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满膏肥

　　整理了从派出所拿到的数据以及王志和周武在沿途周边废弃房屋、农场、仓库以及烂尾楼的发现，他们很快确定了凶手的大致范围。而在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谢雨利用试剂在现场的发现。

　　郭保国坐在会议桌前看着手中的资料和投影仪上显示的信息问坐在一边的谢雨：“你是如何想在野外用显影剂的？”

　　“是普米诺试剂！”谢雨翻了个白眼，对于郭保国的一些称呼，他已经无力纠正。只能忽略这个：“之前研究的照片，尸体的摆放痕迹表明对方是希望在高位欣赏的变态心理。而案发现场的照片显示，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是凶手亲手摆放。那么，我就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并没有用手来，而是使用的某种飞行机器。通过试剂鉴定，可看到血迹的痕迹走向。从而判断出，凶手当时可能在这几个点的附近！”他用电子笔指着投影屏幕上的现场卫星图片：“凶手使用无人机一类的飞行器，从这边……将尸体起吊。尸块在运行过程中，会出现摇晃的现象。血迹就会出现泼洒痕迹……为了避免被查到，对方自认为很聪明的让无人机到这片居民区转一圈才回到目标点，重新装上尸块进行投放。”

　　郭保国听着他的讲解，谁也没有想到只用在确定凶杀现场的显影剂会被用在这种事情上。烈日炎炎，血迹很容易被破坏，更不用说当时尸体已经没有多少血液了。从痕迹的深度可以看出，颜色很淡只有些微的痕迹留下。

　　王志在谢雨说完后，拿出材料：“死者的身份已经基本确认。死者钱泽阳，26岁。大学毕业后在附近研究所找了份工作，广西赣州人。有一位怀孕八个月的未婚妻，我们已经联系到他身份所在地和未婚妻户口所在地的警局。考虑到女方的身体状况，最好保密到她生产为止。明天联系他的直系亲属家人，在那边做基因鉴定确认身份。他的女友刘媛媛今年三月十号向当地派出所报案说自己男友失踪。警方考虑到男女关系方面，同时在三十天内并没有接到其直系亲属报案的情况下，只是存档。”

　　说完这个，王志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案子的受害人可能要回家了，但是去年813的……”他找出另一份资料投影在屏幕上，那是电子通信信息清单：“这是受害人的手机号码通信清单。最后一个电话是2月26日的，通话对象是他的女友。之后就全是未接电话，可以确认的是受害人应该是2月26日晚十点左右失踪的。但失踪后，并没有马上死亡。可能受到了囚禁和伤害，最终的死亡日期是……案发前！”

　　在座的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接近半年的囚禁和那惨烈的尸体，都能够直观的表明这个人在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针对受害人的银行信息、电子支付信息明天电商和银行才能给我们数据，需要到时候再汇总。下午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下无人机方面的比对，能够符合目前标准的大概有这么几个人。”王志打开一张排列着照片的图像，上面全是男性：“上面这两个有前科，都是偷盗类的。下面这两个是厨子，排查原因来自于受害者尸体上的痕迹。最后这几个，是根据其身体强度来的。受害人的体重并不轻，能够让受害人被活捉的，必然需要凶手有足够的体力。”

　　听着王志讲解完，郭保国看了一眼自己手下：“那就一一排查吧！小谢，尽量在家属来之前，将尸体复原。让他，尽快完整的好看的同家人回家。”

　　“好！”谢雨点点头：“我晚上做！”

　　尸体复原这种事情本不是法医的工作，除非有大型的解剖。但国内的法医界有着这么一个传统，那就是只要是他们经手的尸体，一定会让对方完好的同家人回家。而谢雨也有两个点需要确认。

　　“那你可要跟裴老师说清楚！”郭保国提醒谢雨，加班也要说明白。谢雨点头称是：“我回去吃晚饭，回来做。”

　　散会后，谢雨将手中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看表已经五点半。他决定先行回家，也不知道那家伙将房间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别是乱七八糟才好！

　　裴青正在安装新到的吸顶灯，没想到物流还挺快的。大概是距离魔都很近吧！

　　他搬开椅子正在欣赏屋子里的色调，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你逃班了？”

　　“五点四十下班，提前十分钟而已！”谢雨刚换好拖鞋，一抬头就看到客厅屋顶那一大盘的吸顶灯，样式简单但亮度却十分喜人。并不是白亮的那种，而是一种暖黄色。

　　“你一人换的？”他惊讶的到了一眼旁边的大盒子，连忙动手将垃圾收拾一下堆到楼道，待会儿吃完饭下楼好一起扔了。

　　“对啊！”裴青讨好的过去搂着他的腰，从额头到嘴角挨个亲了一遍。然后将下巴搁在谢雨的肩膀：“好想你啊！”

　　“是吗！”谢雨被他讨好的样子弄的心痒痒的，但想到晚上要做的事情终究只是在那弹性十足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什么东西那么香？”

　　“跟你说的大骨啊！”裴青笑着松开他走进厨房：“刚从锅里弄出来，我想着再腌制一会儿味道会更好。”他拿了水蓝色的碟子弄了一块拿了一次性的手套递给谢雨：“自己去啃着玩，我做饭！”

　　“好香！”谢雨看着红灿灿的酱大骨，闻着味道就知道好极了。他吸了一口骨棒放在做成餐桌的小长玻璃方桌上。先去洗手间洗手这才戴上手套捏着啃起来。并不是没有肉的那种，相反下面股骨头的部分还带着大块的肉。软糯适中，味道入的有些浅的确需要再腌制一段时间才好。不过趁热吃，也是回味无穷的。

　　裴青探头看他啃得开心，也开心的开始处理早就弄好的食材。将米饭和菜都摆盘放上去，他拿了筷子递给谢雨，自己也弄了两个酱肋骨啃着：“今天那案子有眉目了吗？”

　　“发现受害人身份了，虽然无法确定凶手和嫌疑人，但可以帮受害人完善身体等着被接走了。对了，你晚上有事吗？”

　　“没事！”裴青摇摇头：“中午忘跟你说了，下周一才去办入职手续。其他的户口档案什么的，他们这周会办理好。”

　　“那你陪我去加班吧！”谢雨说完这个，有些后悔。但裴青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哪怕是隔着镜片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开心。看到这个，他笑着用手撕了块肉递到裴青面前。

　　看着那修长手指上的红灿灿的肉，裴青舔了一下唇笑着含入口中还不忘用舌头调戏了一下。谢雨抿着唇只笑不语的啃着自己手中的骨头。两个人都不是那种看了照片或者尸体就吃不下饭的人。裴青做的菜都是小份的，虽然分量不多但样式多。加上一些独具特色的小咸菜，一锅米饭被两个人分了干净。

　　吃完饭谢雨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看着客厅挂着的木质挂表：“七点半我们出去！”

　　“好！”裴青拿了毯子给他：“盖上一些，七点我喊你冲个凉换身衣服。你晚上不用穿警服了吧！”

　　“嗯……加班，不用！”

　　裴青给他盖好毯子，坐在他身边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眯眼笑了笑又亲了两口：“睡吧！不骚扰你了，我去洗碗！”

　　谢雨看着他起身离开，本想拉住的但转眼放开了。他闭着眼睛，听着厨房传来的水流和锅碗瓢盆的声音。原本疲惫而沉重的心情，竟然越发的清朗起来。似乎，那些压在心口的郁闷都随之烟消云散。

　　夜间的鉴定中心，一二层都没有亮灯的。当然，接待大厅和走廊除外。等你上了二楼，寂静的楼道中除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就剩下脚步声了。冯涛早就等在这里，他将整个三层的灯都打开了。不说是费电，而是今晚他们要做的是将碎尸复原。这工作原本是丧葬专业的，但谁让他们是法医呢？

　　他看到跟在一边的裴青愣了一下，转而看着谢雨牛仔五分裤、运动鞋和铅灰色的T恤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谢雨的授权。他没多说什么，而是跟着先走在前面前往处置室。

　　裴青拿着平板来的，他找张处长要了一些军校的教材。准备看看，对于未来的工作他还一头雾水。谢雨给他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他能够在处理尸体的同时，抬头就能够看到裴青。

　　换上衣服，将尸体从冰库中取出来，过风淋室然后合着裹尸袋一起放在一边的推车床上。谢雨先是检查了死者的臀部，很明显的在肛肠附近发现了裂口伤。他让冯涛拍照，死者的生殖器全部被挖走目前还找不到，他想也许永远都不会找到也说不定。如果凶手真的有食人这个爱好，或者说S|M中的冰恋这方面的，那么生殖器是第一个被消费掉的。

　　处置室的柜子里，有一层放着各种各样的宣纸、丝绵纸等。检查完下面，又检查了咽喉。的确如他所料一样，有被侵犯的痕迹。尤其是肛肠那里，能够看到长期被硬物损伤的痕迹。

　　这让谢雨心思有些沉，要知道这两年同志话题才趋于平淡。这样的案子一出，他想不出有什么好词汇来形容出现的社会动荡。

　　冯涛看他皱紧的眉头和循序稳定的录音，顿时明白这其中的关卡。但他还是保持了沉默，法医录音中不需要第二个声音。

　　裴青本在安静的看着自己的资料，但他不经意的抬头正好看到谢雨小心认真的，甚至带着一种怜悯和心疼的表情在处理着那残破的尸体时，竟然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

　　死人他见得太多了，各种各样的死法，他亲手杀掉的也无法用普通的计数来完成。每年一个夏季的个人旅行，不仅仅是对于财力的考量更多的是对他身手的考校。中东非地区并不安宁，尤其是这些年来……而现在，他却觉得……这个人才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

　　他用酒精棉球对尸体表面的血迹进行清理，然后按照身体部位一一安放好。铁丝和棉条构成了缺失部分的主体。然后是一层层的用棉纸、宣纸制作的表皮。受害人被挖掉眼睛，谢雨就从柜子里找出颜色相近的塑胶假眼镶嵌进去。因为是冷冻，塞入的过程并不很容易。但他小心而温柔，甚至会夸奖对方。他放下手中的平板，站起身贴着玻璃看着自己的爱人，正在细致温柔的对一具尸体进行复原。

　　重新做的器官、用铁丝构成的支撑物、仿真喷料的肤色等等。都让这曾经腐败吓人的残尸，变得完整起来。最后，他拿了一块白色的手帕盖在尸体脸上：“我是法医谢雨，警号xxxxxx。江苏省盐城市公安刑侦大队刑侦法医。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他说完，深吸了口气将完整的尸体小心的装入裹尸袋中拉上拉链。冯涛和他在一边，对尸体鞠躬行礼。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裴青打开灯按着谢雨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打了热水放了两片泡腾片给他泡脚。

　　谢雨低头看着裴青，摸了摸膝盖：“每一次，都很矛盾！”

　　“嗯！”

　　“我感谢它们提供的信息和情报，让我们能够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但实际上，却偏偏又觉得，若它们不曾同凶手相遇，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糟糕的遭遇。这个男孩儿小你我十岁左右，女朋友年初的时候报案说男朋友丢了。没有人会想到这是一次生离死别。更多地则是觉得男人很渣，抛弃怀孕的女友。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并不稀奇。可谁能知道，他在同女友通了最后一次电话后，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所以，才需要你们，将他们带回家！”裴青抓着他的脚腕，看着心情沉重的爱人：“做吗？”

　　钱泽阳的父母并没有在当地做基因鉴定，他们已经大半年没有儿子的音信。在听到联系警官的话，其实已经有了准备。谢雨正了正警帽，抿着唇带他们到冷库那里。他将抽屉抽出来，裹尸袋上拉开一个口子。那原本盖在脸上的白色手帕突然飞起飘到一边，青年紧闭着双眼平静的躺在那里。

　　半百的老人悲痛欲绝的扶着扶手蹲在地上。他们哭嚎着，谢雨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都觉得心情不好受。他有很好的共情能力，这种能力能够让他更好的进行工作，但同时也会对他的心里造成影响。

　　他深吸了口气走出停尸间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里面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可能是早已知道消息。之前怕是就已经哭丧过一阵子，再见到儿子的尸体更是情难自禁。但最终，作为父亲的那一方还是坚强的扶着自己的妻子，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此时冰箱中冷气阵阵，谢雨看他们坐下，便出去倒了两大杯热水递给他们握着暖暖手。

　　“你是……法医？”

　　“我是！”谢雨蹲下身，尽量与她平视。女人的声音很轻，轻的……似乎就像呼吸一样。作为妈妈，头发花白的她穿着深蓝色的白色小碎花布衬衫。她瞪大了眼睛，双眼通红看得出似乎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他……”女人哽咽了一下，一脸哭像：“怎么死的啊？啊……啊？啊……！他怎么死的啊！”

　　声音从最初的轻呵到最后的歇斯底里，谢雨凝噎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有人，杀了他！失血过多……他……凶手没有，没有给他止血！”

　　“老婆！”男人握了握妻子的手臂，他比妻子知道的多一些。也因此，他不希望妻子看到更惨烈的东西。

　　“那……凶手抓到了吗？”女人努力挣扎在丈夫的钳制中，她的脸都要贴上谢雨。那双不满红血色的眼睛中，满是绝望和愤怒。

　　“对不起！”谢雨无法承受这样的注视，他选择这样的职业，就是不希望看到更多这样的眼神。可如今……十年来，他却要经常同这样的双眼对视。他闭了下眼睛，站起身将尸体推进去语气尽量平和没有波动：“我们才确定您儿子的身份，您……需要去办手续然后……带他回家！我们会抓到凶手的，很快！”

　　女人听到对不起之后就情绪不对，她被丈夫紧紧抓着不断嚎叫着：

　　我儿子死了……你们还没抓到人……

　　谁杀了他？

　　谁杀了他！

　　你说话呀……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警察吗？

　　我儿子死了……死了…………

　　谢雨紧紧靠着冷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握着抽屉扶手，深吸了几口气在女人靠着丈夫怀里哭泣的时候向前走了两步：“我们保证会抓到凶手，但在这之前请您……保持情绪。办手续，带他回家。同时，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同您二位交涉。”

　　王志和高武在外面，同谢雨对视了一眼，就带着夫妻二人去接待室办理相关手续。按照国家法案，受害人的仪体将由家属领回火化安葬。但这位受害人的身体破损严重，若是让家属给仪体进行穿戴什么的，怕是会出问题。

　　郭保国在同夫妻二人办理好手续后，就单独留下父亲让女警陪着妻子回到酒店。他有些为难的拿出照片递给那位父亲。男人是经历过各种时代变迁和生命蹉跎的，可是看到那照片还是浑身打起了哆嗦。

　　他等着男人情绪慢慢平稳才开口：“钱先生，您的儿子的事情我们深表哀戚。但，我们希望您能够仔细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的法医虽然将您儿子的遗体修补完整，但终究……只是技术。如果您想给您儿子穿什么衣服火化一类的，请交给我们的法医来做！毕竟，看您妻子的情绪……”

　　钱先生看着照片半天说不出话。他自小抱在怀里的孩子，半年多前还电话里说遇到喜欢的姑娘，准备介绍给他们见见。若是他们也觉得可以，就要结婚。还跟他商量如何买房、如何求婚。可一转眼就没了音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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