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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发于情
风荷亭地处钰锦园与凫鸯园相接壤的地带,站在残荷亭往前望去便是凫鸯园。靳春熙在上膳食的时候便从意宁园里逃出来,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靳棠,更不想在那蒲姓人家面前受靳大夫人的羞辱。她心里清楚,邀请她一起共进午宴显然是因为客人的原因。琳儿在她一声不吭地跑出来之后一定会卑怯地向他们解释,念及此,春熙有些愧疚不安。
浮萍绿满整个湖,荷叶亭亭立于其上,倒映在湖里的风荷亭红檐高翘,朱红大柱贴了与前面两大柱一模一样的对联,但因雨水的缘故而褪红发白,联上写的是: 湖风谡谡扶花影,亭雨潇潇送潋滟。她觉得对联写得不怎么好,但是那是她爹亲笔写的对联,她又怎么会嫌恶。偶尔会抬眼望望对面的凫鸯园,青瓦白墙、阁楼高峻、檐牙黛青的外形映在眼潭,靳春熙有些怀念园内的三夫人,那个在十三年前开始就以善意待她的善良而人如璞玉的女子。她还记得当年随自己奶奶进靳府的情景——被雪覆盖的靳府一片苍茫,目之所及尽是皑皑白雪,年老的奶奶在迷宫般的靳府迷路了,当时是清晨,靳府上下很少人在那个时辰醒来,奶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幸亏三夫人倚窗而立赏白梅时看见了她们,特地前来为她们指路。当奶奶提挈着她穿过迂回长廊与数个庭院时,九岁的靳春熙已经甚是困乏了,但她还是在蒙眬睡眼中看见那个穿得胖墩墩的方旭,那时他和她都不知道他们将会相处得多么融洽、玩得有多么开心。后来她们在一幢楼前停下,围墙环绕,院门紧闭,扣响门上铜环,少顷即有仆人开门。春熙记不清奶奶是怎样说服那位仆人让她们进去的了,她只记得奶奶与一位中年男子在堂厅里交谈,而她则依偎着奶奶打着瞌睡,醒来之后,只有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着,寻找着奶奶,而那个中年男子将她抱起,告诉她他就是她的父亲,以后他会代替奶奶照顾她。
她只是觉得惊诧,怎么突然之间她就有爹了还呢,她记得娘亲跟她说过爹忙着赚钱养家糊口所以没办法见她、照顾她、与她玩耍,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奶奶怎么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所有的这些问题,那时的她都无法想通。在靳府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春熙最终习惯了没有奶奶的日常,她渐渐遗忘那个木屋及木屋里的生活。
春熙记得与棠儿的初次相见是在靳家的一次宴会上,那时靳家一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言笑晏晏,宴欢洋溢。棠儿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好奇地望着她,方旭则在一旁打量着她和菜肴。还有几个夫人也用奇怪的眼光盯着她。这都让她不自在。但自从那场宴会之后,春熙与棠儿还有方旭三人成了最好的玩伴,他们一起玩的游戏、一起制造的笑声、一起看的书籍……到现在也清晰地烙印在春熙的脑海里。
当初三人约好一起往市集里玩的时候,费了好大心思才将他们身边的仆人都摆脱,他们三人在逃出靳府时如释重负地大笑,然后奔往市集。热闹市集里的各种各样的物品令他们眼花缭乱,三人都惊奇地看着这边的东西又看着那边的东西。那时候春熙记得她自己是在一个挂满各种大红结的小摊架前停了下来。
“你想要哪个结啊小姑娘?”那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慈祥地笑了起来,指着架上似流苏一样垂挂着的结说。
“我想要这个。”春熙指着最近的一个结,因为觉得那些结都一模一样,都是红色的,就像以前奶奶在她床前挂的那些红色大结一样。
“这个是藻井结,也叫绮结,你可以用它来做手镯啊、腰带啊、装饰啊……都可以的。”老婆婆边说边取下春熙刚才指了的藻井结,依然笑着。
“那这个结卖几两银子?”方旭问道。
“不用几两银子,”老婆婆这次笑得很欢,“只需要两文钱。”老婆婆将藻井结递给春熙,“你们是三兄妹吧。”老婆婆看了看在一旁的棠儿。
“是的,”方旭取出两文钱给老婆婆,“爹娘吩咐我要好生照看两位妹妹,但待在家中太无聊了,怕闷坏了两位妹妹,于是我便带她们出来逛逛。”
“那你们逛完了就早点回去吧,别让你们父母担心你们。”老婆婆叮嘱道。
“我会的,谢谢婆婆,再会。”方旭向老婆婆道别之后拉着春熙与棠儿走向其他地方。
春熙还记得棠儿问过方旭为何要在老婆婆面前谎称他自己是她们的大哥,方旭是这么回答的:“因为我要像大哥哥一样带你们逛街,还有要保护你们,在我眼里,你们就是我可爱的妹妹们。”就是因为这句话,春熙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即就喊了方旭一声“大哥”,即使是十一年后的重逢,春熙最想对他说的却无法开口的一句话便是——“大哥,你回来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当年年幼,春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方旭的情感原来并不只是友情或兄妹之情这么简单。自从方旭离开靳府,她开始了睹物思人的日子,无论是他住过的阁楼还是翻看过的书籍,还是他喜欢的紫陶茶具、梨木雕窗上的剪纸、折过枝条的某棵树,或是玩耍时藏身的地方、喜欢吃的东西、送给她的小物品……只要看到一切与方旭有关的东西,她都想念起他。
春熙从罗衫衽内取出藻井结,回想着那日在月膻亭见到方旭的情景,她掩饰住内心的如翻江倒海般的激动,在方旭面前故作冷淡而陌生的举止与态度,她握住手中的藻井结,悔意让她泪流满面。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春熙身边,她焦急地问道。
“琳儿?”春熙拭了拭眼泪,“你什么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小姐,我站在离你五尺距离已经很久了,看小姐你想事情想得出神便不忍打搅你……”琳儿见春熙脸上还有些泪痕,遂拿出帕巾替春熙擦拭去泪痕。
“谢谢你,琳儿,”春熙看着琳儿,流露出感激之情,“都这个时辰了,他们的宴席应该也散了吧,对了,你怎么跟他们解释的?他们……有何反应?”
“我就向他们说小姐你不太舒服,想回房休息,他们也没说什么……”琳儿不想在春熙面前提起靳大夫人那令她伤心的讥讽之话,以免又使春熙多愁善感。
“真的没说什么?大娘呢?她应该会趁机诋毁我的呀……怎么今天那么反常……”
“也许是因为客人在的缘故吧,小姐别多想了……”
观禅楼。璇珩斋。
靳棠的闺室里整洁而亮堂,桌净几明,沉香木桌椅散发好闻的香味,进内室的门布着珠帘,青铜色的铜炉里飘出息心宁神的息神香之烟雾。珠帘门两旁有高木桌,桌上摆着一盆花。
“棠儿,你当初怎么不跟我们道一声别就离去了呢?”蒲琛炜望着棠儿,抛出憋了许久的问题,他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向棠儿问清楚这件事。
“我……”棠儿关上木门,转身,“先坐吧,我去给你沏杯茶。”蒲琛炜拉住棠儿的手不让她走动。
“棠儿,你可知道,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蒲琛炜将棠儿转向面对他的方向,双手放在棠儿的肩上,眼眸尽是似水柔情。
“琛炜,临走之前没与你道别,真的很抱歉……”棠儿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因为对你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什么的信心,想着这样也许可以斩断他们之间的情丝,棠儿放下蒲放在她肩上的手,“只是……你我之间……真的还有可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抛弃我吗棠儿?”蒲琛炜被棠儿的话吓得有些焦急,“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些年来我的真心如何吗?”此时他的语气似乎带着怒气。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突然之间棠儿抽噎起来,眼泪簌簌地滴落下来。
“棠儿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我不在乎你的容貌,我喜欢的是善良又有才情、温良又懂礼节、细腻又处处为他人着想的靳棠,我又不喜欢你的容貌,棠儿,你不要把我当成那些普通男子可好?”蒲琛炜伸手为棠儿拂去眼泪,紧紧地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样可以一直抱住棠儿,可以让棠儿看到他的真心。
“咳,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棠儿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在脸颊上横流,“谢谢你……也请原谅一个白痴一样的姑娘伤了你的心……”
“是啊,你就是白痴……如果你不是白痴,又怎么会这般罔视我的真心。”蒲又一次使力将棠儿紧紧抱住。
“哦我差点忘记了。”棠儿挣脱蒲的怀抱,微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你等我一下。”
“怎么了?”蒲琛炜只见棠儿往内室里走去,他便也拨开珠帘随着她进去了。
棠儿从梳妆台上拿来一支洞箫,将箫呈给蒲琛炜,“还记得你为我入山斩竹做这一支洞箫吗?”
“记得,怎么了?难道你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蒲一脸坏笑,惹得棠儿又羞又气。
“你给我正经点你……我只是在这箫上刻了些字,呐,自己看……”
蒲琛炜借过洞箫,见箫上刻着蝇头小字,字迹清秀,字骨峻峭,有鸾飘凤泊之潇洒,他沉吟箫上的诗句,“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蒲抬起双眼凝望着棠儿,“这是你为了表达对我的爱意作的诗句?哈哈棠儿你诗力又见长了。”
“这是晏殊的《玉堂春》里的诗句,你……竟然不知道?”棠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嘿嘿,我是为了夸你才假装以为这是你作的诗句,有什么好笑的,我又不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知道,诶你别不信我啊……”
“如若你背出整首诗,我就信你。”
“……可是这首诗,我当初只是草草一看,没背下来……信我棠儿,我知道这首诗的……”
“信你?”棠儿抢过蒲琛炜手上的洞箫,用它轻轻击打蒲琛炜的额头,“信你才怪呢!”棠儿笑着跑开。
“疼啊……”蒲琛炜摸着额头,“别跑,你给我站住……好呀,你要是叫我抓住,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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