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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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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姁教弟



      老前辈的点评有所针对。

      孟熙在这部电视剧中扮演的人物,恰巧就是拥有赤子之心和医者仁心的纯白少女。

      国家电视台的开年大剧暂定名为《元鼎初始》,目前作家和历史顾问们讨论的重点是要不要改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比如《汉武帝》或者《汉武王朝》。

      改成《汉武帝》是完全可行的,毕竟故事就是围绕汉武帝这个开创年号传统的帝王展开的,这一时期的政治斗争与对外战争都非常有代表性,值得记忆的历史事件更是不胜枚举。至于“金屋藏娇”、“倾国倾城”、“风起云飞”、“奋不顾身”等一系列源出自这段历史的成语,也早为大众耳熟能详。

      孟熙刚进组,就认识了被指定扮演“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和“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的年轻演员。丁晓丽对这部剧的女性演员阵容不太满意,不满意的是演员的资历和名望,选角定位仍然延续了历史大剧一贯的水准,不会出什么差池。

      扮演陈阿娇的女演员皮肤白嫩、杏眼桃腮,笑起来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不上妆也担得起“金屋藏娇”的爱称。听说她父母都是文艺单位的,自小养得几分公主脾气。因为组里气氛严肃,话语权握在不苟言笑的专家手中,所以年轻演员都小心收敛,男男女女衣着保守,活像倒退了二十年。可“阿娇”偏不从众,她穿一件束腰的软呢外套,进屋一脱,就只剩下处处镂空的紧身针织裙,再把鼓胀胀的胸部往桌上一压,明黄色内衣轮廓分明,把持不住的工作人员一眼又一眼地偷看,就差没有当面吹口哨了。

      扮演李夫人的女演员在肤色上吃了些亏,乍一看没那么惊艳。她又喜欢扮老相,通身灰突突的,走路时缩脖含胸,堪比模特的身高要“藏”又“藏”不住,反而显得古怪。可她有民族舞功底,平日里再怎么躲躲闪闪,进了练功房就全不一样了,纤腰楚楚、回风舞雪,震住了大半个剧组。据说当初李夫人的候选人好几个,背景比她强的不会跳舞,背景比她差一点同时又会跳舞的不如她上镜。更何况在没有比她适合化妆的人了,古装剧的妆容倾向克制,但只要在她的面容里加入一点点色泽,就好象在水墨画里点了一笔红梅,登时那种骨子里的风流婉转就再也藏不住了。若论五官之美、气韵之妩媚,两三个阿娇加起来都要在李夫人面前一败涂地。

      孟熙的角色和汉武帝的后宫没什么关系。这是让她最满意的一点,也是让丁晓丽最不高兴的一点。丁晓丽觉得,即便是客串,也要师出有名,最好是个众所周知的历史人物。孟熙劝说丁晓丽,她在时间上无法配合拍摄进度,不如选个知名度没那么高的历史人物,既有利于二次创作,也有利于维护拍摄秩序。

      于是,孟熙得到了她的角色——义姁。义姁本是民间女子,因为习得医术而医治太后有功,被汉武帝封为女侍医。《元鼎初始》目前的剧本共计46集,义姁的戏份在二十集之后,人物出场不多,且多为后文铺垫,用于引出她的弟弟,酷吏义纵以及“不寒而栗”的来由典故。

      扮演义纵的演员年龄足足比她大一轮,放在戏外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她的弟弟,但古装可以模糊年龄界限,发套勒紧一些,整张面皮都精神又年轻。

      他们合作的第一场戏是“义姁教弟”:义姁要手持一根竹板,鞭笞弟弟、痛陈恶行。义姁的台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写满一张纸。这种独白,节奏很重要。孟熙提前在房间里小声演练,觉得不过瘾,又起了个大早,顺着后墙的破洞上了一处小土坡,找棵树对着念。她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掂掂,留下份量合适的,说一句,就抡起树枝往树干上抽一下,找节奏、找感觉。

      她的表演接近即兴式,除了重要的面试,或者人物有特别的口音,她很少提前反复练习台词,而宁愿保留自己最好的状态和激情,以便在镜头前能一次性迸发出来。这种表演方式的好处在于灵活,随着导演提出不同的要求,她能够现场调整自己的状态;也有一些戏剧演员会更在意自己的腔调与姿态,他们的表演会像是火车一样,行驶在自己打磨划定好的轨道上,很娴熟优雅,只是不好转向掉头。从孟熙的经验来看,导演们会更喜欢前者,因为电影是共同创作共同署名的作品,没有谁非要给谁让路,没有谁非要为谁配合。

      第一次进入历史剧剧组,她需要更加谨慎才行。在其他年轻演员的抱怨、吐槽中,她获知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这部剧的总导演其实只是冠个名,但他的名字很值钱,四大名著改编的影视作品中最早的两部就出自他的手笔,观众信任他、投资商信任他、“上面”也信任他,总导演的名字才是本剧最大的“腕儿”,一路护送着这部作品砸下了“开年大戏”的黄金位置。

      比如几位副导演不仅把文戏和武戏拆开分包了,还把室内和外景、群戏和夜戏等等也拆分开来,各自为政,这就导致同一个演员在不同的场景中,要接受不同导演的不同指令,这些指令可能会把人物带往不同的方向,但大家都不是很在意,因为最终剪辑往往大刀阔斧,把演员个人的努力剪得七零八落。

      比如就像是各行各业都会有老乡会抱团的现象,电视剧行业的工作人员也一样抱团,副导演是总导演的班底,因此都算是京派,对于北方演员会多照顾一些,南方演员念台词稍微有点口齿不清就要被嘲笑;可作家是沪派的,剧组里有几个影响力不错的演员和重要的资方代表也都是沪派,他们常在一起,因此也很有话语权;至于孟熙自己,则因为海外背景,干脆被其他人归入了外地派,只有孤零零两三位港台地区赶来的“盟友”,还俱是台词都撸不清楚,要靠后期配音的家伙。所幸武指和灯光也是“外地派”,多多少少能给他们一点照顾。

      因为各自为政的现象严重,剧组里真正的主心骨不是旁人,正是点评了孟熙的老前辈——盛江。盛江以一己之力,揽下汉武帝的老中青阶段。投资方原本很希望捧年轻演员出演青年汉武帝,也在筹备初期提议盛江从中年开始演起。但盛江对此非常不满,认为这样会让观众分心,但实际上只是因为汉武帝年轻时代的戏份足够吃重而已。盛江能够力排众议,达成所愿的原因也很简单:副导演们顶多算是总导演的学生或者团队成员,只有他本人才是总导演的“嫡系”!他们一起开创了国产电视剧的黄金时代,既是工作中的好搭档,也是生活中的好朋友。有传闻说总导演两年前动过一次大手术,盛江闻讯就撂下望眼欲穿的整个剧组,自己飞到医院去看望导演。他赶到时导演刚出手术室不久,全麻昏睡,他就站在窗边凝视病床上的导演,整整站了几个小时,震惊了住院部在岗的所有护士,也震惊了导演的妻儿家人,传出去又成全了一段真金火炼的“男人之间的友谊”。总导演不理事,盛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总导演的代理人。有他在的拍摄现场,所有人都要战战兢兢,不知道他要发出什么话来,代行怎样的导演职责。副导演们一般也不和盛江硬抗,遇到不开眼的年轻人还会安抚几句。毕竟,有盛江冲在前面把坏人做了,他们才能既把活干了,还落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像盛江这个年纪的人,最是刚愎自用,也最容易对人有成见。

      可孟熙在专业水平上也积累了一定的自信,并不担心挑战。甚至,可以说,她不怕有人来挑剔自己的演技,反而是怕没人认真观察、判断、鉴赏她的表演。就像奥数拿过奖的学生不怕老师搞课堂测试,还有点小期待呢!

      当然,她也要用心,些微细节都雕琢完美。她是丁阿姨请来的“外援”,多少人盯着她,在业务水平上务必精益求精。

      枝条抽在粗壮的小树干上,她感受到某种富有弹性和韧性的劲道震在掌心。她将枝条攥得更紧,一下又一下,按照语气的轻重缓急,打下去。义姁爱不爱弟弟?爱之深,责之切。要不要有一些舍不得?要不要多一点心疼?不!她看弟弟是个混不吝,当然要狠狠给个教训!义姁是什么人?西汉时期对女性的压迫与约束还没有后世那么系统严苛,这一时期有太后改嫁、公主越礼,民间更是婚恋自由乃至无媒私通,正因为社会风气开放,义姁才有机会公开行医。民间行医,条件艰苦,虽然受益于此前巫医一体的影响,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较高,但钻研和继承医术,非得有常人所不能有的毅力。若是家境富贵,谁家女儿去走街串巷?义姁的职业,说明她出身平民百姓,既有养家糊口的实际需求,也有对医术的尊重与热爱,更有对病人的关怀爱护、感同身受。义姁当然是善良的,但摆在善良之前,还应该是正直与胆识。

      盛江说什么天真善良,其实是男人对女人的期待与理想。孟熙揣摩义姁,是从现代女性视角去理解一位历史上的伟大女性。义姁治病救人,怎么能容许弟弟偷鸡摸狗?从仅存的史料记载来看,在王太后想要赏赐义姁家人的时候,义姁并非只是出于礼节而替弟弟自谦自谤,她或许是真心觉得弟弟胸无大志,不值得提携。

      让这样一位博爱众生的医者失望,义纵犯错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义姁给过弟弟时间和机会,却没有看到弟弟的改变,才慢慢消磨掉对弟弟的期待。

      现在的义姁,还不是那个会在太后垂询时平静回答弟弟“行为不节,不可为官”的义姁。她是该伤心的,也是气愤的,更是对弟弟改邪归正充满期待的。

      所以她长篇大论,从义伯辅佐成汤、缴灭三凶开始,说到“义”姓之荣、宗族之礼;又从父母早逝、生活不易、姊弟相依、勉强度日,说到做人应守的本份,应有的德行,应尽的公义。姐姐含泪痛陈弟弟过往的斑斑劣迹,直到弟弟怒吼一声,从条凳上爬起来,直接跑出家门。想要喊弟弟回来的义姁,却在门口遇到来求医的病人,救死扶伤的本能掩盖了亲情与温情,从此姐弟离心。义纵长大后虽然重回正轨,却大开杀戒、罔顾性命,俨然是专门要和姐姐的志向作对。

      孟熙把这段词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才渐渐找到了让自己满意的节奏。她高高兴兴扔开树枝,拍拍手,对自己说:好的,就这样!

      她对自己说话,音量比念台词小得多。可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七零八落的掌声。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好几位同组的演员,年纪都比她大,笑眯眯鼓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她笑得尴尬,明白是自己没考虑充分:大家都是同行,有晨练的习惯一点不奇怪,她进组又晚,发现个空地就直接跑过来,想必是占了人家的地方。

      好在空地上不插招牌,更没人要和她理论,倒是有能说会道的同事愿意赞美几句,她就怪不好意思地道谢。

      原本是件蛮巧合的小事,过后也被人捅到盛江那里。盛江随便拿这件事来教训他看不顺眼的年轻演员,张口就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演得够好了?你学学孟熙,人都影后了,还不是每天早晨对着树背台词!你呢?你连台本都摸不着边吧?”

      孟熙哪里“每天”去背台词了?被同事们堵上一次之后,她就改在宿舍里小声嘀嘀咕咕了。

      可盛江不肯放过这个梗,俨然是越说越上瘾的节奏。孟熙的戏份还没开拍,其他演员的好胜心已经被吊起来了,还有年轻的同事私下逗她:“回头我们去观摩影后的表演课,你可不要藏私啊!”孟熙苦笑着解释了几次,没什么效果,只好索性由大家逗趣。

      在“义姁教弟”这一场中,姐弟俩都还年轻。孟熙试过戏装,蓝色深衣、文锦镶边,简朴大方,符合民间女子的身份。妆发虽然没现场做好,但她看到了服装设计团队的人物效果图,义姁奉诏入宫为太后诊病前只有两套戏装,布衣荆钗,鬟发半挽,很是清丽脱俗。孟熙觉得自己并非爱屋及乌,剧中贵族女性的服装固然华丽富贵,但这一时期的服装装饰元素没有后世那么精致细腻,图案花纹堆砌在一起,反而不那么容易和人物协调。中年女演员应该能驾驭这样夸张的装饰元素和华贵复古的金钗,年轻女演员披上戏袍,就不知道是人穿衣服还是“衣服穿人”了。孟熙没这般顾虑,兼之国内此前并未拍摄过规模如此宏大的西汉历史剧,全组服装都是新做新上身,不必借其他组的旧衣穿,作为没什么选择权的演员来说,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有制片邀约,妆发组悉心照顾,灯光师十足给力,孟熙几乎不担心上镜效果。又因为盛江的“前期造势”,轮到她拍摄这一段时,里三层外三层的同事几乎把内景棚围得扎扎实实、密不透风。人人瞪着两只眼、抿着一张嘴,就要看她怎么演义姁。

      义姁出场就是一句怒斥:“你给我趴下!”转头取出家法——好宽一柄竹尺,孟熙手小,握住已经有些勉强。她沉了口气,皱眉看看竹尺,反手一下,却抽在了条凳腿上。“啪”一声打得响亮,对方却毫发未伤。

      这不是剧本上描写,她是在给对方递戏。“义姁教弟”当然不能真打演员,对方腰臀里垫了垫子,先拍个全景,她象征性地打两下,挨打的后面就可以撤了。镜头给义姁特写,观众留意不到她在打的其实是空气。整段戏里给男演员发挥的部分不多,她想先递给由头过去——据说曲艺行也有类似的行规,戏份吃重的一方要给配戏的人搭把手,引着戏份不足的上来先亮个相。

      义姁打空,是因为不舍,也是因为吃力,或者是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义纵发现姐姐摆了架势却没打中自己,可以给出相应的反应,“哎呀呀”大叫或者抱委屈撒娇,都能在这个镜头里抢一个彩儿。

      遗憾的是,不是所有演员都心明眼亮。扮演义纵的演员没有反应,她就接着演下去,眼含不忍、声色俱厉,念一句,打一下,这回是要落在垫子上,她牢牢抓着竹尺,没叫道具碰到对方其他部位。

      这个镜头不长,导演也很满意,原本可以一条就过。

      可盛江不满意。他还穿着少年天子的戏装,不知道是刚下戏还是即将上戏,挥舞着宽大的衣袖指责刚从条凳上坐起来的男演员:“你是死人吗?给你时间,给你机会,不知道把握?你就是叫一声也行啊!你叫一声来听听!来听听!”

      男演员一翻身又趴条凳上了,头也不抬说:“再来一条!”

      行吧!这回大家都较上劲儿了,也不知道要重拍多少条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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