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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住了
平凉同僚的下马威持续的时间比沈蕴想得要短，先是翌日清晨，出城有事的县丞魏奉古便到了县衙。
老头摆出一副和善脸，与沈蕴对坐谈话，先是愧疚自己一时有事不在怠慢了沈蕴，又是训武平一做事莽撞没有提前修好住所，而后制头高才，巾帼之雄之类的高帽顺手又给沈蕴盖了一大堆，只是一应只是闲话，关于公务却是只字不提。若是个寻常刚释褐出来的年轻官人，只怕要被他蒙过去当做是个温厚长者呢。
沈蕴之前虽也只做了半年校书郎，但随父随夫宦游多年的她，眼底见识可不是那起子愣头青新官人可比的，何况使的手段也不过是寻常的白脸红脸，做得还不甚高明。魏奉古急匆匆而来，估计也是发觉下马威没有起到作用前来弥补，留在最后出场的县令杨仲昌，至多一日，便可以下乡完毕“回城”了。
沈蕴的估计完全正确，方过午时，“风尘仆仆”“下乡劝农”的县令杨仲昌便回了县衙。
本则在三人事先的议定中，杨仲昌与魏奉古至少要到五日后才会出现，可沈蕴的应对却是出乎意料。
“京城来的”“娇滴滴的”“人生地不熟的小娘子”，对着满目破败，一衙斜眼，别说气珠泪滚滚，竟是一丝愁容也不见，对县衙吏目的恩威并施，更是逼得杨仲昌不得不提前出现，继续施压。
“京兆沈蕴，见过明府。”
沈蕴眼中看来的杨仲昌，只是个寻常官人，属于在吏部选院中扔片瓦都能砸中好几个类型，眼底的阴鸷虽被刻意掩盖，但并逃脱不了身为御史之妻的沈蕴的观察。
“沈县尉一路辛劳。”杨仲昌肃容直接进入了主题，道是六曹分司，武平一虽是流外入流，但资历比沈蕴老，循旧例领户仓尉，沈蕴新入仕途，只好做兵法尉了。
兵法尉……
新官人们释褐为县尉时，都是自兵法尉做起的，沈蕴虽是第二任官，但释褐的校书郎只有半年辰光，根本算不上什么资历。来之前她还想过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有些优待，但下马威一立，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便被沈蕴抛弃了。
至少没有被明府直接赶出城不是么。
当然用藩镇内节帅征辟的官员和吏部任命的官员互斗的极端事例来宽慰自己是有点过了，但沈蕴心态，还是极为端正的。
“诺。”
看着微微笑着，听到兵法尉三字后眼皮跳都不跳的沈蕴，杨仲昌莫名有些心慌，莫不是自己这些安排，对着这位女制头，会起不了丝毫作用。
“右首后三间房为尔公事厅，下佐司法佐四、吏八，并有典狱、问事、白直，俱已齐聚，可去点卯视事。”
“诺。”
“好去。”
公事公办，这等快速的交接大周十道三百余州千五县内只怕也是独一份了，杨仲昌甚至连个引路的书吏都没派给沈蕴，挥挥手就让她自行去了。这般冷待甚至闹得武平一有些良心不安了。
“明府，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
“过分？”杨仲昌半眯眼：“做不了就回家奶孩子去。”
“我就是觉得也只是个妇人……”武平一一句哝咕没说完，就被魏奉古给截断了：“明府，这沈蕴身边姓褚的汉子煞气甚重，不是寻常人，兵法两曹，只怕难不住她啊。”
“魏叔说得对，几个小子昨晚跑我这里来抱怨，说是吓得腿都软了。”武平一哼哼唧唧：“我看还不如让她去管公廨钱，管不来我找人讨钱急她，管得来咱们也宽裕些不是么。”
“胡说什么。”魏奉古见杨仲昌面色不豫，打断了武平一：“请明府示下接下来如何。”
“我继续下乡劝农。”杨仲昌盯了武平一一眼：“县城里你看着罢。”
“是。”魏奉古拉武平一告退：“某带武小子去那厢接手去，明府少歇。”
二人转身出了正堂，武平一终是耐不住：“魏叔，杨……”
“明府看样子也是听命行事啊。”魏奉古感叹后收起面上慈和，一巴掌拍到武平一脑袋上，被他教训习惯的武平一则乖乖的垂着头听训。
“一个女人，还是个制头被丢来咱们平凉，这其中缘由肯定不是咱们能够打探的，杨十四这般卖力赶人走当然也不是为了自己。”离正堂渐远，魏奉古说话也少了些忌讳。
“只是你也看到 ，那沈娘子也不是善茬，身旁一文一武两个随从比柳使君家执事还要气派，真个跟杨十四斗起来，未知鹿死谁手呢。”
“那我们……”武平一依旧摸不着头脑。
“神仙打架，关我们甚事，你不要去惹事就行。“魏奉古狡黠一笑：“至于其他……不管谁赢，听命行事就够咱们日后开脱了。”
二人互看一眼，笑了起来，官无封建吏有封建，不管顶头主官士人们如何变动，最终办事，还不是要依靠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么。
魏武二人谈论着日后如何时，沈蕴也正式开始履行着她作为县尉的职责了。
“禀告县尉娘子，兵法两曹佐吏十二人俱已到齐，典狱问事白直二十四人，不当值的十六人都在这了，请县尉娘子训示。”
向沈蕴告禀情形的司法佐嬉皮笑脸，典型官衙里久混的滚刀肉，吃准了这种程度的嬉笑沈蕴无法发作于他。
“兵法尉下属佐吏三十六员，是满员？”沈蕴看着房里方外满满当当塞进的人，秀眉微挑，疑惑问道。
昨日她在公事房问其他书吏时，可是知道因着去年兵祸，县衙内的吏目其实并不满员，而如今分到她名下的一干下属却……
“禀县尉娘子，是明府关爱，道是娘子刚刚为官，下属人手一定要配齐，一力调配齐全的，像小人，之前任的，便是司户佐。”
还真是关切啊。沈蕴不用思忖，也知道杨仲昌打的是不让她以吏目空额培养安插亲信的主意，至于像这种从司户肥差上调到司法受累的佐吏，更是有所安排的罢。
虽然并不明白杨仲昌刻意为之的针对是为着什么，但该做的事，沈蕴还是会继续的。
“某乃京畿沈蕴，咸佑十年制科状头，释褐秘书省校书郎，吏部授符，转迁平凉尉，之后四年，便是诸位的上司了。”
负手而立的沈蕴气定神闲，但说将出来的话语却是咄咄逼人，甚至连自称都学李曲用上了某：“某身为妇人，来任这兵法尉，知晓你们当中定有许多不服，或者觉得某不过来混个资历便要走了，是也不是。”
这一干吏员何曾见过这等说话，方被沈蕴那显赫来历吓一跳，又被她直接了当的问话问得心一惊，到她问是与不是时非但无人出头，甚至连之前嗡嗡低语也全数消失。
当然，沈蕴的威风，有一半也是随侍她身后褚八的功劳。
顿了一顿，沈蕴这番就职宣讲又继续了下去：“但好叫尔等得知，某来之前，曾向京中一位老官人立誓，四年任满方离，不然便是死，棺椁都要赖在平凉赖满四年。所以尔等服气，听某之令行事便罢，若是不服……”
人前人后都以温良形象出现的沈蕴冷冷一笑：“若是打不赢某身后这位褚八先生，便给某把不服气憋住了，不然褚八先生性情急躁，某有时也管控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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