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求不得

　　第二日，梅长苏亲自把人送了回去。

　　下了车，门房见世子归来自是欣喜，忙叫人进去通传。

　　进了门，眼前一派冷肃清寂，白雪茫茫，只见主道青砖，零星几个仆从在扫雪。虽说侯府向来稳重如此，但也不免在这寒冬时节，使人心中微感凉意。

　　梅长苏不再多看，视线垂下，见容循向他看来，不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隐约听见声音，刚迈出一步，只见一团雪球忽然从旁飞了过来，砸在了他的鞋前。

　　“哎呀。”

　　梅长苏应声瞧去，始作俑者抬手半掩着口，本有些讶异，不多时一双明眸弯成月牙，说是无心，倒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笑道：

　　“险些叫苏先生中了彩头。”

　　拓跋翊穿着一袭霜色的披风，戴着兜帽，毛茸茸的一圈，衬得颊边浅浅嫣红。

　　昨夜下了雪，今日晨阳，还未融化多少，她玩心忽起，握了几个雪团，听见容循回来了，便想使坏，没想到差点弄巧成拙，叫人失笑。

　　她一把捞住扑过来的儿子，仍是凝眸看向梅长苏，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苏先生送的那些礼物…我很喜欢。”褪去先前时的针对，如今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倒比那些浮于表面的词语更为暖心。

　　梅长苏只是抿唇一笑，见她未多言提及那些梅枝，也不曾说什么。

　　止步于此，已是放纵了一回心性，亦不敢再过多期待。

　　口头上寒暄了几句，拓跋翊本想客既已来，请他入室喝茶，但梅长苏托辞另有他事，也不勉强，便见他款款而来，匆匆离去。

　　母子俩掀帘进屋，暖意袭来，只余袖间还存着一点凉意。

　　这一坐下，就瞧见了容循脸上的伤口。

　　那晏大夫的药膏也不是什么仙方，这伤及了皮肉岂是一天就会好的，方才拓跋翊没有仔细瞧，现下一看，仍能感受到当时的触目惊心。

　　她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眉间微微蹙起，惹得容循紧张的皱脸，扯到了痛处，发出了一声轻呼。

　　拓跋翊松开儿子，点点他的小鼻子：

　　“调皮捣蛋鬼，这下吃了苦头了吧，痛吗？”

　　出乎意料，她倒没有十分的生气，容循凑近母亲怀里腻歪着，忙解释道：

　　“我可没有哭呢，就是个意外罢了，男子汉不怕疼！”

　　拓跋翊看他眼睛睁的圆圆大大的，末了叹了口气，说道：

　　“你若是哭了，阿娘反而要笑你娇气了，”揉着容循肉肉的脸颊，她话题一转，“只是下回再不注意，我就提剑，亲自去找你那苏先生讲道理，任凭他送什么梅啊花啊的，也不顶用了。”

　　容循“啊”了一声坐起身，这才看见屋中的瓷瓶里插着的数枝梅花，映衬白墙，十分的美丽，再一听是苏先生送的，想到这般贴心之举，面上笑意是止也止不住。

　　“原来先生记在心里了，我还以为，这回要空手回来见娘亲你呢，”容循摸了眼角伤痕处，“我不知靖王府的梅花如何，苏先生送的就很好。”

　　“傻循儿，娘又不是为了梅花俊否去讨的，”拓跋翊面色淡淡，抿了一口苦茶，突然说了句：

　　“靖王小气，我心不甘。”

　　容循吓了一跳，摆手不敢苟同道：

　　“娘亲说什么呢，靖王殿下虽然为人严肃些，却刚正不阿，您说的那棵树，早就在十一年前就枯死了，哪来的什么梅花。”

　　拓跋翊微愣，喃喃重复了一句：

　　“十一年前，枯死了？”

　　容循重重点头。

　　拓跋翊只觉一颗心恍惚被浸入了冰水里，止不住的寒意酸楚，忙不迭的又饮了一杯，任口中酸涩蔓延，只为了找回一点暖意。

　　容循不曾瞧见母亲异样，虽然奇怪那莫名其妙的梅花，但到底没有多放在心上，只是低低的说了一些昨日发生的事，好叫拓跋翊心安些。

　　“好久不见庭生，他在靖王府过的还不错呢，胖了些，身手也厉害了，就是个子还没我高。”

　　拓跋翊打起精神，一面轻抚容循后背，一面听他说着：

　　“苏先生和靖王殿下一同谈话去了，我就叫庭生拉着我和飞流哥哥去了演武场，闹着玩没了分寸，才出事的。”

　　漫不经心一句话，倒叫拓跋翊似一团浆糊的脑袋里，灵光一闪，手上动作一顿，惹得容循回眸不解的望了过来。

　　拓跋翊轻轻说了一句：

　　“苏先生和靖王殿下谈的好么？”

　　容循想了想，摇头直说道：

　　“他们大人说话，我们才不凑上去听呢，倒是平和些，大抵比太子殿下和誉王殿下你一句我一句那样的，看的顺眼。”

　　拓跋翊轻咬下唇，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可这点点星火，足以敏锐的提示了一些什么，哪怕此时毫无迹象，她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琢磨了起来。

　　这一恍神，自然没听清耳旁的话，容循喊了两声，她才醒转过来，忍不住笑着，掐掐那因不满而微微鼓起的脸蛋儿，一方恢复原来淡然的模样，只眉梢一挑，说了一句：

　　“年关到了，就收收心，这些日子玩野了，把读书都抛到脑后了吧。”

　　容循一噎，眼神飘忽没说话。

　　拓跋翊见那理亏的小模样，忍了笑，清清嗓子故作正经：

　　“看来没人督促抓紧的，就不放心上了，等来年开春，请个温书先生，也好省的为娘劳心。”

　　他是有些疏懒了，可跟着苏先生，还请哪门子的温书先生啊，容循不愿意也是自然的。

　　好像还嫌不够似的，拓跋翊又补了一句：

　　“年前无事，也不要跑来跑去的玩，说不准就打扰了…”她顿了顿，慢慢吐出了后几个字：

　　“苏先生的大事。”

　　冬至过后，金陵城内的气氛倒是个人过个人的，平民百姓喜气洋洋，而为官者，都对朝堂的变化颇为不适。

　　侵地案拉下了一个庆国公，一品军侯府霎时落得一个狼狈散场的样子，任谁都觉得誉王损失惨重，可这位殿下的脸色，却没有瞧出难看的样子，不免叫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枯井案并那何文新的案子，桩桩件件，一时间六部人心攒动，有心气浮躁者，也有暗中掂量局势的，好不热闹。

　　卫国公府这边，仍是一如既往的过日子。

　　也不知拓跋翊是怎么哄得，倒叫容循跟着萧景睿和言豫津去了虎丘一趟，泡泡温泉散散心，哪怕前儿还唠叨什么读书的，这会儿劝出去玩了，也自在了不少。

　　这大染缸，能不沾染便不沾染吧。

　　苏宅那边亦无什么动静。

　　又过了不久，拓跋翊恰好在穆王府上做客，同霓凰谈话，宫中有旨意传来，竟是说越氏复位的事。

　　她虽不知当初缘何这越妃就和穆王府闹了矛盾，但事情涉及霓凰与内宫，定不是什么小事，不过几月，就翻了先前的处罚，在外人看来，也不禁觉得有些荒唐。

　　穆青自是气的牙痒痒，霓凰倒显得十分淡定，拓跋翊不作多劝，两个人的关系，倒比过去的时日，要缓和多了。

　　事情一波未平，果然还有更大的浪在后头。

　　誉王也不知怎么冒出的办法，竟然公然朝议起了嫡庶礼仪来，还请了十几位的当世大家，闹得沸沸扬扬，哪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总能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

　　外头这样热闹，拓跋翊却偏偏不去凑这些，因生辰之故，她便去了城外祈福斋戒，连容循回来，也是先叫到了寺里，乐得自在。

　　因此，当京里的事落下了帷幕之后，母子俩才悠悠然的乘着马车，返回城中。

　　起先耽搁了一会儿，没有赶着清晨的云露下山。

　　拓跋翊倒也不在意，在车内闭目养神，容循年纪不大，此时正有些朦胧的睡意，为了不犯困，就趴在窗口瞧景，一时只听见车轮碾路而过的声音。

　　行至许久，只听容循讶然叫了一声“霓凰姑姑。”

　　拓跋翊睁眼，喊车停住，掀帘看去，远处亭边伫立着一玉色身影，确是霓凰，只是这样冷的天气，她怎么到了这来。

　　既是瞧见了，岂有略过的道理，拓跋翊将手炉塞进容循手里，自己下了车，朝那走去。

　　霓凰听见脚步声，转过了身来，见到来人，不免有些惊讶。

　　她面色微微发白，眼圈稍红，不知是否风吹着了，可神色，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拓跋翊上前，微勾唇角，关切的问了一句：

　　“霓凰，怎么了？”

　　熟料，她话音刚落，只见南境女统帅一改往日爽朗疏阔的性格，默然凝视了她半晌，抬手拥了过来，微红的眼圈涌上一层水雾，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拓跋翊拍拍霓凰的脊背，事情突然，她也着实有些云里雾里的，只是柔声劝着。

　　一直到穆青后来来了，霓凰才止了泪，素帕包着雪块压了压眼睛，泪痕拭去，难免眼中还有些红意。

　　她几欲张口，却也未吐出些什么话来。

　　送走了姐弟俩，拓跋翊回身，一面思虑，一面又唤了声远处站着的儿子。

　　容循盯着地上几道车轮辄痕，愣愣的应了一声，才忙忙的上了车。

　　天无云，寒意彻骨的时节。

　　却也是，又将一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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