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尽时

　　胡夜飞确实住在百源弄。

　　跟云间家小区楼盘不同，他家那一带都是旧式的农家小楼房，两层三层不一而足，家家户户还带个小院子。不过人家的院子是葱葱郁郁的菜园，他的院子却有大半种满了海棠木。现在的海棠正值果期，云间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品种，但看着真是精神极了。院角的一侧长着棵极其高大的桂树，猜树龄少说也就三四十年。整体的环境意外收拾的很干净。

　　雨依然下得很大。胡夜飞收了伞，伸手接过云间的雨伞，抖了抖水珠搁到门廊边。掏钥匙打开家门，刚推门就见从里面滚出颗毛绒绒的球。

　　在云间辨别出那不是团毛球而是只才两个拳头大小的狸花幼猫时，情不自禁笑起来。小猫滚到胡夜飞脚边，抖了抖，大概因为不喜欢鞋子上的水汽，没有靠近，就仰起大大的脑袋轻轻喵了下。圆溜溜懵懂又乌亮的小眼神能叫最冷硬的心都柔软下来。

　　看到胡夜飞面无表情弯腰捞起幼猫，云间眉眼弯弯。怎么说呢，无意窥见这个人竟会养着这么娇软的宠物，竟也不叫人有丝毫意外呀。

　　屋子里的家具木制居多，风格古典，不是早些年粗糙的农家样式，而是至少大半个世纪前稍显厚重的实木。云间甫一眼，就觉得这地方不像是胡夜飞长住的——因为，屋子处处都没有带上他多少气息，反倒是那股自成一体的书香气息极为浓重。

　　一个人不在了，可她的痕迹却依然存留。该是个老人。一位品位优雅高尚的老夫人。喜欢花，但窗台上、桌几上那些造型有趣的花器里已没有了鲜活之色，知识分子，客厅正对着就是一个书架，里面的书籍排列整齐，擦得纤尘不染，却没有翻阅的迹象。藤椅上缠着一圈一圈的毛线，橱柜上方还放着一个老花镜……明明已离开很久，却像只是出了个门，马上就要回来。

　　“是我外婆的房子……”见云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胡夜飞有些不好意思，“我住两年。”

　　云间回头微笑了下，在椅子上坐下。对方的眼神倒是有瞬间的紧张，因为她选的椅子后边正好放着只木盆，里面是用肥皂水泡着的T恤衫跟短裤……瞄一眼，冷汗都下来了。

　　他转身去厨房倒水，云间笑眯眯看着小猫滚到自己脚边，仰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大概真是太小，还什么都不懂，对所有的活物都会抱着亲近的态度，虎头虎脑性情格外活泼可爱。

　　云间把它抱起来，捋捋脊背，看它顺畅自如地在扶手上走来走去，姿态轻巧，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闲懒。她一直都有猫咪缘，猫咪们可喜欢她。

　　桌子上放上一杯柠檬水，还有一只大果盘，上面零零散散堆满了水果，看得出来只是简单粗暴地过了遍水，胡夜飞想了想，又进厨房拿了把水果刀。

　　云间在逗小猫玩，眼神清亮：“它有名字吗？”

　　“……”不作声。

　　看来是没有。云间眨了眨眼睛：“你从哪儿捡回来的？”

　　“……路上。”

　　云间刚要再问，手下忽然一空，吓一跳，连忙低头看，猫咪不见了，探脑子下去找……“噗。”

　　小猫竟然一头栽进肥皂盆里，浑身湿透，整只猫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扑腾着身体要窜出去。

　　胡夜飞黑着脸在门廊外洗衣服，云间笑眯眯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猫毛，毛贴在身上，掌下的躯体越发小，小猫倒是乖巧，眯着眼任她擦拭，小小一个喷嚏看上去格外萌。

　　云间擦完猫，抱着小猫走出门看某人洗衣服。

　　雨珠打在枝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云间看着看着，忽然说：“我将来……想做一个医生。”她小小地说道，“外科医生。”

　　胡夜飞搓裤子的动作猛地一停，背对着云间没有抬起头来，但是许久以后，慢吞吞说道：“我大概，会去当兵。”

　　云间走到他边上蹲下来：“当兵啊。”

　　“家里……定好的。”

　　云间慢慢拎了拎小猫头顶的毛：“挺好的，挺适合你。”

　　胡夜飞把手在肥皂水里浸了浸，过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医生？”

　　“嗯，”云间笑起来，“梦想是拿手术刀呢。”

　　大概从那一年，父亲骤然出意外的那一年起，心中已经隐隐埋下这样的念想了吧。

　　云间在胡家待了一下午。

　　在厨房里看到塞得满满的冰箱。胡夜飞把挂面指给她看。同样是一个人居住，他的厨艺虽然没到处理各种食材的地步，但下一把小青菜煮个挂面倒还是会的。配菜一向是从菜市场买熟食，这回大概是早有预料地邀请云间到家，事先做了足够的准备。

　　一顿丰盛的午餐，一顿简单的晚餐。

　　出门时雨已经停了。云间与胡夜飞提着伞慢慢往同和弄走。

　　雨后的气温凉爽舒适，云间的心情也很好。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很开心，很自然，很踏实。

　　仿佛那些曾游离许久找不到落点的心绪忽然间尘埃落定，仿佛那些找不到答案茫然无绪的疑惑忽然间追本溯源。

　　胡夜飞控制不住地把视线移向边上……她一直在笑啊。

　　同和弄竟然还被水淹着。

　　水看样子能没过膝盖。云间站在台阶上左右看看，傍晚人挺少，连电瓶车都不敢开，来往都靠淌水。她刚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凉鞋，忽然就见身侧的人一下子就淌进水里，然后对着她，微微弯下腰。

　　云间愣了愣。

　　胡夜飞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反过手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她上来。

　　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但云间是忽然地，就笑了出来。

　　后来他把她背到她家小区，爬楼梯一路背到楼上。

　　云间脸靠着他的肩，笑着笑着，忽然流下了眼泪。

　　多么幸运啊，遇见你是在我最好的时光里。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