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天引

　　楚国的都城名邺，别名邺都，不过楚国人习惯了说是都城，邺都这个名字多他国人才用。
　　邺都有七万余户人，要把大家大户里的仆从等算上，总计人口有三十多万人。三十万人的城池，比起楚国其他的城池来就要多上几分人气。何况还是一国国都之所在，也多了别处没有的贵气。

　　宿家大夫人带着队伍进城，先进了订好的客栈。此时天已将黒，除了在外面打听消息的老金，其余人都只忙着倒头大睡。
　　霍天青还穿着女装，进了都城要不回霍家只怕这女装还得继续穿下去，霍平在屋子里着急，“公子不回去，老爷上山该怎么办？”

　　人死了总要往黄土里埋，不可能摆副棺材一辈子放在那。
　　家族越大，这里头的讲究就越多，如霍天青身为霍家家主的嫡子，在自己亲爹上山之时不在，日后再出现就得面对许多诘难。天下五国，除了高澜国外，都以孝为纲，亲爹上山人不在，要不为国事都会遭人诟病。

　　何况老人上了山后，紧接着就是他们这一房的话事人之争。霍天青之前已经不在，要再不出现别说霍家家主留下来的东西，怕连他亲娘的东西都要落到别人手里。
　　落进别人手里的东西再要回来可没那么容易，霍天青母亲的嫁妆不菲，除了那些金银田土之外还有好几样拿银子也买不到的东西早惹得人动过心。

　　霍平的急，急的倒也不是自家公子不忙着回霍家，而是自家公子到现下还没想跟云家联络。有云家在背后撑着，霍天青的一房话事人身份就稳妥了，再不如家主在之时，也没人敢小看他。

　　“不急。”霍天青眼皮抬也不抬道。
　　霍平一路见着自家公子还跟以往一样万事不管如何能不急，也就这会儿知晓哭也无用，也哭不怎么出来了，“可自个儿家总要自个儿说了算才行！不说家主留下的东西，就有夫人留下来的，公子你怎的忍心让它们落入别的人手里去！”

　　庶子分嫡母的家产，也不是没处说理，不然打出生就叫起的母亲是白叫的不成。大家族的嫡母哪怕再讨厌庶出，在分自己嫁妆之时也会拿出一部分来，以好落个仁厚名声儿。要自己没孩子，只要两家没打算断绝姻亲关系，这笔财产就得落在庶出的手里，也无非是看嫡母更喜欢哪一个或者几个而已。

　　当年霍天青母亲过世，嫁妆已经被分过一回，虽庶出分的不多，却也是嫡母的一番心意，剩下的九成九都留给了霍天青。要霍天青没了，那些人就得来分第二回。谁让霍天青没有成亲，连个子嗣都没有。至于给他过继，在大笔生母嫁妆面前怕谁都想占这便宜最后谁也占不着。

　　这第二次要分下去，除非庶出的兄弟姐妹主动把分得的送回来，不然霍天青就算拿着脸不要了开口要，那些人也未必会还。谁让霍天青是个病秧子，无官无爵在身，外人欺负许还会有人说句公道话，家里兄弟姐妹闹起来，便没人会来管这闲事。
　　哪怕是云家来插手，人家嘴里说着愿意，就是签字画押，也不是找不到理由拖着。这一拖拖个几年几十年，跟白送人也没什么区别。

　　奈何霍天青对话事人的身份并不感兴趣，慢悠悠道：“我替他们操哪门子心？”
　　话事人又不是皇帝随便赏个爵位只用每年按例领银子领米领赏赐就行，还得领着一房人在霍家内部争取资源，在外部撑起一房的地位。

　　不说霍天青不能出仕，就算是能他也没想过要惠及家族。学他爹拼死拼活一辈子，家里不是这房不满意就是那房不满意，天天操心完国家大事还得操心家里，活得还不如东门外的乞丐一辈子只操心自己。

　　霍天青自幼身体不好，脑子没机会钻牛角尖，就比谁都想得宽。横竖子嗣老婆什么的跟他没关系，他就只用顾着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其他人下面子子孙孙千秋万代都等着他们去琢磨。
　　这么一算，他要当这个话事人等于给人白干，白干不说百年后还会被人分去自己累积的产业，可美不死他们！

　　这样的道理，以后会成亲生子的霍平没法理解。霍天青也没想霍平能明白，支使着他干活，“时候不早，其他的等明日一早问老金去。”
　　老金这样的人霍天青倒是想要，奈何这是宿家的人，他偶有试探没能动得了人心。

　　等着第二日一早，休息好的宿家大夫人就见了老金，顺带也叫了霍天青来听。
　　老金昨天只打听了都城近期众所周知的消息，首先知道的就是霍家家主这一桩，“外面都传是早起喝完粥突然晕倒后就再也没醒来，宫里还叫了御医来诊治，没两日人就没了。等过两日霍家就会扶棺上山，听说是公子的庶出二哥扶灵。”

　　大户人家规矩多，有些只是每一房自己排序，有些直接一整个家族排下来，能从一排到十几二十多。
　　都城的大家族人口更甚，要全部排下来说不得要排到一百多两百去，便有人想了个办法，直接只给嫡出排序，庶出的干脆就以名字加公子姑娘为后缀。

　　都城四大家族比别家更特殊一些，家主的孩子排序优先。所以在霍天青这一房他虽是最小的，却因为亲爹是家主又是嫡出被排了第二。不过现下霍家将换家主，这霍家二公子的名头也迟早保不住，还得归到嫡出的排序里去。

　　说到霍家这位比当年霍家大公子只小五岁却比霍天青大几十岁的庶出兄长，老金看了霍天青一眼，再继续说到另一桩，“也是外面人听府上小厮传出来的，更多的还没能打听出来。不过公子出事的消息京城已经闹开，霍家派了十一房的人去华金城，据说有云家的人同行。”

　　他们一行到的时候天色已不早，老金能打听的时间不多，知道的也就这么点。宿家大夫人本打算今日先让老金去柳家投帖，结果宿真一大早起来闹着要给她买一栋小宅子。

　　打醒来就没主动找自己要过东西的女儿一开口，宿家大夫人哪有不愿满足的，何况她还得给自己孩子一份保障，在进柳家前先给孩子置办一份产业好寄人篱下时候能直起腰来。

　　宿家大夫人把买房置地的事交给老金后便要他再去休息一会儿，“这个不急也不能太晚，老金你先休息好，之后还得劳烦你才行。”
　　等着老金出了院子，宿家大夫人才问霍天青，“霍二公子之后有何打算？”

　　按道理，等到了京城霍天青主仆该有所动作，可霍天青一晚上连半个消息都不曾往外递，宿家大夫人免不了要多问一句。
　　霍天青道：“去华金城的霍家人还没回来，还得劳烦夫人一段时日了。”

　　宿家大夫人第一反应是霍天青打算以自己的死来试探霍家和云家的态度，自己在京城还会停留一段日子，多收留几日问题不大。
　　只是现下已经到了京城，不似之前在每一处都短暂停留，其余时间又呆在马车里赶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宿家大夫人提醒道：“客栈人多嘴杂，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霍天青连霍家、云家的态度都要试探，跟着她去柳家这种话也根本不用多问。相比客栈被人注意走漏了消息，宿家大夫人更担心自己下面的几十号人，到了都城不可能跟在路途中一样约束着不许他们出门、不跟外面的人多接触。
　　这一接触，言语间难免不注意说了不该说的话。

　　宿家大夫人把这番顾虑说了，道：“要霍二公子有交好的朋友能寻一处地方住着，就再好不过。”
　　常年居住在都城的人要藏人就容易多了，肯定比住在客栈一直不出门被客栈小二丫头们背后觉得奇怪起了好奇心各种打听强。

　　“要霍二公子身边差使唤的，我便把老金借你几日也无妨。”
　　宿家大夫人十分大方，他们主仆离了客栈，要差人把最可靠的老金借过去她也放心。哪怕这头万一走漏了消息，她们母女早进了柳家，只要咬口说进了都城就已经分开，谁也奈何不得。

　　“霍二公子觉得如何？”宿家大夫人看向霍天青。
　　霍天青觉得宿家大夫人可能想差了许多事，只他也没必要解释，“夫人要觉得不方便，也可先寻保人租个院子暂时落脚，别的大可不必担心。”

　　可面前的孩子到底才十七岁，作为长者要不操心也不可能，在霍天青送了镇魂石给宿真后，宿家大夫人对霍天青多少也有了些亲近，“过两日霍家主上山，你若不出现，实在容易授人把柄。”

　　连云家都不信，亲娘不在、亲爹没了，霍天青眼瞅着孤立无援，还不如就此一搏。霍家主上山，不论是朝廷还是都城各高官大族都会来人，也就在这种场合下霍天青出现，能让所有人记得霍家主还有一子，得到最多的关注，让人短时间里不敢对他有任何不好的动作。
　　“还有截杀之事，也正好寻朝廷要一个公道。”宿家大夫人掐准这个时间点，霍天青绝对能以此翻盘。

　　宿家大夫人不是霍平，是能够商议大事的对象，霍天青便不会敷衍，“夫人放心，过两日我爹上山不了。”
　　“可消息已传得满城皆知，只怕此事并不作假。”宿家大夫人道。

　　霍天青讥讽一笑，“我倒想我爹能早日入土为安，他们未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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