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平凉县，汉时为泾阳县，西秦苻坚起家于此，改名长城县，隋开皇三年更名平凉，属原州，前唐、国朝循之。

　　宣宗昌化七年修黄册，平凉计有七千二百户，定等上县，设令一人、丞一人、主簿一人、尉二人。去年吐蕃乱兵犯境破城，县丞和一名县尉护城身死。诸般机缘巧合之下，使得这座古老且荒僻的小城迎来了第一位女官。

　　古平凉县城原在泾水之北，泾阳之名也因此而来，前唐时迁至泾水南，吐蕃势大后，为便于防御，昌化年间又迁到了旧县南坂之上。距今不过六十余年。

　　虽然如今的县城只有六七十年历史，但边地异族的不断侵扰与攻占，使得平凉县那不过两丈余高的城墙显得越发的破败，不少地方还看得到去年破城时的烽火遗迹。

　　两纵两横四条街道，将平凉城画成一个井字的，分为出了九个坊市。大周一千五百余县，九成以上都是这般格局，平凉自也不例外，正当中的一坊，便是县衙所在了。

　　当下已然是申末时分，照着国朝规矩，视事的官吏们早该下了值，可是这一日却是奇怪得紧，不仅正堂里县令县丞县尉等有品级的官员都在，就是两厢公事房里，无品不入流的吏目们，也都假作勤勉的坐在案几前，只是目光却都自觉不自觉的，投向了正堂正在说话的那几位那边。

　　“明府，这回去州城，可是那件事定下了。”

　　平凉县中，有品级的官员共有五位，去年兵祸时死了主簿跟户仓尉，时隔五月，添补空位的吏部符尚未下达，因此正堂中，只坐着三人。

　　出声的那位虬髯大汉正是兵法尉武平一，他是本地人，世代为典狱，传到他这一代时，因他身手了得，在多个县令手下打拼了二十来年，终于在去年年初流外入流，由令吏升为了有品级的县尉，主司兵曹法曹。入流还没一年，偏又碰上了破城这档子事，空了一个县尉一个主簿位置出来，他的某些心思，自然也活动了起来。

　　“五郎还是这般性急。原州那边早把文书报上去了，定的就是你的主簿，陈品跟魏休的县尉，州城都通过了，小吏部还会翻出什么花不成。”

　　捻须微笑的是县丞魏奉古，已经六十出头的他也同武平一一般是令吏流外入流,成为有品级的正经官员的。以他这种出身和年纪，能当上县丞已经是顶了天，无所求自然也不心急，对着等了几个月的事，还能微笑安慰武平一。

　　“魏叔你不急，可俺是急的，这都几个月了，吏部符便是爬，也该从长安爬过来了罢，明府，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武平一之父与魏奉古当年同为令吏，也有几分交情，武平一也是凭着这份交情才在一干竞争者中抢得先机，因此以子侄礼事魏奉古，也不学别人一般称少府，只大咧咧的唤魏叔。

　　平凉县令杨仲昌五十不到，明经出身，为官二十余载，如今做了个百里侯，在仕途之上也不算十分出色。与两个吏目出身的下属的大咧咧不同，士人出身的他，心思却深沉得紧。

　　“武县尉。”杨仲昌开了口：“吏部符已经到了原州，却只定了一名县尉，主簿由魏少府权兼。”

　　“只定了一名县尉？”

　　“入他娘的空着也不给人做，这是什么道理。那是魏小八赢了还是陈品。”

　　魏奉古与武平一同时开口，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两人生出许多疑问。魏休是平凉司法佐，也是魏奉古的族人，陈品则是守选官员，目下在刺史府中当幕僚。当初将这两人上报为县尉，县州之间也是平衡了许久的，如今杨仲昌说只定了一名县尉，那二选一之下，两人自然是更希冀自家人赢下来。

　　“俱不是。”杨仲昌摇头，自怀中取出一张折纸，递与魏奉古：“魏少府且看。”

　　“魏叔念一念。”武平一伸着脖子嚷道。

　　“沈蕴，字光华，京兆府万年县人氏，父仓部员外郎沈先意，得荫纳课品子，咸佑十年制科第一！”

　　魏奉古的声音突然加重，大咧咧的武平一也倒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我的个天爷嘞，这还是个制头，怎么想不开往平凉跑啊。”

　　不过等魏奉古念完后面几句后，武平一惊得连絮叨都没有了，只是目瞪口呆的看向杨仲昌，希冀得到“这不是真的”的回答。

　　“其夫韩奕，十三举神童，十六举进士，现任官监察御史里行。”

　　魏奉古咽了口唾沫：“明府，这……不是说女官例不出京的么，别说平凉了，便是原州，也没听说有女官的，这不会是搞错了吧。”

　　“柳刺史亲口说的，绝无差错。”杨仲昌否定了魏奉古的假设：“柳刺史还道，大约十日后，咱们这位沈制头，便会到任。”

　　官宦之后，得恩荫，制头出身，女官，夫婿任官清贵，前程无量。沈蕴生平中任意一个关键词，都足以成为为官士人们羡慕不已的对象，而这许多光环加在一起，却让堂中三人哑口无言，根本生不出任何的羡慕或是嫉妒的心思。

　　许久，还是武平一打破了沉默：“来了个制头娘子，这是要咱们供上多久，半年还是一年。这么好的出身怎么就想不开要来咱们平凉，可是为着下一任官免选？”

　　大周任官旧例，凡为官一任四年满期，需守选数年，方能得下一任官，若为官考功上上，或科举出身的士子任官之地为中下县或是岭南西北等偏远之地，可免去守选的时光，任满之后，直接任下一任官，吏部派官时，也会刻意给些美差，算是补偿了。

　　平凉并不是中下县，但也不是士子们肯来的美地，拥有着这许多光环的沈蕴被派到这里来，除了镀金，武平一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从原州回来的杨仲昌比武平一了解得更多一些，甚至在顶头上司那里，他还接受了一个任务：“武县尉，你这几天准备一下，等那沈县尉来了，便将兵法尉的事转于她，你自领户仓尉。”

　　平凉县的两个县尉在品级上虽是一样，但因着分司不同，掌着功仓户士四曹的户仓尉，地位比兵法尉要高。

　　听着沈蕴那光华闪闪的履历出身，武平一已然默认沈蕴是要做户仓尉的，却不想杨仲昌这般吩咐，他挠了挠头，皱眉道：“明府，兵曹法曹这两处地方，娇滴滴的小娘子，只怕做不来呢。”

　　“新科制头，怎么会做不来。”杨仲昌阴侧侧一笑：“若是连兵法尉都做不来，还是早些回家带孩子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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