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且辟易

　　唐浩青的工作时间很随意，有活儿提前一天通知，第二天按点到公司，很多时候都是下午开工半夜回家，当然也有一大早开工中午就下班的情况。
　　这种工作挺让人羡慕的，但是有时候就闲得有点发毛。
　　唐浩青一觉醒来九点半，躺在床上看了半小时电视，把晨间新闻播了一遍，看看手机十点钟，备忘录里今天没工作，洗个澡换了衣服就出去吃早饭。
　　小区面摊的老板娘干瘦干瘦，然而笑起来很和善，做吃的手艺也很好，唐浩青吃了碗面，再看一眼手机，决定去找崔宏。
　　唐浩青纯属心血来潮，其实早就想去看看，具体地址在手机里存了很久，一直懒得去或者忘了去，崔宏的小公司办公室租在火车站附近，方便出差到处跑。
　　全公司上下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人，还有几个是拉来当实习临时工的大学生，毕竟才几年，崔宏白手起家能做到这个份上，好歹算是个小老板，也不错了。
　　想着给崔宏一个惊喜，唐浩青去打包了一堆菜一堆点心，两只手拎着，打上车，地址翻出来给司机看一眼，就往崔宏公司进发。
　　从这里过去，路上不堵的话四十来分钟，唐浩青特地多掏钱买了保温盒，带过去应该还没冷。
　　没给崔宏电话，到时候崔宏看到他一定感动死了。唐浩青坐在车上满怀陶醉地自我感动着。
　　到写字楼楼下，他发现坏事了。
　　这楼是刷门卡上下的。
　　保安在门口守着，问他干什么的。
　　唐浩青：“外……外卖。”
　　保安：“啊，我们这儿外卖不准送上去的，你叫人下来拿吧。”
　　唐浩青说：“哎不能通融一下吗，我其实是来看我……女朋友，想给她一个惊喜。”
　　保安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两大袋外卖：“女朋友胃口挺大啊。”
　　唐浩青说：“分给她同事嘛。”
　　保安说：“唉，你这样的我见过很多了，追女孩子不能这样追，你送饭还不如送玫瑰花，你信我，哥哥是过来人……”
　　唐浩青：“是是……唉，人穷志短，玫瑰太贵了。”
　　保安说：“是啊！这他妈的，一枝就十三块，怎么不去抢哦！”
　　唐浩青说：“就是抢啊！买一束存款倒空，买一车倾家荡产啊！……话说回来，我能进去吗？”
　　保安：“不行。”
　　唐浩青：“……”
　　唐浩青：“真的不行吗，唉，这我打电话给他就没惊喜了啊。”
　　保安说：“你都到楼下了，也算惊喜了吧。”
　　唐浩青说：“那没直接到他办公桌前摆个pose来的帅嘛。”
　　保安险些被他绕进去：“……说的有道理。”
　　唐浩青说：“那我进去了？”
　　保安说：“不行。”
　　唐浩青：“……”
　　无奈之下，唐浩青只好灰溜溜给崔宏打电话。
　　“浩青？什么事？”崔宏标志性的低沉音色通过听筒传出来。
　　“我那个……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不刷卡不给进，你下来接我一下？”唐浩青说。
　　“嗯。”崔宏说完就挂了电话。
　　保安：“你跟你女朋友说话怎么跟哥们儿似的？”
　　唐浩青随口道：“他性格比较man……”
　　不一会电梯叮一声，崔宏走出来。
　　保安跟崔宏打招呼：“崔总。”
　　崔宏说：“我来接朋友……”
　　刚说完就看到保安边上站着的唐浩青。
　　唐浩青穿着个星球大战的T恤搭着牛仔裤，长得又显小，像个大学还没毕业的愣头青。
　　崔宏刷了门卡帮唐浩青拎一袋，问：“你怎么来了？”
　　唐浩青笑着说：“哎今天没事干，想来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要门卡，失策了。”
　　过了门卡想起来，回头跟保安挥了挥手：“大哥拜拜啊，下次再聊。”
　　保安大哥：“……”
　　崔宏进电梯刷卡，跟唐浩青一起上楼。
　　去年刚搬的办公室，总体工作环境立刻换了一个档次。
　　一开始创业初始资金都是柳泌出的，累死累活干了一年多，把初始资金补上了，好歹开始有净盈利，崔宏做的电子组件，厂方出口，他们负责销售转卖，到第二年年末开始加入研发设计这一块。
　　唐浩青跟着崔宏上楼。
　　崔宏说：“买了这么多……”
　　唐浩青说：“给你员工加菜，你们中午都吃什么？”
　　崔宏笑了笑：“大锅饭，请的阿姨做的。”
　　唐浩青说：“好吃吗？”
　　崔宏说：“一般……你可以尝尝。”
　　唐浩青跃跃欲试。
　　进了办公室，迎面过来一个小姑娘，看到崔宏叫一句老板，走路很快，唐浩青险些撞到她。
　　唐浩青小声地哇一声：“你们公司这么忙？”
　　崔宏小声回答：“人手不够……还在招人，很难挑。”
　　唐浩青哦一声，说：“什么时候下班吃饭？”
　　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子。
　　崔宏看一眼表，将近十二点了，于是他说：“现在吧。”
　　说着拍了拍手，大声说：“提前下班吧，先吃饭，今天有加菜。”
　　瞬间，沉默的办公室爆发一阵喔的欢呼。
　　“老板今天心情好？”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问。
　　崔宏正要开口，近处一个女孩儿说：“咦，这是……”
　　崔宏说：“老板娘给你们加菜。”
　　唐浩青：“……”
　　一时间办公室又安静了两秒。
　　“哇。”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走路很快的女孩子，“老板的男朋友吗。”
　　唐浩青无奈地笑道：“大家好……我是……那个，你们老板养的小白脸……”
　　崔宏：“……”
　　提问的那个女孩儿说：“啊老板娘长得好帅啊。”
　　唐浩青笑着说：“谢谢，常有人这么说。”
　　没想到女孩儿转头说：“老板，这句五块。”
　　唐浩青：“……”
　　于是所有人大笑。
　　都是些年轻人，接受能力很强，都这个年代了，同性恋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
　　崔宏说：“赵赫，收拾一下，大家准备吃饭，外卖先拿出来……”
　　阿姨也做了菜，辣子鸡丁番茄炒蛋笋丁炒葫芦红烧大排……家常菜。
　　唐浩青第一次跟崔宏一起在公司吃饭，跟崔宏坐在一起，隐约有点小兴奋。
　　“哪个是柳泌？我还没见过他……”唐浩青久闻柳泌大名，未见其人，好奇心要飞上天。
　　崔宏说：“他今天没来，你想见他？”
　　唐浩青说：“也不是很想啦，就有机会见见呗。”
　　崔宏说：“嗯，那下次叫他出来吃饭。”
　　唐浩青问：“他不太来公司吗？”
　　崔宏说：“不常来，来了也不干什么事。”
　　唐浩青：“……那他就是出钱？”
　　崔宏说：“也不是，有时候还是要靠他帮忙，他脑子比我好使。”
　　“那我就很想跟他下飞行棋了……”唐浩青说。
　　崔宏说：“嗯，下次……”
　　大家都已经坐下开吃，唐浩青说：“你赶紧吃饭先，我十点多才吃，不怎么饿。”
　　说着把筷子并一并，去夹阿姨做的菜。
　　这一尝，惊为天人。
　　“好吃！”唐浩青说，“我的天你们公司伙食这么好？”
　　崔宏说：“很好吃吗？”
　　唐浩青连连点头：“太好吃了，哎，比饭店还好吃……我还打包这些。”
　　边上小姑娘笑着说：“张阿姨手艺特别好，我们都爱死她了。”
　　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小男生说：“张阿姨就是我再生父母……不是，她简直就是我亲妈！”
　　边上一个男孩儿啪地打他脑袋：“亲妈也能乱认吗。”
　　唐浩青看着好笑，觉得崔宏公司也挺好玩的。
　　被打了头的小男生说：“啊，没想到老板男朋友是这种类型……”
　　唐浩青问：“嗯？应该什么类型？”
　　“老板看起来……唉，我们原来还以为是柳老板……”
　　话没说完又被边上孩儿啪地一下打头。
　　小男生闹起来：“干嘛老打我头，会笨啊！”
　　男孩儿面无表情说：“够笨了，不会再笨了。”
　　唐浩青笑道：“哎，柳老板很帅吗？”
　　小男生死性不改，点头说：“帅啊，唉不过跟你不是一个类型的帅……”
　　这回知道防御，话没说完就死死护住脑袋。
　　崔宏说：“别听他们乱说。”
　　唐浩青笑着说：“放心，这我还分不清？”
　　然而唐浩青心里已经有一点把柳泌当成假想敌，心想这个柳泌太神秘了，有机会一定要会会他……
　　但不管怎么样，就算按先来后到，他应该也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了。
　　唐浩青忍不住回想十一岁的崔宏带着他在小区花园翻草皮抓西瓜虫的童年往事。
　　六岁的小浩青一口奶生生的小童音，跟在崔宏身后一口一个哥哥，休息天不上学，崔宏下午才能出门，小浩青雷打不动蹲在楼下挖沙子等他。
　　等小崔宏出来了，就拉着手开开心心一蹦一跳去玩。
　　小浩青上了小学，开始跟崔宏一起上学放学，妈妈送他去学校就顺便把崔宏一起送去，小浩青黏崔宏黏得要命，跟崔宏一起走都觉得很开心。
　　小崔宏虽然大部分时候很沉默，但是对小浩青总是小心翼翼，对这个软乎乎的娃娃格外上心，关心爱护得仿佛是他亲哥哥。
　　崔宏家里的情况很不好，爸爸是个懦弱的上班族，有时候回来就把受的气撒在妈妈和他身上，打老婆和孩子的男人，垃圾中的垃圾。
　　妈妈为了孩子咬牙隐忍，直接导致了崔宏过早懂事，又过早变得沉默。
　　大概就是因为无底线的忍耐才会助长暴力，崔宏升上初中的第一年，十三岁，母亲死了。
　　实情没有人知道，警方调查之后说是猝死，夜里睡着睡着就没有了，小区里传言说是被崔宏的父亲打死的。
　　再后来崔宏就搬家了。
　　唐浩青换牙很晚，八岁才掉第一颗牙，松动很久的门牙无意间掉下来，小浩青捧着牙去问妈妈，妈妈说，换牙了，长大了。
　　小浩青举着小乳牙看了半天，牙齿漏风，嘶嘶地笑了半天，最后说要去给宏哥哥看。
　　唐妈妈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小浩青已经跑出了门。
　　好几天没见到崔宏哥哥，忍不住要跟他分享这个喜讯。
　　小浩青举着乳牙跑到对门，却只看到有人进进出出往外搬东西。
　　“宏哥哥呢？”小浩青问。
　　唐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宏哥哥搬走啦……”
　　小浩青说：“搬走会回来吗？”
　　唐妈妈没说什么。
　　小浩青把小乳牙攥得紧紧的，小心揣在兜里，想着宏哥哥回来再给他看吧。
　　结果到他弄丢这颗乳牙，崔宏也没能看到。
　　直到上大学，跟朋友出去玩，刚要进KTV包间，从后面被人叫住。
　　崔宏那时候只是不甚确定的一句：“浩青？”
　　然后唐浩青回头。
　　……
　　现在想起来，唐浩青都觉得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
　　其实还是崔宏牛逼，这他妈都能认出来。
　　唐浩青看一看身边还在吃饭的崔宏，偷偷掐一把桌子下崔宏结实的大腿。
　　崔宏的咀嚼停了一停：“怎么了？”
　　唐浩青说：“哎，吃个豆腐……你吃饭，不用管我。”
　　崔宏：“……”
　　总而言之……先找个机会见见柳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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