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天引

　　孟大人在工部前三年，都只忙着在朝廷内的藏书阁里看农书，后来从花农嫁接花草技艺里得到灵感，想着粮食成熟之前互相之间是否可嫁接。
　　最后答案不言而喻，不过也并不是毫无结果。至少孟秋发现一些粮食在生长途中竟分雌雄，而雌雄之间竟存在着授粉关系。要有人插手进去进行均匀授粉，最后出空壳的几率就极少。

　　得到这个答案，孟秋便开始在工部的田中试验，经过数年钻研后得出一套可以让人给粮苗授粉的方法，成本不高只费人力即可。
　　此法去岁得出已在皇庄里开始施行，因着气候不差，产量比前岁多产了五分之一。皇帝听闻龙心大悦，本打算给孟秋升官，结果孟秋不愿升官，弄得皇帝只好多给赏赐，又令他继续研究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宿真听孟秋说他对粮食嫁接和授粉的看法，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最后问：“在水里长的稻谷，全天下都长得一样？”
　　孟秋点头，“自然一样，否则何以分为一科。”

　　夫韦此时才道：“孟大人，我这些年走遍五国，城镇乡村路过无数，倒是发现许多有趣的地方。”
　　孟秋二十来岁入都城科举为官，这些年还从未出过大楚，对走遍天下的夫韦带着一重尊敬，拱手道：“愿得闻一二。”

　　夫韦看向孟秋，“方才我听孟大人今岁试着将五谷之间互相授粉，只五谷生长时期不同，每一种粮食出的粉不能长久保留因此颇为棘手。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当年我往北和南而去之时，发现南北之间的稻谷生长时期虽同，稻谷的长相却不一致，有的稻谷长得高一些，有些稻谷长得低一些，有的稻谷结子寥寥，有的稻谷硕果累累，倒不知这些莫不是也属同一科？”

　　孟秋颔首，“算的。也不过是因气候田土不同，这才有所不同。”
　　“不能是它本身多产，受气候、田土影响不多？”夫韦问。

　　孟秋陷入沉思，许久后才道：“我记得前朝时，工部好似有人也行过此事，将产粮多的种子收集，随后天下推广。”
　　这一截历史霍天青还记得，“后来天下良田，能多产者不足三分之一，朝野震动，民怨如天。当初提议的工部尚书被腰斩，司农官被抄家灭族。”

　　孟秋听得脊梁冷汗直冒，他虽有一颗精忠报国体恤万民之心，可还没想把自己一家子都填进去。
　　他这辈子许就只得一个女儿了，还等着招个上门婿抱孙子延续血脉，忙道：“此话夫公子切莫再说！”

　　夫韦摇头，对着孟秋叹了口气，“孟大人这胆子也太小了些。”
　　孟秋挤出一个笑来，“否则何以在工部这么多年？”

　　宿真听得这一桩惨案，十分难以理解，“在推广前，他们都不先试一试？”
　　孟秋整日忙着田地里的事差点把这桩惨案给忘了，此时才记起先前还在藏书阁里见过前朝工部有官员将此事详细记录下来以警示后人切莫重蹈覆辙，“自是先在京郊一带种植过后才出了事，到如今京郊一带还依旧以此为粮种。有工部司农官得出结论，是各自田土气候等不同才有此差距。”

　　宿真只得道：“我是说，每一处都先试验的意思。只拿一块田出来试一试，要行就推广，不行就还种原来的不就行了？”
　　“再在各个气候不同、土质不同的地方，把产粮多的跟适应当地种植的粮食互相授粉，不就能得到产粮多又适应当地气候和田土的种子？”宿真杵着下巴一脸天真看向诸人。

　　夫韦极为欣赏地点头，“这样好似也有些道理。”
　　孟秋觉得在座几位还是太过天真，“工部司农算上我才六人，想要在各处设立司农处，不说朝廷的官员不够分派，即便足够分派也要陛下同意方行啊。”

　　工部的司农处有两种人，一种干活的，一种不干活的。两种人人数相差不大，最后干活的不足四人。
　　孟秋比出三根指头，“三个里，愿意离京的大概只得我一人。”

　　让不同地方的谷种互相授粉最后提炼出一种能产出得多又适应当地气候的种子，看似简单却要付出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就人的事要不那么挑剔倒也好解决，只从落榜举子里挑也能挑出来些人，但要他们懂农事却没有那般容易，总要花费上几年时间来教导，再要吏部多设出一个官职，户部拨一笔俸禄就没那么容易，哪怕是帝王有意，也未必能遂愿。

　　朝廷里的事也不是不能说，就霍天青和夫韦的身份，想要知道也不难。
　　“国库不丰，陛下还想着要修行宫，之前兵部寻户部要粮，还跟户部尚书在朝上差点打起来。这事儿啊，成不了。”孟秋摇头。

　　宿家大夫人得知夫韦竟寻了司农处的大人来跟宿真谈农事，虽说的跟读书识字没多大关系，但能让宿真与这样的人坐在一道说话就已经比世上大多女子了不起。
　　且夫韦今日要宿真练的十个大字，都与农事有关，想来宿真再没有过多疑惑需要把夫子问跑，倒是比抱着三字经读书有用得多。

　　“宿家也有不少田土，下回你要再见孟大人，就说宿家愿为新种子做个试验。云阳城到都城往前两城气候相差不大，田土质地也一致，想来能为孟大人出一分力。”宿家大夫人弹了弹宿真的鼻子，她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

　　宿真对宿家大夫人眨了眨眼，宿家大夫人失笑，又摸了摸宿真的头，“你放心，娘懂。”
　　一块田也收不了几斗米，于宿家这样的人家多一亩少一亩并无差别，但要能试验出能高产出的种子来，不说自家会受益，这也算与朝廷搭上了关系。要能因此得以减少一些税赋，对宿家而言也不是坏事，且也算宿真的功绩，日后好能压住宿家其他房。

　　宿家大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孩子是真聪明，只可惜不能陪着她长大，心中不免遗憾。
　　宿真到此时也有了些不舍，却也知道自家娘亲不可能不走，眼巴巴问：“娘你什么时候走？”

　　宿家大夫人知道彼此都不舍却也无法，硬着心肠道：“还有好些日子，只是先与你说说而已。这两天你从夫子那回来，我们先去给你那些几个兄弟姐妹买些都城的礼让娘带回去。等明年娘来看你之时，你就得给她们多写写信才行，没得你在都城住着和他们生分了去。”

　　宿真对她那些隔房的兄弟姐妹感情并不深，哪怕是失忆前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还没跟鹤鸣打架的时候多，一个两个都嫌她粗俗又担心跟着她一道遇上鹤鹤鸣招祸。
　　现下要给他们买礼物带回去，宿真想都没想道：“给姐妹就买一盒绢花，兄弟买一盒墨就行了。”

　　宿家大夫人本想说要不换两样看起来有特色一些的，就听宿真道：“绢花得比墨贵才行！”
　　不能平均就罢，偏要姐妹们的比兄弟们的贵，宿家大夫人只得问：“那几个孩子又哪得罪你了？”

　　宿真觉得自己不是个小心眼，可感情这种事不都处下来的。
　　她跟那些姐妹兄弟不熟，但也接触过，人家当姐妹虽然劝她以后别打架了好歹是怕她不如以前会受伤，换那几个狗屁兄弟就是她不懂事惹是生非才吃了教训，活像她以后得求着他们吃饭一样。

　　这个问题在宿家大夫人离京那一日，才从宿真那得到答案。
　　宿真眼眶有些湿润忍着没哭出来，总觉得要哭出来好似有些丢脸，只得寻了旁的话来说，“娘你回去记得把绢花送给她们，她们要给我写信，娘还是一道带来吧。”

　　宿家大夫人好奇又问了之前那个问题，宿真嗯嗯两声只得硬着头皮回，“我走之前她们几个还知道给我送东西，其他人就没送。”
　　连银子都没送半两！之前宿真不知道银子的好处，这会儿知道了哪能不介意，还想她亏银子买礼物送回去，实在是现在自己也没银子做不了主，不然一根毛他们也别想要。

　　宿家大夫人闻言忍不住一笑，又觉得是这个意思。
　　那些个隔壁房的年纪小的大人有心思不给准备，年纪大的怕以为宿真以后嫁人还要他们来撑腰，因而才在宿真不能修仙后连最起码得礼数都懒得做。也不怪自己女儿不喜欢他们，她心里还憋着，也就身份摆在那不好发作而已。

　　宿家大夫人也不说这好不好，反正有人教导着，日后总会明白这些道理，拍了拍宿真的头道：“好了。娘也要走了，你待会儿等着柳姑奶奶和霍二公子一道回去，也别把功课落下。等明年娘再来，要知道你没学出个什么明堂，看我怎么收拾你！”
　　宿真认真得点头，知道时辰耽搁不得，道：“时辰差不多了，娘你先走，我在这歇会儿。”

　　说是歇会儿，其实是送人的规矩，远行的人要先走，送人的要目送到看不到人为止才能算情义到。
　　宿真身边有人护着，宿家大夫人并不担心，只跟霍天青抱拳后转身上马，回头跟宿真摆了摆手，跟老金道：“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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