐渭寻声望去,萧敬和双眼像要吃人一样怒视着他。他轻叹一声,心中大喊不该。原来刚才徐渭望着青青的神情,正被萧敬和看在眼里。
萧青青略微惊讶,“爹?”
萧敬和上前抓起那幅画瞬间撕得粉碎。对徐远山道:“这画最大的败笔就是画蛇添足了,在我看来有碍观瞻。”对青青,“大姑娘云英未嫁,自己一个人到处瞎逛什么?回去!”拉着她的手腕转身就走。
直到西苑门口,萧敬和才放开女儿。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青青亦不敢多问。
萧敬和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早离开。”
萧青青听他语气坚决,不敢违拗,应了一声便进屋去了。一推开门就见徐亚茹坐在榻上。
“亚茹,你来了。”
“姐姐”徐亚茹深深叹了口气,一脸沉重,欲语难言的样子。
“妹妹为何愁容满面?可是发生何事?”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同姐姐说。”
萧青青倒了杯茶,说:“既然来了,但说无妨。”
徐亚茹犹豫片刻,“其实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未知姐姐想先听哪一个?”
“那坏消息是?”
徐亚茹酝酿后鼓起勇气,忧心道:“前日我听大娘说,大哥中意了别家姑娘。姐姐或许不信,但却是千真万确。我也问过大哥,确有其事的才敢同姐姐说,望姐姐斟酌。”
萧青青第一反应自是不信,她与远山情比金坚,自信绝对胜过仲卿兰芝无数。可见亚茹双眼极为真诚,不像说谎,倒不知该说什么。问:“那好消息又是什么?”
“好消息是”徐亚茹忽笑,“大哥中意的那位别家姑娘就是姐姐你呀。”笑得甚是开怀。
萧青青也随之一笑,佯作嗔怪道:“好啊亚茹,你没事竟拿我寻开心了。看我往后还理不理你。”
徐亚茹讨好地挽住她的胳膊,“好姐姐,可别吓唬妹妹了,姐姐若不再理我,我可活不下去的。”
萧青青问:“这话怎么说?”
徐亚茹叹道:“在这家中,我就跟大哥亲。你若不理我,大哥自然也是随了少夫人去。我的死活岂非再无人管了。”
“胡说!”萧青青道,“你是徐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大家疼爱你还来不及呢!”
徐亚茹黯然道:“姐姐就别笑话我了,这徐府上下谁人不知我乃不祥之人。出生当日父亲遭弹劾罢黜,祖父也驾鹤西归。爹爹从不用正眼瞧我的,府中的人就更对我避之不及了。”
萧青青耐心宽慰,“妹妹别多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圣人之道,非人力所能为也。倘若你的出生能决定生死命运,又要圣贤与神明何用?若你的出生不能决定生死命运,那世人的生死又与你有何相干?姨夫读圣贤之书,又岂会不明其中缘由!况且,祖父乃是寿终正寝,福寿双全,实为喜丧吉兆。姨夫亦因祸得福,官拜吏部侍郎之职。晋升尚书,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可见不详之说尽是虚言。”
徐亚茹欣喜道:“姐姐说得真好!不过,我并不在乎他们如何待我。我只希望大哥与姐姐开心,我就开心了。方才妹妹并非存心戏耍,只不过想逗姐姐一笑。姐姐笑靥如花,可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该多笑才是。”
萧青青还不及回答,就听到门口有人道:“哟,两位妹妹在笑什么呢?”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徐远方。青青料定他来不是说些没用的,就是数落远山的不是。最好打发了事,和颜悦色道:“二表哥这个时辰来得真不巧,我正准备安寝。表哥若是有事,且请明日再说。”
徐远方笑道:“我原是想说,徐远山掉到水里晕了,命在旦夕。这话要等到明日再说,你不得恨我。”
青青和亚茹当然不信,亚茹道:“大哥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水里?”
徐远方道:“那谁知道,也许他大半夜做梦,梦到个什么鲤鱼精,就跑去水里幽会了吧!他整天就会装斯文,其实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青青,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你看看我额头上这块疤还是为了救你才伤的。这世上只有我才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别成天不知道迷了什么心窍,被徐远山那个伪君子耍得团团转。”
萧青青无所谓道:“二哥提醒得对,伪君子的话我断然不会相信。”她的原意是,不会相信他的谬论。
徐远方也隐约感觉得出她这层意思,又见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兴致大减。“也不知道你是真听话还是假听话。你只需记着,不听我劝告,将来你非倒大霉不可。”
这时,徐远山拿着一小碟菊花糕进来放到桌上,风趣道:“青儿,你这可藏有什么宝贝吗?这么大晚上不睡觉都聚在这。”
徐亚茹笑道:“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是为了宝贝又来干什么?”
徐远山道:“我一是送点心,二不笑你。哪有五十步之说。”
徐远方憋了一天的火,总算看他落单,道:“徐远山,你个无耻小人,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出现。”
“怪事,我在我家里还没脸了?”徐远山轻笑,“那你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二娘生的,岂非更没有立足之地。”
“你……”徐远方悔之不已,本来是拿这话教训妹妹的,没想到倒被他说顺口了。“哼,亏你还自称天子门生,却尽行鸡鸣狗盗之事。所行骗术狡猾欺诈之能事,你与那些狼心狗肺的江湖骗子又有何不同?”
徐远山道:“平白无故的你胡说什么?”
徐远方道:“平白无故?造谣说那李堂主改了蹴鞠大赛的可是你?”
徐远山一笑,“哪个李堂主?是男是女,是圆是扁,是人是鬼啊?”
徐远方明知他是明知故问,又不得不答,咬牙道:“宏济堂李堂主。”
“哦,”徐远山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嘲笑道,“我是不是说过要你千万别信呀?你不会真那么蠢就赶去了吧!”
徐远方气得快昏倒,“好你个徐远山。”
萧青青听了半天,也知道是他们兄弟素来的针锋相对。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但听你们的架势,恐怕一时三刻是说不完,两位哥哥不妨先到外面去说。”
徐远山道:“不急,他这就走。”
徐远方不满道:“我走不走,你管得着吗?你当我是什么人?”心想“你让我走,我偏不走,看你拿我怎么样。今天不叫你折了面子,我就不叫徐远方。”
徐远山道:“我不当你是什么人。你心里肯定在说“你让我走我就偏偏不走”。那么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端起刚刚拿来的菊花糕,对徐远方说,“这糕点味道奇特,你要是敢吃,我就服了你。不过,没人逼你吃。你要是怀疑有毒,不敢吃,不吃也就是了。”
徐远方不知道他玩什么花招,疑惑地看看那糕点,样子甚是鲜美可口。他一开始就认定这是给青青吃的,说起来应该没什么古怪。何况众目睽睽,谅他也不敢下毒害人。但又一想,这好好的,他干嘛忽然叫我吃这玩意。若说没古怪,似乎也说不通。
他这一转念,徐远山猜到他的疑虑。讥讽道:“你的胆子有多大一试便知,原来就这么一丁点我也就放心了。”
顿时,徐远方的好胜心被激发了,心想“是啦,他一定是故弄玄虚。”说道:“急什么?就是阎王爷的糕点我都照吃不误。”拿起糕点送到嘴里,尝着和平常吃的没什么特别。道:“徐远山,你到底在玩什么古怪?这跟平常吃的又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奇特的?”
徐远山得意道:“奇就奇在这糕点原本是用来毒耗子的,跟你平常吃的原本是没什么不同,只是加了毒药而已。你也知道那杀鼠迷无色无味,半个时辰你就会毒发了。眼下你要么等在这毒发身亡,要么速去将毒药呕出,请大夫切脉开方。”
徐远方又惊又惧,又气又恼,将信将疑,道:“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若说这是砒霜,我还信几分,凭你那歹毒心肠,必定亡我之心不死。但你说这是鼠药我是万万不信的。这徐府又不是破屋地洞,哪来的老鼠?谁相信你大少爷会没事拿这灭鼠药到处闲晃。”
徐远山道:“那老鼠虽不中用,但也胜过一般鼠辈。至少它进出皇宫犹能来去自如,自有渠道,又遑论徐府了。信不信随你,你若是不信问问徐管家便知。你中不中毒去请大夫把把脉亦可知。但在这之前,你若不想法子把胃里的毒药吐出来,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难救你性命。”
“你,”徐远方气极,“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徐远山轻笑,“我活不活那是我的事,但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念在兄弟一场,我可以证明这糕点确实有毒。”说着抽出青青头上的发簪,将那发簪插入糕点中试毒。不一会儿拔出,只见发簪尖部微微泛黑,像是吸毒反应。道:“这下该信了吧?我劝你先喝几桶粪水,或找几桶洗脚水把那毒药呕出来,不然等大夫到了,你的时辰也到了。目下这生路、死路就在你的脚下,你若放着好好的生路不走,错过了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徐远方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信,“你简直欺人太甚,徐远山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甩完话转身离去。
徐远山见他走了,只是轻轻一笑。青青知道她的发簪尖部本来就是泛黑色,料定他一定是在耍他。
徐亚茹倒真信以为真了,道:“大哥,你这玩笑会不会开大了。倘若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徐远山笑道:“放心,即便是南极仙翁出事,他也不会有事的。”随即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大口大口的吃。
徐亚茹登时恍然大悟,不禁嫣然一笑。
萧青青思虑道:“你们终归是兄弟,你这样戏耍他……”
“不这样他如何肯轻易就走?我又如何轻易摆脱他?远方自幼就处处与我作对,我也甚是苦恼但也无能为力啊!只好出此下策了。”
徐亚茹道:“大哥这话可是说给我听的?”
徐远山不解道:“你几时这么爱凑热闹了,又有你什么事?”
“还说没我事。你心里难道不在寻思该如何轻易让我走,如何轻易摆脱我吗?你们大概都巴不得我早点走,走了你们才好说悄悄话啊!”
萧青青脸微微泛红,嗔道:“亚茹,你与大哥自管斗嘴,可别拿我取笑。”
徐亚茹笑道:“难道你不想和大哥说悄悄话么?”
萧青青温和娴静,望了眼徐远山,不好反驳也不好应答,便不再说话了。
徐远山忙接过话,“既然知道我们要说悄悄话,那你还不走。”
“既然知道你们要说悄悄话,我干什么要走?留下来听听,不是更好玩吗?”
“嗯!”徐远山点点头,笑道:“好玩是好玩,但我想起一件更好玩的事,赶明我就跟爹爹说,给你找个郎君嫁了,也好叫你说你自己的悄悄话去。”
徐亚茹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没了底气,“大哥,你……你也欺负我。”
“你倒说说看,我怎么欺负你?”
徐亚茹自然无法回答,“我,我再也不理你们了。”然后飞快跑出屋去。远山和青青却是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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