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秋皎洁番外

作者:陌上花开缓缓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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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五
      那段父亲重病的时光,在展恬的回忆中,却分外温馨。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是忙碌的,早出晚归的,开封府那头,殿前司那头,还有不时指派的特殊而紧急的任务,让他们见到的总是父亲晚归的身影。这一次,父亲可是能好好的在家里休息了。虽然父亲大多数时间是昏睡的,但展恬也很满足了。她不爬树了,也不和莲嬢嬢捣乱了,也不到巷子里和小伙伴玩了,她哪儿也不去,就搬张小板凳,乖乖的守着爹。
      看望爹的人好多啊,但爹不知道,爹一直在睡着。现在展恬是爹的小小护卫,每个进来看望爹的伯伯叔叔她都要先竖根小小指头在唇前,轻轻的“嘘”一声,然后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爹在睡觉呢,我爹好睡好长好长的觉。睡了觉,爹就好啦。”展恬发现她的话好管用,她一说话,那些伯伯叔叔就一个劲的点头,只是为什么,他们的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不是说,大人不会哭的吗?除了她的娘,但展恬有时候觉得娘也像个孩子,所以,娘不算大人。
      展恬不知道娘为什么急成这样?娘整天就在翻医书,娘到处找古里古怪的药,娘喂给爹一碗一碗浓浓的药汁,又苦又腥,难闻死了。爹每次都乖乖的喝完,娘收拾药碗的时候展恬就赶紧往爹嘴里塞梅子,塞蜜枣,塞桃圈。这都是她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她的牙掉了,莲嬢嬢说不能吃甜的,这些都是兰姐姐给的,她可是大大方方的都给爹了。
      趁着娘不在,展恬趴在爹的床前,纳闷的问:“爹,这药苦苦的,爹怎么喝得下去呢?”
      爹笑了,爹一笑起来就像个孩子,星星都掉在爹的眼睛里啦,爹说:“爹喝了药,娘就放心了。”
      “我才不要喝苦药呢。”展恬撅着嘴说,每次她生病,娘要她喝药都像杀猪叫一样,又像一条挣扎的鱼,到处蹦跶,心莲嬢嬢和娘两个人都抱不住她。只有爹在家,牢牢的把她一按,她就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由着娘把苦药灌下去。
      爹又笑了,爹把她的小手握在手心中,阖了阖眼,轻轻道:“让你娘安心的事,爹都愿意做。”
      “才不是呢。”展恬马上伶俐的反驳:“娘说,爹发烧呢,不能去办案子了。可是爹不听娘的话,爹还是要去。”
      展昭惆怅的淡淡一笑,看着女儿晶亮的黑眼睛,低低道:“恬儿还小,有些事,爹停不下来。”
      展恬咯咯的笑了,她学着满地跑的小鸟,在满屋子里飞啊飞的,突然装作撞在墙上的样子:“爹,我也停不下来了,爹来抓我啊。”
      孩子毕竟是孩子,她已经忘了父亲重病虚弱的身体。为了让孩子高兴,展昭勉强起了床,虽是容颜苍白如雪,但还支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展恬满屋子飞着,忽的扑到了父亲怀中。孩子迅速扑过来的力量不小,展昭只觉胸口一阵闷痛,不由自主的闭着双眼坐了下来。
      展恬这时才觉得不对,可是往常她都是这样扑到爹怀中的啊。沈晗正好进来,看见这一幕,急得迅速把展恬拉开,急剧的拉力让展恬几乎打了个趔趄,随后屁股上就是两巴掌。这是娘第一次打自己,屁股上辣辣的,展恬扁扁嘴,大哭起来。
      娘也哭了,展恬纳闷,挨打的不是她吗?娘怎么会哭呢?可是娘哭得好伤心。展恬摸着屁股,哭着拉娘的衣角,爹微微笑着道:“好了,恬儿是撞到我的旧伤了,没事的。”
      可是娘哭得像个任性的孩子,展恬抽抽噎噎道:“娘眼睛里发大水了。”
      展昭温润笑道:“看女儿都笑你了,大哥来看看,那个坚强的沈晗到哪里去了?”
      “不坚强,不坚强,就没坚强过。”娘靠在爹的怀中,撅着嘴说。爹轻轻抚摸着娘的头发,半垂星眸,澄澈眸中闪烁着明亮爱怜的光芒:“好,不坚强,咱们晗晗和恬儿一样大好不好?”
      展恬眼中挂着眼泪,张着没门牙的小嘴笑了:“那娘也要唤爹——爹了,我就喊娘姐姐了。爹就有两个女儿了。”
      娘终于破涕为笑:“又想让我唤你爹,没门!”
      展恬拍着手笑着跳着,欢声唤着:“姐姐,姐姐!”
      一抹嫣红出现在沈晗的颊间,如少女般娇羞,展昭的目光依然温煦而清澈,两人似乎回到多年前那个夏天的晚上,她刀伤初愈,观荷回来展昭背着她慢慢的走。她柔声问道:“大哥,你小时候你爹一定背过你吧?”
      “难不成你想唤我爹?乖女儿。”
      那时候,她才是十八岁的少女,展昭也不过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他们的感情,甜美而朦胧,如春日的江南烟雨,也是淡淡沉醉的女儿红。人到中年,再回首那一幕一幕,分外美好——开封府的傀儡戏,城楼上的烟花,汴河的曙色初升,携手在细雨中慢慢的走……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陈酿,无人可分享的芬芳。
      她轻轻依偎在展昭怀中,那微凉的手拂过她的长发,她忽然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是坚强的女子吗?人们都说她是,可是她知道,没有沉稳如山的大哥,她无论如何坚强不起来。是身边的这个人,向她诠释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毅力,什么是担当。这么多年,他也会累,也会烦恼,也会叹息,但他从不颓废,从不晦暗,从不放弃。他是明亮的火,温暖他身边所有的人。即使为他付出所有,你不会悔,不会悔。
      时光静静地走,很久没有这样静静相偎的时刻了,只听见展恬软软的童音:“爹,我又飞喽,我又飞喽。娘,看我飞喔。”
      那红红的小衫子,灵活如蝴蝶。展昭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向女儿投去明亮的笑容。这是他最钟爱的掌上明珠,她的童年,应该只有欢乐,只有明亮。

      天府葆光针,这是令狐青能想到的唯一的有效的办法。展昭这是长期的积劳成疾,身体元气已亏,经络大损。此针法为令狐青师传独门绝技,辅以药石,能疏通经络,慢慢将元气回转,消散痼疾,但是过程异常痛苦。每三天施针一次,一共十五次,能坚持下来的人绝无仅有。半途放弃,更会加剧病程,令狐青坦然将利弊都告知展昭夫妻,然后等他们的决定。
      “治。”展昭平静的就说了一个字。这是没有退路的战斗,支撑他走下去的,是家人。对这个家,他亏欠太多,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职事上,这个家,将人间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天伦和温暖给了他,他给他们的却是太少。这场大病让他意识到必须为妻儿挺过去。执法多年,他威望素著,无数宵小奸邪为之胆寒,但同时,他知道,也有看不见的险恶在黑暗中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他如果有不测,这帮邪恶的势力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开封府的兄弟,固然会用生命保护他的妻子和孩子,但爱护妻儿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倒下。
      “好!”令狐青深知这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奇迹,会在这个有强大意志力的男人身上发生。
      治疗是在家中一间安静的屋子,展翼陪着父亲。这样惨烈的过程,女人不能在旁边。
      治疗前,令狐青整理着器具,好似轻松的笑道:“展大人,治疗过程中,惊跳挣扎会影响我进针,换了别人,令狐青会提议要不要用绳子绑着,但展大人就不用了。”
      展昭颌首微笑:“展某忍得住,不会惊扰先生。”
      令狐青取出针具,然后让展翼为父亲脱去衣服。展翼略有些赧然,少年的他和父亲有着淡淡的疏离。扶持父亲的过程中,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有些羞涩,但是却感亲切,特别是看到父亲带着欣慰的目光,他突然感到了作为长子的骄傲。
      看到父亲满是伤疤的身体,展翼震撼了。父亲的话很少,也从不在儿子面前谈论自己的功绩,甚至连破的那些案子他也很少说起。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展昭注重的是儿子的学业,不时会敲打。但是看到那一个个狰狞的伤疤,展翼知道了,他的父亲和别的父亲不一样。他的父亲,是英雄。
      刚开始进针时,不会太痛苦,令狐青故意闲闲的和展昭聊着天。
      “展大人,我记得这个伤是沙门岛那次留下的?”
      “先生好记性。”
      “那一次,”令狐青向展翼笑道:“是你娘的信把你爹拉回鬼门关的。”
      展昭亦笑道:“这是先生第二次救展昭的命了。”
      “展大人,你是上天故意给令狐青设的难题。令狐青一次次的担心,我这块牌子不能砸在你手里啊。”
      他慢慢地捻着针,道:“哟,这胸口的伤可是险。”
      “北辽那次,没防备。”
      “这是九死一生了,”令狐青叹道:“展大人,这一劫难逃啊。”
      展昭滞了一滞,低声道:“内子以自己鲜血和入羊奶中,将展昭救了回来。她自己气血两亏,大病一场。”
      “好夫人呢。”令狐青叹道:“展大人的这份福气,世上有几人能得到?”
      随着治疗的深入,翻天覆地的痛苦随之而来,展昭无法说话了,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脸颊上滚落,紧紧的抿着嘴,咬着牙关,死死攥住展翼的手。这是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曾手持青锋斩奸除恶,为国家,为朝廷立下多少奇功;也曾呵护妻儿,将多少柔情传递给他们。如今却紧紧攥在儿子手中,满是汗水,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抵御痛苦。
      展昭剑眉紧蹙,英俊的脸上汗水纵横,紧紧的阖着眼,用毅力抵制一拨又一拨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痛苦。他努力集中着思想,以回忆来抵抗这难忍的痛苦。他回忆他办过的案子,似乎看到开封府搭起的擂台,江湖上的令牌即将被马七夺去……,似乎看到冷大娘带着冷轩,立于寒风之中,哽咽着看他取出亡人的腿骨,他必须十二分的珍重和小心,每一次执法,固然是天理律法当先,但人情仁厚,不可伤了无辜者的心……。他似乎看到妻子冲进帐篷,脸无血色,深深的愧疚顿时涌满了他的心房……。他又似乎看到小小婴儿的女儿趴在他胸口,和他对视着,那是最明澈的双眸……。
      尖锐的痛苦逼得他无法呼吸,儿子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痛苦之中他有一丝丝的欣慰。这是他最器重的长子,他对他分外严格,是因为几许期望,几许希冀。对女儿,他柔情四溢,溢于言表。对儿子,他将深深的爱藏了起来,给儿子的,是更严格的磨砺。儿子是家族的传承,也是天上高飞的鹰,唯有优秀的品质,才是鹰的翅膀。但两个儿子多多少少都见他有些怕,这也是让他微憾的。如今,父子俩的手握在了一起,他有着喜悦的骄傲,孩子长大了,在他□□极端痛苦的时候,展翼用自己的力量,给了他平静和安慰。
      儿子用手巾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他缓缓睁开双眸,漾开一丝极淡极淡的宽慰的笑意。展翼心痛的说:“爹,痛你就喊出来。”
      他轻轻的,几乎只听见气流颤动的声音:“你娘……在外面。”
      展翼不知道爹怎么会知道娘在外面,但是很多时候,父母就是这样的心有灵犀。父亲的头微微偏侧过去,凝视着窗户,似乎在寻找什么。室内已经下了帘子,但他相信,父亲看到了母亲焦急的目光。
      沈晗已经在外面站立了整整两个时辰。风雪飘在她的身上,她浑然不觉,她几乎站成了一个雪人儿。展淳和展恬看着她,连活泼爱笑的展恬都乖乖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般肃穆,紧张的娘是她第一次看到。娘附耳贴在门上,脸上没有一丝丝血色,连手指尖都是冰凉的,娘的眼睫毛都静止了。沉默的娘让展恬害怕,她伏在二哥怀中。二哥说:“恬儿乖乖的,不去吵娘。”
      “要爹……。”她扁扁嘴哭了。
      “令狐伯伯给爹施针呢,恬儿不能吵,一吵,伯伯手抖了……。”
      展恬不敢要爹爹了,她问二哥:“伯伯施了针,爹就好了嘛?”
      “是啊,爹慢慢就好了。”展淳道:“可是伯伯看病的时候,咱们要照顾好爹,不能让爹累着,知不知道?”
      “知道!”展恬重重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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