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行书事

作者:春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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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涵


      段广立于丹樨之上,瞪视玉阶下跪着的人有好一阵,面上隐隐一层铁青彰示着他尚未发作的盛怒。

      五年,一段维持了五年的誓言,被这个人轻易地一夕毁弃。

      经历过无数欺骗与背叛,但从未有一次让他如此怒不可遏。

      败突厥,归铁勒,收驳山,从前困顿积弱的那个大燕已渐渐显露出一丝起死回生的契机,让他感到一统中原的大计只怕不得不无限期推迟。但就如将灭的火堆中刚刚焐燃的新火,失了看护便难敌风雨。这时没了穆行归对燕国越国意义何在,他绝不会蠢到看不清!

      愤怒还不止于此。

      五年前他骤然发难,在时机尚未完全成熟之际,向气焰正盛的段贤不宣而战,为的不仅仅是当年那个名噪芳陵的少年英杰感恩报效,更为了他心中的鸿图大志与自己不谋而合。

      少年意气,君臣同心,到头竟变作一场玩笑!

      君王的恩义与信任,自己一生追求的抱负。那些可笑的情爱,看他竟用了些什么去换!

      袍袖一拂,硬封烫金的书简飞出去,砸在江希年额头,一缕鲜血挂下来。

      段广的声音因震怒而更显暗哑,“你求仁得仁了!有人用驳山十二州来换你!干得不坏!”

      他掉头便走。

      “可他也太小看我段广!”

      江希年默默跪在原地不动,良久,伸手轻轻抚摸摊开书简上的字迹。

      *******

      行十余日,大军又回府南境内。

      伤病初愈,穆行归不再宿于营中。韦佛官去军营安置检视完毕,回来时绕墙而行,想起那日裴士桢前来求助,也是宿于此院中,如今驳山国破,裴士桢自杀殉主,真有些物事人非之感。

      走进院中,却见槐树下多了一匹马,认得正是薜敬之的坐骑。他心中一紧,便不进屋,立在院中等候。

      不一时薜敬之出来,忙跟上去低声问,“薜将军,事情如何?”

      薜敬之摇头,“段广不许。如今江平章下在天牢,暂时未有处置。听说程锦力保,或许不至有性命之忧。”

      韦佛官犹豫一阵,还是跨进房内。

      穆行归坐在椅上,身子前倾,脸埋在掌中,看上去说不出的疲惫乏力。

      心中绞痛,韦佛官走到他身前半跪,“属下愿带一队人,去劫江平章出来。”

      穆行归一动不动。

      韦佛官站起来要走,身后传来个软弱的声音,他从不知他也会显得如此无助。

      “别去。他若愿走,当初便不必回去。”

      指甲刺破掌心渗出血来,他恨!

      *******

      西归途中,穆行归愈见沉默。韦佛官看在眼内,时时揪心,却也无法可想。

      这日夜宿临涵,距离都不过一日路程,穆行归呆在房内一直没有出门。韦佛官进去几次,都见他伏在案上,执笔思索一阵,便写几个字,甚是专心,精神象是比平时好些。却不知他在做什么,又不便发问。

      直过了近两个时辰,穆行归方搁下笔,提起那张写满字的纸对着案上烛光细看一阵,转头道:“佛官,你来看看这个。”

      韦佛官接过来一看,是张长长的官员任免名单。袁磊薜敬之赫然列在最前,分别加左、右鹰扬大将军衔,以此次战功而论,原是应有之义。然涉及人员之广,拔擢力度之大,却有些不同寻常。武官之后,又有文官。孔知退原已领平章政事衔,此次在他名后加了“掌政事堂印”的实职,竟有尊为首辅之意。再往后看,穆行归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却是免去平章军国事之职。韦佛官愈看愈惊,如此人事变动,实足震动朝纲。

      他看了半晌,满心疑惑,怔怔问,“难道……难道将军为了江平章之事,这便萌生退意了?”

      穆行归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黯然神色一闪而逝,“他的事再慢慢等机会吧。眼下这事我已想了好几年,只是一直时机未到,如今看来,该是差不多了。”

      他双手无意识把玩着一只乌木镇纸,慢慢梳理思路。

      “皇上年纪渐长,我这辅国之责,总有交待出去的一日。这回突厥连吃了两次大亏,该有一阵子老实,咱们缓过这口气,再过四五年,便不必怕他。现下军中有袁磊和薜敬之,朝内僖王虽贪酷些,能耐还是不错的,有孔知退和他相互牵制,皇上便揽得住大局。我再从旁看着,有个几年,便可全退下来了。”

      他看一眼韦佛官,笑一笑。

      “再者,你前些日子说的话也是正理。我这些年专权得也够了,若还一直不知进退,只怕真是不得善终,我也得替自己想想。”

      他用镇纸拍拍掌心,皱眉,“可我想来想去,还有一个人不知如何安置,叫人好生为难。”

      韦佛官思绪纷乱,顺口问,“谁?”

      穆行归用镇纸轻轻敲他一记,“佛官,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前途?”

      韦佛官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几年你跟着我,事情干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一摞,官职品秩却都还低。现下别人知道你是替我办事,倒也无妨,等我不在位了,你这参赞也就不值钱了,需得乘早谋个正经出身才是。你自己说,想做什么?”

      韦佛官从未想过真有这么一天,心乱如麻,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穆行归见他没反应,边想边自顾自往下说。

      “以你才干资历,做个户部尚书再好不过,但这是个几头受气的位子,怕你嫌烦,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思。袁磊那边也可去得,你和他交情好,做起事来舒心省力,二人也可有个商量,可地方又太偏僻。又或外放州县?……”

      却听韦佛官猛地打断自己话头,“难道将军这里,现下就不要人了么?”

      穆行归从椅上抬起头来,看他一会。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一年查办巨贪赵瑞纶,到他名下一间钱庄富昌隆,姓姚的掌柜自杀,代他交帐上来的是名十四岁的少年,神色平静,帐目明白,不多言不多语,老成得象个大人。

      问他知不知道铺子路数不正,主犯从犯都有重罪,他只答掌柜对他好,他就替掌柜办事。

      这实是该死了。

      然而心中忽起怜意,多大年纪,在这世上又能依靠谁?便从案子里抹去,叫他跟了自己。这些年下来,下属亲信虽多,真正一心一意为自己的,也只有他了。

      “佛官啊,才发觉那年我拣到个宝了。”

      ?

      回过来个不解的眼神。

      穆行归笑笑。但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不必将一生都耗在自己这里。

      “我这里要不要人你不用管,只管你自己。现下不走,以后怕再没这么好机会了。”

      韦佛官声调平板,“您不是说还有几年么?那过几年再说。”

      忍住狠敲他一记的冲动,穆行归把镇纸扔回案上。

      其实……也真舍不得他走。

      “也罢,那就过阵子再说吧。”

      韦佛官低头出去,似乎有许多不对,理不出个头绪,以至穆行归要他走的事,反倒没怎么在意。他一直盼望穆行归能够及早抽身,可真到了这一步,不知为何,不安的感觉反而浓到化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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