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遍是桃花水

　　每个人都有过去，快乐的、悲伤的、平凡的。

　　陆离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只当自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有些时候，陆离会努力回忆，结果只是想起一些零散画面，不真实的，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渐渐的，他放弃了那些看似如陌生人的故事，也提不起兴趣累积自己的故事。

　　闻天，就像一只沾满了墨汁的笔，在一片白上写下了故事的第一个字。

　　只有一个字。

　　仅有的一个字，强迫陆离重新书写自己的故事。

　　望着前方被侍卫前呼后拥的闻天，陆离一阵恍惚。

　　一名侍卫朝着后方招招手，示意大家快些走。

　　梁大人苦哈哈地捶捶腰，急忙赶了上去。

　　一路上，夏侯闻天和梁大人走在最前，陆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在最后。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到衙门口了。这时候，丫鬟翠儿狼狈不堪地跑过街角，直冲他们而来。

　　翠儿的衣裙下摆满是鲜血，额头上也有不少血痕，面色惨白，神色惊慌，见前方有不少人正朝衙门走去，开口惊呼“救命！救命啊！”

　　陆离听到翠儿的声音猛地一愣，下一刻飞步跑到最前面，越过了夏侯闻天与梁大人。翠儿脚下打了趔趄，摔倒在地，陆离急急将她搀扶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翠儿见是陆离，如见了救星，慌慌张张地说道：“王大哥和严大哥死了。”

　　“谁杀的？”

　　“是，是先生。”翠儿哭了出来，“我被他踢了一脚，脑袋撞到桌子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就见王大哥和严大哥都死了。陆捕头，先生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杀人啊？”

　　“这是多久的事了？”陆离急问道。

　　翠儿说：“我出来前，王大哥的身子还是热的呢。”

　　那就是没隔多久。陆离放下了翠儿，招呼都没打一声，一个纵身跃上的屋顶，眨眼间的功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

　　夏侯闻天的脸色早已阴沉下去，叮嘱身边人照顾好翠儿和梁大人，随后追着陆离而去。王爷都走了，侍卫们岂能留下？几个青衣人纷纷跟了上去。

　　陆离似乎知道该往哪里追，脚下不停，很快便到了驼峰山的土地庙。白天，他埋在庙里的东西已经被挖走，只留下黑乎乎的洞口和周围翻出来的土。

　　陆离四下看了看，提高了嗓门大喝道：“地图还在我身上，想要吗？出来！”

　　话音在山中随风而飘，传到远远的紫竹林中，惊起无数飞鸟振翅而起。陆离的目光落在那片紫竹林中，就势便要飞跃过去。

　　夏侯闻天及时赶到，在半空中硬是将陆离抓了回来。

　　落在断崖上，闻天正色道：“你过不去，不要冒险。”言罢，回头对青衣人说：“你们从下面小路赶过去，要快。”

　　青衣人的行动很快，且无声无息。

　　陆离不甘心，甩开夏侯闻天的手，想要跟青衣人一同前去。就在这时，从紫竹林中传来浑厚的喝声。

　　“陆离，我真是低估了你。”

　　一听便知是用内力传过来的声音有几分陌生，陆离转身走回山崖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有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师爷齐午，我也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武功如此之高。”

　　很快，林中又有声音传来，“我好奇一事，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

　　陆离低声自语：“废话真多。”

　　夏侯闻天凑到陆离耳旁，低声说：“尽量拖着他，我过去。”

　　陆离转头盯着闻天，眨眨眼，“多加小心。”

　　夏侯闻天淡淡而笑，转身走开，准备去捉拿藏在林中的齐午。

　　为了拖延时间，一向不爱言语的陆离尽量多说些话。

　　“齐午，你已经暴露，还杀了两名捕快。现如今说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俗话说得好，就是做鬼，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陆离怒道：“那你出来，我让你做个明白鬼！”

　　林中的齐午肆意大笑，“陆离，莫要耽搁时间了。你告诉我何时怀疑我的身份，我也告诉你一桩小秘密。”

　　小秘密？陆离心中疑惑，但不可否认，吴家案中的确还有两处尚未查清。于是，说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今晚在吴家，邹子恒曾问我，吴家案第二日清早，你亲眼见他走城门入了镇子，也是你带他来到府中。待我确定邹子恒是谭虎时，也知道他是杀害吴沈一家真凶，如此一来，他必然是吴家案当晚来到本镇，何来第二天一早在镇子大门处与你相遇一说？齐午，你骗了我。”

　　竹林中传来几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陆捕头，真是机敏过人呐。”

　　“事实上，我真正怀疑你是在见过孙老板之后。”陆离大声喝道，“孙老板从外镇带回两个一模一样的火折子，其中一个赠与大人。但，大人的火折子却留在了更夫孙玉身上，可想，必是有人要嫁祸大人。府中之人，谁能有机会接近大人？除了我，便是你。”

　　“陆离啊陆离，枉我方才赞你机敏过人，怎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孙玉并非邹子恒所杀，他没那个功夫，是我杀了孙玉。至于因为杀他，你慢慢琢磨吧。”

　　“是你杀了孙玉？”这也是陆离想不透的第一个疑点。

　　按照陆离所查所想，邹子恒带人潜入吴家，逼迫吴沈交出金矿位置图，不遂后杀人灭口。那么，邹子恒便没有时间杀害孙玉。

　　原来，是齐午杀了孙玉。而让陆离捉摸不明白的第二点便是孙玉与吴家案究竟有什么关系，惹来了杀身之祸。

　　陆离大声喝道：“齐午，你要逃？不想要图吗？”

　　“夏侯王爷都到了，怎么可能拿到图？罢了，就当是送你玩玩吧。”

　　“齐午！胡见喜和邹子恒已经被擒，你以为能逃得走吗？”

　　“那就好看王爷功夫如何了。”

　　陆离急了，“莫要做缩头乌龟，出来！”

　　陆离再说什么，已然听不到齐午的回应。陆离暗想，闻天的侍卫应该已经找到齐午的藏身之地，只是不知道，闻天还需多久才能赶到。

　　陆离等不下去了，转过身对留下来的几名青衣人说：“我要赶往紫竹林，你们呢？”

　　为首的一个青衣人正是与陆离打过照面的少年，少年没了青布遮面露出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他紧接着陆离的话，回道：“早就想去了啊。”

　　于是，陆离带着余下的几位青衣人速速下山。

　　夏侯闻天的轻功要比侍卫高很多，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地点时，他的四名青衣手下，一死三伤。而齐午，逃得无迹可寻。

　　陆离等人还没进林子，就见夏侯闻天抱着一名青衣人，剩余三个相互搀扶，一同走了出来。

　　众人迎了上去，少年青衣问道：“王爷，小羊怎么了？”

　　夏侯闻天面色阴沉，“带回京城安葬。”

　　陆离在惊讶之余，发现剩余的几名青衣人围拢在闻天身边，有人接过小羊的尸体，背在身上，也有人去照顾受了重伤的三人。

　　夏侯闻天缓步走到陆离面前，说：“齐午，我会抓到。现在，我要先处理兄弟的后事。”

　　陆离什么都没说，从头发里取出一根细细的竹筒，交于夏侯闻天，“这是地图……收好。”哎，王爷二字还是叫不出口啊。

　　夏侯闻天痛失爱将，哪有旁的心思，将竹筒收好后，召集众人赶回府衙。而陆离，则是只身进了紫竹林，想要看看齐午与青衣人打斗的地方。

　　陆离回到府中时，被告知梁大人还未休息，正在书房等他。

　　进了梁大人的书房，陆离才感到疲惫不堪。梁大人亲自为他斟满一杯茶，放在桌上。

　　茶香飘荡，门窗将吵闹声隔绝在外，恍惚间，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陆离微微叹息了一声，心中有太多事，都不知从何说起。

　　“陆捕头，莫要自责。”梁大人知道，陆离是个心事重的。

　　陆离想了想，才说：“齐午，我从未看出他身怀绝技。便是我，怕也打不过他。”

　　“所以，不要自责了。”

　　陆离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梁大人坦言，他并不知道齐午是细作，当初只是怀疑几个人罢了。虽然齐午也在怀疑之列，但还没查个明白，就被王爷劫了去。

　　“闻天……”陆离忽觉再叫闻天，已是不恭，便改口道：“王爷为何要劫走大人？”

　　梁大人苦笑道：“谁知那鬼见愁怎么想的？他自幼便是一副谁都捉摸不透的心肠。若是能明白他，你家大人也不会落个被劫走的下场。”

　　陆离听不懂，蹙着眉观望大人的神情。梁大人抿着嘴，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陆离便问：“大人，是不是还有话叮嘱？”

　　梁大人点头，正色道：“接下来的事，莫要参与。”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地方、陆离还是远离为好。

　　陆离明白大人所指的是什么，亦或说：除了大人指出的一条路外，他还有第二条路吗？

　　没有。

　　天色渐渐发白。

　　镇大门刚刚打开，黑衫骏马，风尘仆仆跑进了驼峰镇，一路跑到衙门口儿，亮出令牌，急言有要事禀告王爷。

　　夏侯闻也是刚刚回到房中，两名青衣人将房门关闭，外面还有四个青衣人把守。待夏侯闻天落了坐，一青衣人言道：“王爷，事前，我们并未受到孙玉这条线索。细想想，实在很古怪。”

　　夏侯闻天面沉如水，思索了片刻，才说：“守金人。按照邹子恒交代，孙玉一脉当是为吴家效力。守在山上，却不知金矿所在，这是不合理之处，不知金矿所在，怎么守？老七，你如何想？”

　　被唤作老七的青衣人上前一步，说道：“邹子恒也不知道。”

　　“说下去。”

　　“邹子恒乃胡见喜上线，齐午乃邹子恒上线。孙玉一脉的秘密怕是只有齐午知道，在山上那时王爷也听见了齐午与陆捕头的对话。他留给陆捕头也一道难题，便是因何杀死孙玉。所以，属下琢磨，要解开孙玉身上的迷，必须抓到齐午。”

　　夏侯闻天面露怒色，“不为孙玉也要生擒齐午，小羊的仇本王会叫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说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夏侯闻天一愣，遂咂舌蹙眉犯了嘀咕，“他是准备催死我？”

　　“王爷，不要在背后说皇上的坏话啊。”

　　“当面本王也说过。”

　　说归说，宫里来的人还是要见的。更何况，夏侯闻天料到来人是谁，所为何事。

　　果然，来人进了屋子，传达皇上口谕。

　　这口谕究竟说了什么，除了夏侯闻天与贴身的两名青衣人外无人知晓。不清楚的人，只见到天还没有大亮，夏侯闻天召集下属，迅速且安静地离开了府衙。

　　临走时，夏侯闻天勒住缰绳，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衙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日头还是老样子，东升西落。驼峰镇还是驼峰镇，富裕热闹。

　　吴家惨案就此了结。很多事无法公布于众，让梁大人为难了许久，好在没人追究那些细节，再加上梁大人心思缜密，没过多久，此事便已淡去。

　　朝廷嘉奖了梁大人，重赏了陆捕头。陆捕头还是那样，领了赏，谢了恩，照旧忙里忙外，只是，以往不喜言笑的陆捕头，变得更加沉默。从早到晚，也说不了几个字。

　　王爷夏侯闻天好像梦里的人，来过、离去、不留半点痕迹。陆离就当自己做了一个梦，醒来，继续当他的捕头。

　　一晃，便到了冬至这一天。陆离从家中出来，到了熟悉的小摊子上吃早点。

　　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粥，上来的却是鱼翅羹、圆滚滚的饺子。锦衣公子坐在他身边，笑道：“冬至冬至，补嘴空。多吃些，补补你这长少言寡语的嘴。”

　　在陆离怔愣之时，熟悉的眉眼儿正在身旁笑着，笑得好似无赖，没个正经。

　　这时，胖乎乎的梁大人捧着肚子急急跑来。还没到早点摊子，就扯着嗓子喊：“陆离听旨。”

　　一道圣旨，打发陆离跟随夏侯王爷继续调查乱/党/反/叛一案。陆离叩谢龙恩，起了身，对着夏侯闻天傻乎乎，呆愣愣。

　　夏侯闻天笑道：“事情还没完呢。齐午还没抓到，他与邹子恒、胡见喜受何人指使？他们的老巢在哪里？究竟多少人参与谋/反？小陆，你可有的忙喽。”

　　冬日的阳光晃了陆离的眼，唤醒他呆滞的神台。打了激灵，看看圣旨，再看看面前嬉皮笑脸的王爷。陆捕头照旧给四王爷冷着脸，只道：“王爷，卑职还有一小贼尚未擒获，不能随王爷前去。”

　　夏侯闻天蹙蹙眉，为难地抓抓头发，“小陆……”

　　“请王爷赎罪。”

　　“你这是抗旨啊。”

　　“十八年后还是陆离。”

　　当朝王爷急的直跺脚，最后朝着青衣人伸手，一根绳子递过来，夏侯闻天将绳子塞给陆离，低声道：“找个无人之处再捆行不行？”本王的脸面啊！

　　陆离会心一笑，如天上的日头，温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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