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英风云录

　　成英中学，我们在此处相识，却也永别于此……海云，你怎能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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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没有人会想到，这平平无奇的一天，竟然发生了一件严重无比的事。而这件事，让海云与我们从此生死相隔。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星期六，身为成英□□的许颖、水心和海云都放暑假了，而郎昱竟也难得地没有回公司当工作狂，跟着水心他们疯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呵！七月六日，不算炎热的一天。一个热带风暴刚刚离开，外围雨带使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不过，倒也躯走了几分暑气。虽然我不喜欢下雨天的潮湿，但今天却是例外。二十三岁了！反正躲在冷气长开的店里，也没甚么跟雨水接触的机会。而且飞云曾说过，人若在生日那天遇上不顺心的事，那整整一年都会倒大霉的。飞云不迷信，但能让人快乐的「道听途说」，她却一向乐意接受。我记得这番话，是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飞云躺在病床上对我说的。
　　不想了不想了！我解决掉面前的一杯莲子茶，跑到窗前去向海找后案。
　　「海云，水心他们到底在搞甚么鬼呀？他们不是说要来给我庆祝生日吗？怎么一整个早上都不见人？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呢！」
　　海云淡笑道：「他们说要给你一个惊喜。至于是甚么惊喜嘛……嗯，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你呢？祈风？」
　　开甚么玩笑嘛，当然是应该啦！不然我问她干甚么？我没有开口回答，却是点头如捣蒜。
　　海云再笑了笑。
　　「惊喜呢，就是一个三层的大蛋糕、意大利一月游，唔……或许还有水心的香吻一个。」
　　我当场尴尬得僵了在原地。
　　前两样礼物是有可能，且能够接受。其实，那是早有预谋的了！今天一大早，许颖跑来竹之阁，在大门贴上了一张「敝店暂停营业」的告示。
　　可是，那第三份礼物……海云是在说笑吗？还是她话中有话？
　　看着我哑口无言的样子，海云轻笑：
　　「你知道吗？祈风，我觉得这才是水心最想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唔，可能郎昱也是。」
　　我呆了。水心和郎昱最想送给我的礼物？海云是指……水心的「香吻」？
　　我皱眉，哀求意味甚重地看着海云。然后，像变魔术一样快，海云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祈风，你知道吗？郎昱和——水心，他们喜欢的都是你。水心是我的男朋友，却一直企图分手投向你；郎昱追求我，也只是因为你。」她停顿，自嘲一笑：「而——方海云，从头到尾，都只是夹在你、郎昱和水心之间的障碍物……」
　　「海云！」
　　我惊叫，截了海云的话，「……海云，别乱说话。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海云失笑：「开玩笑？不，祈风，我懂得分轻重。你不相信吗？那么，你跟我去成英一趟，真相自会大白。」
　　我不相信她的话，更不愿去考证真相！而且，我明白若我真的跟海云去成英，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可是，我能不去吗？海云是容不得我阻挠的。就算我多么不愿意去，也还是得跟着！我知道，我必须阻止她……
　　「海云，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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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个小时，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一生。
　　当我们进入成英校门时，学校是静得像座死城似的。放暑假了，学生们全都不在，就连教师也一个都没有，只剩下几名住在学校的工友留守。
　　海云不顾我一路喊停，拉着我直闯四层楼，到达了天台。
　　这地方一向是禁止接近的，因为太危险。天台四周没有围栏，只临时架起了一些铁丝网。本来，学校是打算加一道最少一米高的围栏，但因为工程会影响学生学习，所以决定押后，利用暑假的两个月时间来完成这件工作。现在，天台堆满了砖头和一袋袋的水泥。这些东西是昨天才运来的；因为今天是周日假期，所以要到明天才会有工人来开工。
　　海云拖过来一把校工留下的矮凳子，静静地坐着，似乎颇为享受下雨后阵阵吹来的凉风。
　　海云不是我所认识的方海云了！
　　所谓的「享受」，大概只适用于海身上了。试问一句：如果你被你最好的朋友用不知打哪儿找来的手铐铐住了双手和双脚，你还会笑得出来吗？
　　海云锁住我的四肢，然后把我拖到天台边缘，并命令我一个动作也不能有。而她自己，则是坐在矮凳子上发呆。
　　我不会傻到不知道自己的境况有多危险！海云是有备而来的，她把一人高的铁丝网弄开了一个大洞，把我推了出去。所以，我离天台边缘的距离，只有一米都不够。
　　我的脸一定很白，因为海云安排好一切后，她说，她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并且要让我「弄懂现在到底是甚么情况」。
　　我不知道海云要做甚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刚刚进来学校时，海云交代一位校工通知许颖他们三人到天台。
　　虽然对于失踪一个早上的三人竟一直在成英的事实有点惊讶，但这不是讶异的时候！
　　海云要找许颖他们来！这意味着甚么？海云……准备摊牌了吗？
　　我暗自祈祷郎昱三人最好是刚巧有急事，千万不要来。可是，五分钟后，天台门外的楼梯间传来一阵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那三个笨蛋竟然真的来了！
　　他们都一身狼狈。郎昱还好，只是衬衫下襬跑了出来，长袖子也被卷到手肘以上去了。而水心和许颖，就简直像是刚从战场下来似的。水心的头发沾满了白色的面粉，深蓝色的衬衫上也是；而许颖，灾情更加严重！他那模样，就像刚刚在面粉堆里打滚般。
　　我猛然记得海云之前所说的「惊喜」。那么，他们是为了那个生日蛋糕，而在学校餐厅的厨房里弄了一整个上午？
　　郎昱脸上是罕见的慌张。但当他看见我安然无恙时，脸色沉得像是被人抢了妻子一般。而水心皱着眉，死瞪着离我约十米远的海云看。至于许颖，则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天哪！祈风，你想表演一幕『跳楼记』吗？你不知道这儿很危险？你和海云还有没有脑子啊？快！快回来！」
　　我注意到，许颖偷偷瞄了海云一眼后，以最快的速度往我这边冲过来。可是，就在我面前两米处，海云拦住了他。
　　水心本来也跑了过来，目的似乎是与许颖一样。但海云拦住许颖后，他煞住脚步，然后慢慢地走近海云和许颖。
　　「海云，有事可以慢慢谈，这样很危险。」
　　海云冷笑。
　　「慢慢谈？水心，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两个字。你需要用这么委曲求全的字眼吗？或者，这就是你对祈风的重视程度？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拖这么久？为甚么不早点摊开来说清楚？为甚么要左瞒右骗？你们真以为我一点也不知情吗？水心？」
　　水心没有机会回答。因为海云话音刚落，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郎昱就突然开口了，语气中充满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海云、水心，你们的事，我无意插手。祈风是无辜的，大家心中有数。你们要算帐，可以；但，别把无关的人牵涉进去。否则，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好几秒。郎昱不是这样的！他从不曾用过这么沉重的语气来说话——尤其是对我们这几个死党。郎昱一向是个擅于控制情绪的人，没有人见过他形于外的怒气。而那句颇为严重的警告，更是我们第一次听到。
　　没有人敢再说话。因为我们都明白，郎昱生气了。
　　而这时，海云突然冲到我身边，紧紧地扣住我的脖子。她的动作很快，快到就连最接近我的水心和许颖也来不及阻止。
　　我挣扎了一下，但下一秒，喉咙部位传来的一阵寒意让我不禁低头想看个清楚。我看到的，是一把水果刀。而拿着刀子的手的主人，竟然是海云！
　　「……海云？」
　　我不敢转头看在我身后的海云，只能失神地瞪着自己的脚尖。刀子没有伤到我，但我只觉好象有人正在凌迟我一般。那个拿着刀子抵在我脖子上的人，竟然……竟然是海云！
　　海云没有理会我仅能说的两个字。她向着水心他们说：
　　「退后。」
　　水心的眉皱得更加紧，许颖再也掩藏不了眼中的惊慌，而郎昱的怒气也顿时消失了，他眼中覆上了一抹寒意，像一个准备把猎物撕碎的冷酷猎人。可是，他们都没有依照海云的命令去做。
　　「退后！」
　　海云这次加重了威胁的语气，但郎昱他们还是不为所动。然后，喉间传来一阵刺痛——海云……海云她竟然真的忍心伤我！
　　我咬紧唇，不让自己出声。可是，海云却冷笑了。
　　「看到了吗？祈风她多么痛苦。退后！」
　　这一次，他们不敢再把海云的命令置若罔闻了。许颖最先跳起来往后退，看见郎昱和水心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又转身强行把二人拉着退后。到最后，他们站在门口前面，离我们约十数米远。
　　「如果，」海云又开口，「我用祈风的性命作为筹码，要你们其中一人从这里跳下去。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愿意牺牲？」
　　我猛然吸口气，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离我们已经够远的三人。
　　海云……她是否知道她在说甚么？！
　　那三人几乎同时向前走了一步。看到这情形，海云愉悦地笑了出声，彷佛她刚才听到了甚么有趣的笑话。
　　意外发生了！在我们都还未来得及反应时，海云突然用力把我推倒在地，也把刀子拋得远远的。我赶紧回过头看海云。只见她正站在铁丝网外。
　　她回头，看着我。
　　她凄然一笑。
　　「我从不说谎的。」
　　我无法反应。而下一刻，海云从我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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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云跳了下去。
　　海云伤重不治。
　　海云……海云死了！
　　方天云，他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啊！以往，我们虽然不多见，但天哥和水心他们几个男生总是称兄道弟的。可是，此刻眼前这个脸容哀戚的人，真的是天哥吗？
　　本来，郎昱和许颖说火化比较好，因为方便运回美国下葬。可是，自从得到爱女死讯就哭个不停的琴姨马上大叫着，说要留海云一个全尸。于是郎昱利用了一点关系，包下一架专机送海云的遗体和方家人回美国。
　　其实我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海云是在美国出生的华侨。她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全都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A.B.C」，只有海云一家四口在台湾。
　　天哥变了。自从海云被送进殓房，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泪也没有掉一滴。他不吃不喝，只是痴痴地瞪着海云的遗照，傻傻地看着照片中海云甜美的笑容。
　　在机场，天哥终于肯说话了。他推开一直扶住他的父亲，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眼前。
　　他的眼神……好冷，冷得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你——有何话说？」
　　我心脏猛跳。我知道他会怪我！天哥和海云兄妹的感情，是我所见过最深厚的。海云因我而死，天哥怎会不怨、怎会不恨？
　　我屈膝跪在他跟前。
　　「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知道不可能。」
　　天哥的眼神开始变了。冰变成了火，充满了浓烈的恨意。
　　「海云是因你而死的。你内疚吗？很好，而我不会同情你。对于一个有良心的人来说，自责一生，比死更痛苦。你会还的，还清你欠海云的一切。」
　　我呆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进了眼眶。
　　天哥，他够聪明！
　　「最后，」他依然一脸冷漠：「海云她，说了甚么？」
　　泪水终于逃逸而出了。我垂下头，拼命摇头。回答，有用吗？如果回答这个问题能够让海云复活，我会回答一千次、一万次！可是……没有用！根本就没有用！
　　我听到一声叹息。然后，有人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我大惊，用力挣脱开那双手。又一声慨叹，有人代我回答了，是郎昱。
　　「她说，『我从不说谎的』。」
　　天哥冷笑：
　　「对呀，海云从不说谎。说谎的，是水心、郎昱、许颖，还有你——该死的范祈风。」
　　心好疼，我不禁闭上眼睛。
　　有个人死了，有一个人因为我而死了，而这个人……是方海云！为甚么？为甚么上天要夺走海云？真正该死的人，是我啊！为甚么？为甚么要这样？为甚么要这么残忍？为甚么？！
　　我恨！恨命运让我生为范祈风，恨命运让我遇到水心等四人，恨命运让我爱上水心！
　　可是，我更加恨的是我自己！
　　是我，是我害死海云的！
　　许颖可能是不满天哥的话，冲上前拦在我和天哥之间。
　　「方天云，你别太过分！」
　　「过分？」天哥突然发出一阵极冷的笑声，「是她害死海云的。」
　　「祈风没错！错的是水心，是郎昱，和我！」
　　天哥失笑。
　　「强词夺理。」
　　「你……」
　　许颖还想反驳的，但郎昱把他拖开了。
　　「许颖，你别再火上加油了，让他们冷静一下，好吗？」
　　「我火上加油？你听见他怎么骂祈风了！郎昱，你不知道祈风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吗？你们想把她逼疯吗？是吗？」
　　郎昱显然也动气了。
　　「我没有！许颖，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你认为祈风还有力气应付他无理的恨吗？你认为……」
　　「啊——」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海云跳下去前的凄冷笑容，她在对我笑！海云——海云就在我眼前！她在对我笑——一直笑…一直笑……
　　我尖叫，一声又一声。我看见海云向我飘来！我退后，但她的动作比我快！我看见那大大的门口，尖叫着冲了出去。
　　大堂外人来人往，而在我眼中，每一个人都有一张海云的脸！海云的笑，她那清冷的笑……
　　我狂叫着闭上眼睛，往身后直冲回去。可是，我一头撞在机场登机大堂的外墙上了。那重重的撞击力让我晕眩。我知道，我的头流血了。它们不断不断地流下来……流下来……它们进入了我的眼睛，它们遮盖了我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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