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秋皎洁番外

　　在展恬的童年记忆中，这是父亲待在家中最长的时光了。每次令狐伯伯施针后，爹都很虚弱，展恬惊愕的看着令狐伯伯的细针，比娘的针长了一倍。她蹙着秀丽的眉毛问令狐青：“伯伯，你的针怎么这么长啊？”
　　令狐青很喜欢展家的这个小女儿，又是活泼又是美丽，别看一点点的人儿，可是伶俐极了。又黑又亮的头发盘成两个小发髻，戴着通草花，穿着梅红撒金的小棉袄，同色的小裙子，活脱脱是个小精灵。他摸着展恬的头，慈祥的说：“你爹的病，一定得用这针治啊。”
　　“那爹痛的。”澄澈的眼睛里立刻涌上了泪水，小小的姑娘软软的说。
　　令狐青无言了，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孩子，你爹是英雄，英雄比常人更能忍受痛苦。”
　　“可是娘说，她不想爹是英雄。”阳光从疏窗内照进来，照在孩子秀美的小脸上，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是天真的光芒。她边玩着令狐青放在桌上的针灸铜人边说。
　　“喔，为什么呢？”令狐青笑道：“英雄不好吗？”
　　“不知道。”展恬不关心这个问题，她又指着铜人，一一说着穴道，令狐青微讶道：“恬儿，你认字了？”
　　“认了一点儿，这铜人我娘也有，我娘教我说的。伯伯，我还会背汤头歌呢。”她自豪地说，熟练的背给令狐青听。令狐青赞叹道：“真聪明，恬儿长大想不想当大夫？”
　　“想！”她响亮的回答：“我要当大夫，和我娘一样，和外公一样，和慕容外婆一样。我要把爹身上的疤都变没了。”
　　“喔？”令狐青饶有兴趣的和她说：“恬儿怎么变啊？”
　　“恬儿长大了，要做一种香香的药膏。那里面有海里捞上来的珍珠，有大理国的泉水，还有雪山上的花儿，然后给我爹一擦，我爹的伤疤都变成蝴蝶飞走啦！”她比划给令狐青看。
　　令狐青疼爱的笑道：“为什么要把你爹的伤疤变没呢。”
　　展恬很认真的说：“娘说看见爹的伤疤就心痛，我不要娘心痛。”
　　令狐青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过了一会儿，才说：“恬儿，伯伯给你爹施针后，你爹的胃口会差很多，恬儿要劝爹好好吃饭。”
　　“嗯！”展恬使劲的点着头：“爹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对，”令狐青慈祥的笑道：“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恬儿啦。”

　　自从接受了这个“重要的任务”，展恬就在厨房里呆着，心莲忙得不亦乐乎，展恬却像小尾巴一样牢牢粘着她。
　　“恬儿到外面去玩。”心莲边切菜边道：“这厨房里又是热水又是菜刀的，别呆在这里。”
　　“恬儿帮莲嬢嬢做饭。”她仰起小脸，甜甜说。
　　“哟，乖孩子。”心莲笑道：“你别给莲嬢嬢捣乱就行，莲嬢嬢可看不住你。乖，上园子里玩去。”
　　“恬儿不捣蛋。”她拿了个小杌子坐下：“恬儿给莲嬢嬢捡菜。”
　　心莲看赶不走她，只能拿着一把青菜给展恬，叮嘱道：“恬儿把坏叶子扔了，好叶子留下，不能捣蛋啊。要是你娘在这里还能管着你，但你娘现在可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准又在你爹那儿候着。”
　　展恬看心莲煮着鱼汤，问道：“莲嬢嬢，这是给爹喝的吗？”
　　“是啊，”心莲看着瓦罐道：“莲嬢嬢罪过大了，不知杀了多少条鱼。”
　　展恬手里拿着青菜，看着鱼汤，道：“莲嬢嬢要煮的好吃，煮得鲜鲜的。”
　　“好，”心莲笑道：“莲嬢嬢煮得鲜鲜的，恬儿想喝鱼汤，对吧？”
　　“恬儿不喝。”她严肃的说：“这是给爹喝的，谁都不许喝。”
　　“恬儿这么厉害啊，”心莲逗着她道：“给莲嬢嬢喝吗？”
　　这个问题把展恬难住了，她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心的笑了：“莲嬢嬢吃素，不能喝。”
　　“小机灵鬼，”心莲点了点展恬的额头，道：“千有千答，百有百答，这机灵样子和你娘那时一模一样。”
　　汤炖好了，展恬偏要她端出去，心莲忙道：“烫的，恬儿不能端，要烫手的。”
　　“恬儿来，恬儿慢慢的走，不烫手的。”展恬着急的说：“恬儿端给爹爹喝。”
　　心莲拗不过她，只能盛了浅浅的半碗，再三叮嘱道：“慢慢走，别摔了，别打了碗。”

　　确实如令狐青判断的那样，展昭的食欲大大减退，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为了妻儿强饭自爱。也许让他胃口稍增的，还是晚食时温馨的气氛。儿女聚在一起，或是笑闹，或是斗嘴，展家的餐桌永远是轻松活泼的，连令狐青也会受到濡染，笑呵呵道：“展大人，你们家的三个宝贝可真会闹腾。”
　　他笑着摇摇头，“食不言”这一条，孩子们从没遵守过，他也没有限制过。公务繁忙，和孩子们相聚在餐桌上的时间不多，难得回家吃饭的时光，他们会争先恐后的向父亲诉说学堂的趣事，同学间的乐子，展翼大了，是大哥的风范，下面两个小的斗嘴争食时会呵斥一下，但是有时和展淳争执起来也完全是个孩子。可是闹归闹，规矩他们都遵守得很好，爹娘不动筷，心莲嬢嬢不动筷，三个孩子绝对不吃。第一碗饭绝对是端给爹的。
　　这次大病，他还是在妻子的扶持下坚持和孩子们一起吃饭。走进花厅时，饭菜已经摆好了，展翼懂事的先将饭递给令狐青，展淳为爹拉开椅子，贴心的将饭碗端给爹，关切道：“爹，软硬可合适？”
　　展昭点点头，问道：“恬儿呢？”
　　“恬儿在莲嬢嬢那里。”展淳回答。
　　“又在和心莲姐捣乱。”沈晗道：“我去把她叫过来。”
　　正说着，展恬端着鱼汤从外面走来，明明和心莲保证要慢慢走的，但是看到爹娘就快步跑起来，边跑边唤：“爹，鱼汤来了，鱼汤来了！”
　　展昭还没说“小心”，她就绊倒在门槛上，鱼汤洒了一地，碗也碎了。展恬愣了一愣，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爹的鱼汤没了，爹的鱼汤没了……。”
　　泪眼朦胧中，她被爹抱到了怀里，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亮：“没关系，爹下次喝。”
　　她哭得抽噎着：“爹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恬儿答应伯伯的……。”
　　在她小小的心中，天都暗下來了，那碗鱼汤，在展恬的心中，那么重，那么重……。她还变不出擦去爹伤疤的药膏，但是香香的鱼汤，却是实实在在的。展恬相信，每一碗药，每一份美味的食物，都能帮爹击倒病魔，她哭得昏天暗地，直到心莲端着瓦罐过来。
　　“非得她端汤，摔了个大跟斗是吧？”心莲笑着说：“还好，大半的鱼汤都在这儿。”
　　展恬倚在爹怀里甜甜笑了，她把瓦罐捧在怀里：“这是爹一个人喝的。”
　　可是爹还是给两个哥哥都盛了一小碗，大哥哥一定不吃，小哥哥还是忍不住喝了，展恬气得捏紧了小拳头，但也忍不住喝了一碗，真鲜啊，她小小声的说：“爹，我再喝一小口，一小口。”
　　一小口，一小口，她就这样把鱼汤喝了个底朝天。这时，展恬才发现自己又犯错了，她羞愧的哭了，可是大家都笑了，爹也笑了。小哥哥刮着脸皮道：“羞羞羞，小馋猫。”
　　展恬更难受了，泪水不停的流，钻在爹的怀中，打湿了爹的蓝袍，她都不好意思见人了呢！只听爹柔声道：“没关系，爹让恬儿喝的。爹还有别的菜。”
　　“那爹多吃饭，多吃菜。”
　　“好，爹多吃饭，多吃菜。”在女儿殷切的目光下，展昭吃了大半碗饭，展恬不停地把菜夹给爹，看爹全部吃完才放心。
　　令狐青笑了：“原来展大人家里有一颗灵丹妙药，就是小恬儿啊！”
　　沈晗甜柔的笑了：“让令狐先生见笑了，恬儿让她爹给宠坏了。”
　　“不不，”令狐青笑道：“小恬儿可爱活泼，善良天然，没有半点被宠坏。别人家的小姐，多半在深闺中给拘束着养，哪有这份真性情。这个孩子的童年，充满了温暖和快乐，只是不知将来哪家公子有福气，能娶到展大人的掌上明珠。”
　　沈晗柔柔的笑了：“令狐先生，您看我们家大哥这一关，能有几个青年能过得了？反正在他眼里，他女儿最可爱，最漂亮，最独一无二。”
　　展昭煦然一笑，轻轻抚摸着女儿头发，疼爱的看着女儿捧着小碗吃饭。展恬吃着饭，不时靠在爹怀里，靠了一会儿，又继续吃饭，还不时要展昭喂几口。看着展昭眸中满溢的柔情，令狐青感叹道：“展大人，您的人生也是圆满的了。公事中，替天行道威名四扬，病了，累了，还有这么一个幸福的家。令狐青唯有羡慕二字。”
　　“先生过誉。”展昭看向妻子，微叹道：“先生只看见家室之乐，内子的担惊受怕也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夫人的坚强，这些天小医见识了。”
　　沈晗的脸微微红了，腼腆道：“哪有，不过是习惯了。只要他平安，比什么都好，别的事我从不想，也没觉得辛苦。”
　　不想，不辛苦，恬淡的微笑幽幽如荷，即使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依然有着孩子般纯真的笑容。令狐青不由感慨，也许唯有这样清雅美丽的女子，才是这铮铮铁骨的南侠的佳偶。这份善良，这份包容，这份内外明澈的智慧，看似寻常，却是世上难觅的珍贵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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