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所谓泥人儿也当有三分土性，之前在张琇的夜宴上，李曲便摆明车马，借了公主的名头，使了那阿史那来撩拨了沈蕴一回，好在沈蕴处理得当，并未生出什么流言来。这一回又这般嘲讽，饶是她打定主意守拙随份，也忍不住要回击一番了。

　　“沈蕴不知，李正字何时迁转，升去吏部选院，管起官人升黜来了。”沈蕴冷笑道：“只是李正字便是升了李吏部，这辞与不辞，也不劳费心。”

　　沈蕴这话极不客气，一旁周光誉见惯她温柔和善，此时在旁竟是看愣了，舌桥不下，一时竟选不出什么话来打圆场，只在心中暗叫苦也苦也，这下也不知怎么收场了。

　　沈蕴面沉如水，定定看向李曲，她道李曲定然是要大为光火的，却不料李曲目中透出讶然，旋即又转为笑意，虽只是一瞬而过，却叫她看得明白。

　　“我还真当你是个没气性的呢。”李曲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好像她之前作为单纯就是为着惹沈蕴发气一般。

　　沈蕴尚在疑惑中，又见李曲敛了笑意，正容道：“只是明年三月前，你还是抓紧辞官的好，你家那位韩监察，行事可没顾忌过你呢。”说完也不行礼，便这般施施然离去，留下沈蕴与周光誉在堂中面面相觑。

　　“咳咳……”周光誉轻咳一声，将炉上正煮着的茶壶搬了下来，替沈蕴倾了一盏，起身表示自己要去后见书架上寻个孤本，这里就交给沈蕴了。

　　沈蕴知周光誉体贴，也是避嫌，欠身应下，对着面前碧绿煎茶，脑中翻来覆去却只是李曲那句话。韩奕出京入蜀，自然是御史台有要事，可是是甚等要事，她却是丁点不知，而听李曲语气，反而好像是在好意提点自己……

　　韩郎，韩郎，你这一趟，到底是办的什么大事，沈蕴幽幽转头，望向御史台方向。

　　李曲的言语，让沈蕴足足半月心神不宁，不过在那之后，一起如常的日子，从御史台辗转回来的家书，很好的安定了沈蕴的心神，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知晓不少内情的周光誉也终于会在她面前说说“李曲之言无头无尾，未必可信”之类的言语了，沈蕴听了，也只淡淡一笑，不做别话，扭头看一眼对面乌台，再垂下头做自己的事。

　　咸佑十年的新年，在罕有的太平无事中来到，身为新入仕途官员，沈蕴迎来了自己许多的第一次。

　　譬如第一次接到足足百贯的公廨本钱分润，还往家中拉了两车子米粮肉脯的配给；譬如第一次参加元正大典，在龙尾道上朝拜天子，听着门下侍中已然有些嘶哑的声音：“好去。”；更是第一次作为两家家主，主持操持着一应年节祭祀礼仪，当她身着纁裳纯衣拈香到两家宗亲牌位前时，心中涌起的，却是之前作为主母助祭时从未感受到的，别样的满足和骄傲。

　　韩奕依旧滞留在蜀地，前后通过御史台仆役辗转送回三封家书，都是寥寥几言报平安，对于自己行事进度及归期，都是只字不提，也不让沈蕴写回书，说什么诸事万千，纸短情长，回京再叙。

　　沈母不知李曲之言，听了韩奕的平安家书便作罢，有时见沈蕴神色不宁，以为是她思念韩奕，还开解于她，说什么女婿在外，自当以功业为重，夫妇百年，又何争这一时一信呢。

　　沈蕴没敢跟母亲说李曲之言，自也不能辩解，只勉强换了笑颜应付了母亲，好在诸事顺遂，省中家里一切平安，日子便也不难过，转眼便要下了冬装改换春衣，要到李曲说的三月里了。

　　三月三上巳节，照例是全长安城同欢共乐的大日子，好热闹爱排场的张琇早早的便向秘书省内一干女性同僚下了帖子，邀约同去曲江杏园凑热闹，说是新进士们在开杏林宴，秘书省里前辈们也不能逊色。

　　因此上巳节前几日里，秘书省公事厅的议论话题，便成了那日杏园中，要出些什么刁钻古怪题目去考考新进士们，好叫那些菜鸟别以为中了个进士就了不得了，自高自傲目中无人。

　　三月初二这一日临近会食，话题又被拉到了明日杏林宴中诸事，不但几个好事之人说得眉飞色舞，便是一直心有所念的沈蕴，也停笔微笑，帮忙想着还有些什么有趣题目，左右当值的秘书郎大半个时辰之前被叫了出去，再回来，只怕是要到膳堂才见得到了。

　　厅内说得正起劲，却不妨厅外一名皂衣杂役蹬蹬蹬跑进来。众人一见便知是有上官要来，立时住了嘴，各自寻笔翻书的装勤勉。果然不多时，一袭淡紫的陈省监打头，身后跟着绯衣陆少监并同两名青衣官员行将进来。

　　“某等见过省监，少监。”一干人齐齐起身行礼，有眼尖的便认出那两名青衣官员是小吏部的主事。

　　尚书省六部中吏部为首，下属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所谓的小吏部，便是吏部司，这一司由张琇夫婿吏部郎中掌着，管是的天下文吏班、秩、品、命。对于厅内一干□□品官员来说，更实际的是职事官的迁转任免，冬铨早过，这两名主事现在突然来秘书省，还是由陈省监领着进来，莫不是哪位同僚要转换任官了？

　　“罢。”秘书省监是名六十出头的老者，平素极是和善，便是对着楷书手们，也是笑容满面，此时却是面色深沉：“校书郎沈君何在。”

　　“下官在。”突然被陈省监点名，沈蕴心中咯噔一下，竟是不由自主的去寻李曲身影，遍寻不见时才猛然醒起，李曲已经请了好几日假了，莫非……

　　“这是吏部两位主事，有告身与君。”似乎不是沈蕴的错觉，陈省监的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很是明显的怜悯与感慨。

　　“诺。”

　　此时情形，已然容不得沈蕴再多想，朝陈省监躬身一礼后，便又面向吏部那两名主事一拱手：“校书郎沈蕴，见过吏部使。”

　　那两名主事并肩而立，一人手中捧着一条卷轴，很明显，便是写着官员任职去向的告身。

　　“校书郎京兆沈君。”另一位主事袖手而立，冷冷应了一声，沈蕴撩袍跪将下来：“下官在。”

　　“君制科为敕头，释褐秘书省校书郎，文采斐然，品行贤良，实乃女官栋梁，吏部选司查核报尚书裁定，转迁上县京畿道原州平凉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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