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太太

　　这日荣国府请的媒人上门了，乃是史家大公子史定的发妻蒋氏，即贾赦的表弟媳妇做的媒人。说起来虽史定是嫡长子，定会继承史公保龄侯的爵位，但是此时却是一白身，因为蒋氏也只能被人称一声大奶奶，即便贾史两家乃是至亲，由她出面替贾家保媒，其实也有显出荣国府小瞧邢家的意思。

　　邢家上下听说贾府的媒人上门了，而邢芊芊是新嫁娘不好出面相迎，邢忠是兄弟又没个妻子，故而最后竟是高晋夫妻俩被作为主客，与蒋氏相谈的。

　　蒋氏出身平原侯府，其父乃是平原侯的次子，虽不袭爵，却颇有几分读书的天性，早年倒是中了个三甲的进士，并未如宁府的贾敬那般在翰林院里蹉跎，反是谋了个外放的缺，一路做到了杭州知府任上，倒也不错了。蒋氏也是凭此才与保龄侯府的大公子结亲的，只是成婚数载不见坐胎，四处拜神求子，倒是将昔日秀美的容颜生生折腾得刻薄起来。

　　此番答应做这贾府的媒人，蒋氏其实并不甘心情愿的，只因两个妯娌之前各生了个一女儿后又纷纷有孕，她急得夜不能寐，就是担心膝下无子，公公将爵位传给了二房或三房就糟糕了。故而她便打起了贾母的主意来，她看得出来公公极为重视贾母这个姐姐的话，只要贾母替自个说一句好话，那就比什么都强了。所以那怕她心里头再看不上邢家，也还是强笑着来做了这上门的媒人来。

　　高太太虽非邢芊芊的正经长辈，但是堂上只她一个女眷，自是她先开口的，她早就从高晋口中听得一言半语荣国府之事，担心邢芊芊嫁过去受委屈，故而此次见着了蒋氏，当真是万分殷勤，只恨不得拉着蒋氏的手嘱咐她一回才好。

　　“史大奶奶，我们邢家虽是寒门小户之家，但是大姑娘乃是我们邢家的长女，这嫁妆在一般人家那可是极为厚重的，便是一些官宦之家还及不上呢。虽则邢家的门楣不高，但是我们全哥儿是个好的，将来定是有一番造化。荣国府乃是高门大户，自是讲究忠孝礼义的，万望贾家善待大姑娘，大姑娘也定会一心一意回报的。”

　　蒋氏接过了邢家的嫁妆单子瞧了下，心中惊诧万分，除去一干陪嫁的绫罗绸缎、瓷器药材、家具箱笼物件儿，单单是陪嫁银子便有一万五千两。就算去掉其中贾府的聘礼银子三千两，邢家这份嫁妆别说薄了，便是放在公侯官宦人家，也是拿得出手的。便是她，当初嫁入保龄侯府里头，家里也不过是陪嫁了一万两银子罢了。

　　因着这份厚重的嫁妆，蒋氏早前的轻视也去了两分，她笑着道：“荣府里头的人口并不多，老太太是个出了名的慈悲人儿，二太太更是整日里菩萨挂在口边的。至于大老爷与二老爷，前者以后就是邢家的姑爷了，到时候太太就知道了。至于二老爷，别说兄弟不好说哥嫂之事，他自己也是个敦厚好学之人。二老爷家的珠儿已经进学了，平日里内宅里呆得少，至于元大姑娘，也跟着嬷嬷学规矩呢。琏二爷就更不用费心了，至今都养在老太太处，以后也是不用邢大姑娘操心的。这样的人家，邢大姑娘当真是好运道呀。”

　　高太太笑了笑道：“如此便好。邢大姑娘虽没有了父母，却也是有兄弟亲眷可倚靠的呢。”

　　双方又说了邢家的陪房以及丫鬟婆子人数并迎亲时的吉时等等，这才起身告辞的。

　　蒋氏一出邢家的大门上了马车，又忍不住翻开了匣子里头邢家的嫁妆册子来，瞧着上头那些个东西和银两，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酸来。“老太太之前打得好算盘，等见了这嫁妆册子，只怕要后悔了。”

　　后悔的岂止是老太太？便是王夫人也后悔起来，当初在老太太给大老爷说续弦时，她竟什么事都没做，如今竟又要眼睁睁看着大老爷娶进这么一陪嫁厚重的妻子来。不过三位姑奶奶却是心思大体相同，这新入门的大嫂陪嫁丰厚，她们便是稍微占些小便宜，想来这大嫂也是不会计较的了。

　　不管贾府这里头贾母和王夫人心里如何复杂难言，这门亲事到了此时已是木已成舟了。

　　邢家这边，邢芊芊为表示谢意，特地叫了百味斋的一桌席面送来家中，请了高先生一家并邢忠来用，念及人少及情分，并未男女分席。一张桌子主客八人，倒也好生热闹了一番。邢芊芊心里盘算着陪嫁之人并邢二姐这边的事情，并未留意邢忠看向高窈婷的目光。倒是高太太和高晋注意到了。

　　童妈妈人老成精，晚间本想提点邢芊芊一句，不想邢芊芊却与她说起了陪嫁之人来。

　　“如今伺候在我身旁的修梅、秋燕自是跟着我一道去贾家，只是两个大丫鬟不够。早前在金陵买的素灵与素心，我看她们在二姐儿、三姐儿身边伺候得不错，就不带她们了。剩下来的秋菊并玉梅是新买的，我总有些不放心，你觉得如何？”

　　童妈妈却道：“大姑娘才买了她们三个多月，自是不如用熟的修梅与秋燕顺手。只是她们俩早前是许府的丫鬟，那许家自来以规矩严苛著称，我冷眼瞧着，她们俩可比修梅、秋燕有眼色多了，更别提秋菊的针线极好，而玉梅更是对调香很在行。姑娘如今急需用人，当初也算是救了她们俩的，只要再稍加提点，相信她们待姑娘也会忠心以报的。只是许家买来的这十来个人，不说全合适，起码一般是不错的。”

　　邢芊芊点了点头，知道童妈妈的顾虑。许家的老太爷乃是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年前却因为被人弹劾并儿孙牵连而被迫致仕，不过七八日就病逝了。圣人还无半点恩封，许家更是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的人也都来了，很快就被抄了家，一干奴仆全都被发卖。邢芊芊便是有钱，也只抢到了十七个丫鬟并婆子，其余的都被人给买走了。若是她将许家的这些人全都带去贾府，只怕他们还未同贾府的世仆都起来，自个就抱成了团同她身边的老人斗了起来。

　　“那大丫鬟先就秋菊和玉梅，至于小丫鬟，就挑原先在金陵买的两个心柳心、桃心并欢喜和如意吧。至于婆子，童妈妈你自是跟着的，再赵虎家的烧得菜不错，赵虎自个的力气不错，他们家小子和修武的年纪差不多，他们全家三口算上，再加上前些日子霍家送来的刘瑞家五口子，够了。至于陪嫁的铺子，那生意还未做起来，现在自是不必着急安排人的。”

　　邢芊芊觉得再多带人不过是给她添麻烦，要紧的还是进了贾府之后想法子将贾赦身边的人给弄过来。而陪嫁的铺子，她只带了一间，另外两间自是留给家里了。

　　不过是嫁个人，连着嫁妆银子在内，早前赚的银子已经去了四分之一，下头还有两个妹妹要嫁，一个弟弟还小，处处都是用钱的地儿……想到此处，邢芊芊就觉得剩下的钱不能干放着了。只是邢忠一个人忙着外头铺子的事情，她又碍于身份实在不好外出，真是心焦也无法呢。

　　邢芊芊这番陪嫁之人定了下来，在邢家尚有的仆从里头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邢姐儿跟前伺候的素灵，本来她以为邢家的仆从大多都是新买的，她与素心起码还是从金陵买来的，算是老人了，便是现在被分着伺候邢二姐与邢三姐，也只是暂时的，不想今日却知大姑娘根本就没打算带她们去荣国府，当真是一口闷气憋在了心里头，不吐不快。也不管邢二姐与穆妈妈才从静心堂接了回来，她竟是寻了小丫鬟顶着，她自顾去寻素心商量了。

　　素心却是无所谓的，她笑道：“邢府也好，荣国府也好，我们都是伺候人的，没什么不一样呢。再说了，大户人家规矩也多，一个不好冲撞了谁，只怕大姑娘也不好护着呢。我倒是觉得留在邢府继续伺候三姑娘也不错的。”

　　素灵只觉得素心半点也没有上进心，拧了她一把道：“荣国府是什么门第？邢家又是什么门第？人们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公侯府里的丫鬟同邢家的怎么是一样？便是穿戴也不知好了多少倍？再则，那秋菊、玉梅才来了多久，凭什么她们能做陪嫁？我是一万个不服的。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姐姐，便同我一道去大姑娘那儿。”

　　素心虽单纯却也不傻，连连摇头道：“不行，我又不打算去荣国府，跟着你一起去闹像什么话儿？再说了，大姑娘既已决定了，肯定不会任由你我闹下就改主意的，我劝你也别去了。你只看大姑娘对二姑娘都狠得下心，这都快大喜了你去闹腾，小心大姑娘下狠手罚你。”

　　素灵想到之前才回了家的邢二姐的模样，心里一激灵，被怒火烧没的理智稍微回了下头，只依旧有些不甘心，责怪了素心几句，这才离去。只是瞧着邢芊芊所居的二进院落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影儿，那份嫉恨之心终究难以平息，咬了咬牙这才回了邢二姐处。

　　穆妈妈得了邢芊芊之言可以歇息一日，故而晚间服侍着邢二姐洗浴更衣的，只一个素灵。

　　邢二姐闭着眼睛躺在撒了玫瑰花瓣的温水之中，只觉得之前三个月在静心堂的日子好似做了一场噩梦，让她明白如今这日子是多么地好。只是她的内心深处的，依旧没有感激邢芊芊，反倒是真个怨恨上了邢芊芊。是，给人做小是丢脸的事情，但何必将她送去静心堂那等暗无天日的地方去受尽折磨？她闭上眼睛暗叹了一口气，想到之前见到的邢芊芊柔美的样貌，心里的火气怎么都平不下去。

　　感受到背后的人在哭，邢二姐忍了会子这才睁开眼道：“你哭个什么劲儿？受折磨了是我又不是你。”

　　素灵哭道：“我是后悔没跟着二姑娘一道去静心堂，不然也可以代替姑娘做活计了。姑娘的手，三个月前恍若青葱，娇嫩异常，如今，如今却好似老妇之手……大姑娘，大姑娘怎么就忍心呀？”

　　邢二姐看着自己长着冻疮、指头肿胀的手指头，却想不起来自己的手原先是何等样子了。心里头又酸又疼又恨，好半天她才淡淡地道：“养些时候就好了。大姐，大姐大概不会想到静心堂的规矩的……”

　　“大姑娘分明是有意的！她是长姐，理当教养弟妹的，却这般对待二姑娘，当真是让人心冷。二姑娘，你切不可不多个心眼呀，大姑娘之前拦着你与水王爷，虽有为了您好的意思，可更多的怕是为了她自个能顺顺利利嫁去荣国府的。水王爷家的朱王妃，可是遣了心腹嬷嬷往家里头送了两回礼，两回都提出说要见二姑娘，却都被大姑娘拦住了。我听说，听说那水王爷的侧妃前些日子去了……”

　　邢二姐的心头一颤，冷眼将素灵给赶了出去，她自己却胡乱裹了件衣衫就躲进了帐子里，心却是乱了。

　　素灵这番挑拨离间，邢芊芊自是不知的，让玉梅服侍着做了面膜便睡了。次日里，邢家晒嫁妆，虽无甚亲戚在京，却也有之前结交的忠义伯霍家、朱永春家的女眷登门相贺添妆，倒也算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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