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新来的女县尉要驱使大牢里关着的，那干汉六州的贼厮去修城墙的消息，在平凉县城中不胫而走。

　　除开少数胆大要去远远看热闹的，大部分平凉百姓的第一反应竟然都是关门闭户，加强戒备，之前那干贼厮闹出的事，可都在百姓脑子里记着呢。

　　平凉百姓的动静，是春娘去街市上采买菜蔬时听到，回来学给沈蕴听的，彼时沈蕴正在用朝食。听着春娘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学着舌，却只置之一笑，诸般事宜她都已经准备停当，事到临头再是忧心也是无用，能否在平凉真正立住脚，便在此一战了。

　　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沈蕴又用巾子扎了几个胡饼放进怀里中，她是决定今天一天耗在工地上的，不多吃点，怕是撑不到回来用晚餐。

　　“娘子，大牢那边已经在放人了。”过来的褚八，郑成等人都被沈蕴安排去分领人手押送囚犯了。

　　本来按照沈蕴想法，是要褚八也过去压阵的，不说别的，只他这身量气势，便能让犯人少生不少不该生的念头，只是褚八不肯，道是要以沈蕴安危为第一要务，郑成等人也极力相劝，才断了沈蕴的念头，由郑成等人安排押解看守之事，褚八随身护卫沈蕴。

　　“那就过去。”沈蕴紧了紧幞头，秋娘捧了剑过来，挂在她腰间蹀躞带上，再将那柄随身匕首插进六合靴的靴筒子里，加上早先便笼进袖里的□□，沈蕴这一身，也算是武装到极致了。

　　平凉城虽是不大，但褚八还是牵了阿行过来让沈蕴代步，骑着马的女县尉总比走路过去的女县尉看起来有气势些。

　　自京城一路跋涉，阿行早认了沈蕴做主人，这几日沈蕴忙得紧，没空去马厩看阿行，现在这马儿见得主人好不亲热，只拿偌大个马头过来蹭沈蕴，饶是沈蕴大事在前，也不禁被这马逗将开怀。

　　沈蕴安抚了马儿一阵，又摸出两块盐巴来喂马，这一招还是韩奕教她的，说是牛马之类都喜咸食，用盐巴喂马很容易讨它们欢喜，阿行对她这般亲热，也是一路上喂出来的。

　　自县衙至东北角的工地上不过二百余步远，长街两边开着五六个铺子，另有几十户人家，往日在平凉这个荒僻小城也算热闹，只是今日果然如春娘学舌一样，家家关门闭户，街衢上也不见了行人，只她与褚八一人跨马一人牵马，倒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感。

　　“区区百余贼囚，便让平凉百姓如此畏之如虎，县府之过。”

　　因无有他人，沈蕴言辞便也无甚忌讳。

　　褚八经历得多，并不奇怪：“娘子只消把这一次整治好了，以后也没这种事了。”

　　言不多时便已到了工地上，一百二十四名囚犯除了九个起不得身的，其余一百一十三人都已经被押解到了，按着号房分堆坐着，典狱正拿着号簿点人，见沈蕴过来，慌不迭的跑过来迎候。

　　“启禀沈县尉，大牢八号囚人都已经押解到了，张录事正在调派。”

　　典狱言语殷勤一如之前，但眼底那一抹敬畏却是下牢前不曾有的。

　　“恩。”如何调派工役是录事之事，沈蕴自不必管，她需要操心的，是那一百一十三名囚犯。

　　手上握着长鞭的郑成也快步行了过来，向沈蕴陈说之前情形。

　　郑成这八人虽是杂役出身，但御史台的杂役也比这小县城的正吏有能耐得多，尤其御史们常要办案，这牢里的手段，平凉的典狱还要管郑成他们叫一声师父呢。

　　也多亏他们有这等手段，沈蕴过来时，才能看到这百余囚犯这么老实的场面。毕竟看守的团结兵、狱卒，加上沈蕴这边十人，也不过四十余人，而今日因着是头一日才出动得齐全些，以后还得轮班，看守会更少。

　　“娘子，那里已经搭好了荫棚。”郑成指着一处半高土坡：“您可要训话。”

　　“不用，你们去办事罢。”训话不过两个目的，一则告诫囚犯，二则宣告自己的身份，这起子贼囚但凡告诫有用的话，又何至于有今日，至于宣告，之前在牢中走了一遭，这百来号囚犯哪有不认识她沈蕴的。

　　“诺。”

　　工程的进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那位主持工程的张录事安排指挥的本事本就一般，再加上囚犯们的有意拖延，一直到正午，县衙那边送饭食过来，夯土一寸都未曾打下。

　　而见着这边摆开饭食，便有人带头嚷嚷，喊着开饭了……开饭了……将手头的家伙一撂，就地坐下等着领饭食，若不是郑成等人手里的鞭子挥得狠，只怕就有冲出来抢夺的了。

　　“沈县尉。”张录事满头大汗的跑到沈蕴面前：“已经午时了，是不是先放了午饭？”

　　“放了午饭？”沈蕴起身离了马扎，指着横七竖八已经坐了一地的囚犯：“张录事，照着这般模样，今天能夯几寸土？”

　　张录事苦着脸：“沈县尉，这……这些贼囚实在是难以使唤，但也不能逼得太紧，万一……”

　　“不能逼得太紧，我看是太纵容了。”沈蕴冷哼一声，就工地上这起子贼囚的惫懒样，当初计划三十日的工程，只怕九十日也完成不了。她不理张录事，自唤了郑成过来，叫他传话，道是今天上午进度太慢，暂时不放午饭，让犯人们加紧干活，什么时候赶上了进度，什么时候再放饭。

　　“沈县尉，这可使不得。”

　　沈蕴这一道命令一下，拦阻的不止是张录事，连典狱还有两个来帮手的文书都齐齐阻拦，都是一张苦瓜脸，道是贼囚凶悍，万一断了粮生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诸位道某是闹着玩的？”看了一上午，工地上诸般情形都没逃过沈蕴的眼睛。大约是之前闹出过事的缘故，本地吏目兵卒对着这些阶下囚，都是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之心，能不管便则不管，能不沾惹便不沾惹，都是出工不出力，真正卖力的，还是郑成等人。

　　“我等不敢。”虽来平凉不久，但沈蕴的威信已经树起，只一句话，几人便不敢再言，只有张录事算是杨仲昌亲信，犹豫了几下还是出声道：“要不……使人去县衙再调些衙役来，还有……还有……武县尉武艺精熟……”

　　这是笃定会出事要做准备了，褚八冷哼一声，手中强弓一振：“某这一张五石弓在手，倒想看看会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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