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大圣

　　之前每次提起，都美好遥远的仿佛在天之彼端的花果山，如今坐在筋斗云头，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陆婉秋原本担心自己与一群猴子生活会不大习惯，可是幽居山林，吸风饮露，瓜果野味，一样不少，熟悉之后，与之前在斜月三心洞里学习修行，似乎也并无多大分别。
　　猴子们个个通灵，一开始交流起来有时候犹如稚儿，颇为费力，可是学习能力却十分强大，聪慧的与人类并无多大差异。没过多久，便能与陆婉秋交谈自如，沟通流畅起来。
　　她便这么留在了花果山上，大家都称呼她为悟真仙子。

　　这个称呼问题，其实一开始也有些为难。
　　最初瞧见她跟在大圣身后，笑意盈盈的从云头迈下来时，年迈的老猴子问起她，大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我师妹悟真。”
　　“原来是大王的师妹！”长老咳嗽了几声，“我原以为，是大王带了个夫人回来！”
　　它年迈耳背，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嗓门大得很。陆婉秋站在大圣身后，听得一字不漏。只是不管大圣说她是师妹，还是这位长老误认为是夫人，她都只是笑着。
　　“你们家大王以后要是有夫人，”陆婉秋玩笑道：“那得是天边的紫霞化作的美人才配得上。”
　　她开着玩笑，大圣转过头来朝着她呲了呲牙，不大高兴：“就你话多。”
　　可是陆婉秋却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跟在他的身边，来到了传说中的花果山。

　　很快方圆百里的妖怪，都知道花果山原先的猴王学艺归来，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如今他有名有姓，大名孙悟空。还有个师妹，名叫悟真，与他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他与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禺狨王结为兄弟的时候，那美貌的少女便在一旁含笑为他斟酒。
　　牛魔王心里悄悄的琢磨——若是自己能拜入仙人门下，决计小心翼翼，绝不出格，好以后能位列仙班，怎么孙悟空却被逐了出来？听他说来原因，却只是因为在师兄弟面前显摆七十二变？这等小事，何至于逐出师门？
　　听说神仙最是忌讳男女之情，莫不是与这位师妹有了什么情感纠葛，犯了禁忌，坏了人家女孩子的清白，惹怒了仙尊，才被赶出师门？
　　其他几位兄弟私底下一嘀咕，大多想的八九不离十，再去看陆婉秋，她怡然自若，安排着猴子猴孙们奉瓜上酒，俨然一副花果山女主人的模样。就更加觉得她与大圣之间情愫朦胧隐约，关系绝非普通的师兄妹。
　　头几年他们觉得大圣要隐瞒自己被逐出师门的真正原因，于是避嫌只称陆婉秋师妹。然而好几年过去了，他们相处越发自然，相互相伴，宛若一体。无论如何，也没有哪个女子能与一个男性同住这么久之后，还能以未出闺阁的名号称呼。不知不觉，除了花果山以外的小妖怪们，都悄悄的改了口——
　　花果山那位孙悟空孙大圣。
　　花果山那位悟真夫人。

　　大圣意识到这个称呼的改变，是在一次赴宴之时。
　　他与牛魔王醉饮正酣，直从傍晚一直喝到了快要午夜，便理了理身上簇新的长袍，站起来告辞。
　　这么多年下来，几位兄弟都差不多清楚花果山的“门禁”时间——这规矩说出去实在不够“男子汉气概”，可他们的美猴王兄弟却理所应当一般的一直被这样管束。
　　偶尔有几次，几个兄弟硬要他留下，他只说“她在等我回去。”
　　若是闹他重色轻友，他依然毫不忧心自己会被看成被女人管束的窝囊废，只是继续推辞：“——她会来找我。”
　　“她学艺不精，天黑夜重，我担心她。”
　　于是时日一久，大家也都很习惯他到点告辞了。
　　只是这日，他起身要走的事情，不知触动了牛魔王的什么伤心事。他望着大圣，幽幽一叹，“唉，我家那位母老虎，若是有你家悟真夫人一半温柔体贴，我也不至于天天不愿归家。”

　　原本有些微醺陶然的大圣霎时一愣，“夫人？”
　　“唉，兄弟，不是我说，你连怕老婆的名声都不在乎，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呢？”
　　“……什么名分？”
　　“悟真仙子跟了你不少年了吧？一个夫人，怎么也是当得起的吧？”
　　“……什么夫人？”
　　“我说，兄弟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
　　“……她有喜欢的人。”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登时让牛魔王瞪大了眼睛，“啥？！悟真仙子有喜欢的人？这不可能吧！”
　　大圣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想起每次陆婉秋提起那人时的神采，便没什么好声气：“她的英雄熔岩为甲，挥焰成袍。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刀枪不入，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乃是个盖世英雄，我哪里比得上？”

　　……
　　大圣一身白袍，趁着月光慢慢的走回花果山的时候，猴子们都睡下了。他跃进水帘洞里，悄无声息的向着石洞的更深处走去——那里是为陆婉秋特地挖出的石室。
　　里面烛光摇曳，少女仍未入睡，正蹲在地上，整理角落里木箱里的衣物。
　　听见大圣的脚步声时，陆婉秋头也没回，将膝盖上叠好的一摞白衣，仔细的放在木箱的一角。“你回来啦？”
　　“嗯。”
　　这语气与往日有些微妙的不同。
　　陆婉秋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大圣坐在石桌旁，正蹙着眉头盯着那燃烧着的烛心，却又在走神。
　　这模样让她站了起来，忍不住走了过来发问道：“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原来别人都叫你夫人？”
　　“啊？我吗？”陆婉秋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谁的夫人？”

　　大圣没好气道：“一个臭猴子的夫人。”
　　“哦，你说你呀？”陆婉秋坐了下来。
　　她见他似乎有些生气，便看起来毫不在意，满不在乎的开解他道，“你要是不喜欢别人把我和你扯到一块，你就当我是个特殊些的猴子猴孙好了——我帮你管着花果山，当你的管家，报答你给我地方住，东西吃的恩情……怎么样？门客的身份，会不会比蹭吃蹭喝的师妹身份和夫人身份让你高兴一点？”
　　大圣没说话。
　　“而且，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知道就好，”说到这里，陆婉秋顿了顿，垂下了眼眸，“你就随别人怎么想，不要管就是了。”
　　石室中霎时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也没听见任何回应。陆婉秋轻轻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要睡了。其实夫人和师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你就不要烦恼了。”

　　听她说了这话，大圣便站了起来。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出去，然后察觉到身后一暗，想必是少女吹熄了蜡烛。
　　他走出甬道，来到了水帘洞里，闷不吭声的在猴群中找到了自己的王位，翻身躺了上去。
　　离得最近的长老年纪大了，睡眠太浅，于是一下子便睁开了眼睛，正好瞧见大圣躺在王座上，却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洞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它悄声道：“大王何故闷闷不乐？”
　　大圣撇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出口询问道：“长老……你可知道，如果有了夫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不就像是大王您与悟真夫人的模样？”
　　“……我与她不是夫妻。”
　　“这世上啊，有些人说是夫妻，却不像夫妻，有的人，不是夫妻，却像夫妻，那到底怎么才算是夫妻的模样呢？”
　　“您与悟真夫人相互挂牵，相互爱重，这和夫妻又有什么不同呢？老身还记得您与悟真夫人刚回来不久的时候，第一次外出饮酒，彻夜未还，悟真夫人慌得不行，一直在安慰自己您法力高强，怎么也不会出事，却还是忍不住挂念您，大晚上去找您。”
　　“结果您自己回来了，与悟真夫人错过了。变成您开始担心了，说夜深不见五指，悟真夫人修为不够，若是碰见不长眼的东西受了欺负，那该怎么是好。于是火急火燎的又冲下去找人。”
　　“那天最后您回来的时候一脸怒气，悟真夫人看起来刚刚哭过，可是您却是牵着她回来的。而且再也没有彻夜不归过。”
　　“老身没见过多少人类，也没见过多少人类夫妻，可要老身来说，这还不能当做夫妻，那还要怎样才像是夫妻呢？”

　　听了这话，大圣又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说：“睡吧。”

　　然而梦到正酣，他恍惚中瞧见自己一身白衣，化作一位白衣秀才，茫然立在一座庭院之中。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座绣楼，二楼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露出了半张娇艳的脸。
　　陆婉秋含着笑坐在窗边，凝睇着他，说，“呆子，你的金甲圣衣，五色云彩呢？”
　　“我要嫁的人，必须得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要穿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的云彩，在万众瞩目下迎娶我。”
　　“可是你呢？你不过只是只猴子。”

　　你不过只是只猴子。
　　这句话让大圣倏忽一惊，恍惚中他像是回到了与她初遇的时候，他被人用镣铐拘着脖子，而她是千金娇养的大小姐，犹如珍宝一般，被藏在层层叠叠云雾般的纱幔之后，珍而重之的不许旁人轻易看上一眼。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瞧见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床边。
　　一个低声道：“是他？”
　　另一个轻声回道：“不错，是他。阳寿已尽，拘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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