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作者:陋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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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古今各执一辞


      余火莲一怔,而后立时想起自己正在看着皇帝的奏章,不说窃密那绝对够的上僭越了,当下连忙手忙脚乱的收拾了摆好说道:“我就随便看看。”
      不想皇帝却是一笑起身说道:“有兴趣,朕教你。”
      火莲连忙说道:“没兴趣,也是因为实在没意思,才随手翻翻的。结果一看,除了张口要钱的,就是请求减税的。再不就是要求派兵的。全是让人头痛的小事。”皇帝披了外衣走过来说道:“先帝好祥瑞,自然每天都有收不完的祥瑞奏报,这一个灵芝,那一个白鹿,上边掉一张天书,下面挖一个神龟;左一个仙姑,右一个神人。到朕这,就全成了出不完的天灾人祸了。”
      火莲笑道:“那是皇上生性仁善,下面的官吏知道这样说就能要到钱。真要来个不知死活报祥瑞的,也得被皇上训的找不着北。”
      皇帝一笑,在砚中添了朱砂,火莲虽觉他病体未愈,便做此劳心之举,是有不便。也更知道他定下的主意,从未有更改的,只能劝他少批几本罢了。于是连忙续了水,将朱砂调好。
      皇帝坐于几案之后,见火莲调好朱砂还在那里站着,于是笑道:“陪朕坐这儿。”
      火莲一怔道:“好像不合适吧!”
      皇帝说道:“还怕朕吃了你啊!”
      火莲看似一脸无奈,只得勉强坐了过去的模样。心中七上八下深深不安的同时,却是窃喜不已。
      皇帝随手取了一本奏折,一看仍是涿州临会亭仓上报,连日多雨,新谷难干,而夏粮征期将过,仓司以老百姓送来的谷不干拒绝收纳。可好些交粮的百姓,远道送来因候收粮盘缠完了,真是发急。于是亭仓令仓司全部收下。为使这笔谷不致霉烂变质,在另放一处的同时,奏请凡来仓要粮者,不分先后,一列先支湿谷。火莲瞄见皇帝脸色甚是不善,心中不解,口中却是说道:“这倒是个难得的为民着想的好官。”
      皇帝冷哼道:“都是王佑三十年前玩剩下的老把戏了。”转而看向火莲,脸色才这缓了过来爱怜的轻笑道:“你整日只说先帝如何,朕看这奏折叫你来批,未必能比先帝强出多少。”说罢蘸了朱砂在那奏章上批道:枉食朝庭俸禄,尔心何在?!着三司着人赴涿州查办!
      转首看着一脸不解的火莲于是解说道:“他收百姓的湿粮,就定会有点数的克扣,或以十七两或以十八两为,甚而十九两或二十两为一斤,而等他出仓时,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十六两称了,这样,百姓多交了粮,要粮的兵士却少收了粮,可饶是这样,官仓到最后还要再报一两的损耗,说是湿粮的水份之失。自从三十年前,王佑在毫州玩了这么一次,中饱私囊的大吞了一笔,还被先帝提拔至三司,下面的官吏就恨不得争相效仿。后来被太后狠狠的严办了几个,才止住这风气。而今朕若准了这奏章,那么到时得利的是他,吃亏挨骂的人是朕。”
      火莲不服气的说道:“可皇上也只是以常情度之,万一他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呢?”
      皇帝淡淡的说道:“朕不是已经交由三司查办了吗?若三司着人去涿州取证查办他确实是十六两收入,仰或虽是十七两收入,却又及十七两出称,未曾折扣点数,实心为百姓着想,为朝庭办事,朕又岂有不奖之理。”
      火莲见皇帝想的面面俱到,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叹道:“又要防他是个像王佑一样的弄权小人,又要想他或是个像我爹一样真心为百姓和朝庭着想的忠臣,成天防来试去的,还真是麻烦。”
      皇帝对他宠溺的一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性急火大不得。”
      火莲强辩道:“反正我又不当皇帝。”
      皇帝闻言,脸色一黯。把这份批过的奏章放到一边,另取了一本过来。打开一看,却是方才火莲看过的那本,陈方请求朝庭拨发增补兵械盔甲的奏折。
      火莲见他发怔于是说道:“我把铁矿山还给你吧,这样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朝庭就近在铁矿山打造兵器给陈方的军队使用。”
      皇帝叹了口气,心疼的说道:“你现在位子坐的也并不稳,前阵子在陈州的还田于民放农归耕,已是让无间道内里的人们不满面的蜚语四起,而今再把展颢留给你的铁矿山明目张胆的交给朝庭,就更让人不服了,各州和府皆有矿山,朕也不差你这么一座铁矿,所以这铁矿山你还是留着吧!”
      火莲低低的哦了一声,然后保证声明似的说道:“我爹过逝后,我就告诉鲁风,叫他不要再铸铁钱,仍铸兵器和铁具。”
      皇帝不以为然的说道:“就是铸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各州和府都有铸钱之权,不过是铁钱而已,只要朝庭不发大钱,你们铸了也没用,而小钱,也比铁器多值不了多少,就是铸了也无妨。”
      皇帝一边说道一边在那奏折之上批道:“着三司拨银五万两,就近采买兵器铠甲补于陈方军中。”
      火莲不解的说:“就近采买?”
      皇帝笑道:“叫他们到你的铁矿山去买啊,你的那些兵器铠甲而今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卖给陈方。反正你现在不是正缺钱吗?朕是个穷皇帝,比不上你一开口就是上千万两,给你五万两先解解燃眉之急。”
      火莲说道:“押着现银由京城到边关,等你银子到了鲁风手中,再由神堂把银子给我押回来,商队的钱也早该过来了,我也不急了。而且路途遥远这银子在路上又极为招眼,还不如直接押送兵器呢。”
      皇帝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责道:“现在你遇事,脑子想的不是挺深的吗?今是怎么了?就不会转转脑子再说话。”
      火莲挨了训细想了片刻,明白了过来这才说道:“三司之中有无间道中的人,喜鹊收到朝庭要三司就近为陈方军中采买兵器的消息,自会告诉钱富,而钱富就会会知他们,要去铁矿山上采买兵器铠甲,只需把银子存入兴源钱庄,而后拿着钱庄的银票,就可以在铁矿山上通用,这样省了他们的押运之苦,他们自会同意。所以这钱明日就会进入兴源钱庄。”
      皇帝这才满意的一笑道:“不会有那么快的,就算朕的奏章回批,明日能到三司,可三司之中可不全是你无间道的人,他们就算会这么提议,那么三司也会先派人去铁矿山先问了价钱几何,兵器盔甲几许,质量如何,兴源钱庄里的银票又是否真的可以在铁矿山上通用。而后才回再返回京城这才把钱存入兴源钱庄,兑成银票,最快也要七天。”
      火莲不以为然的说道:“七天,单是御香斋,也能挣得两万两了,还有单就是京师的马堂,米行,布庄,码头,银楼,赌坊,古玩字画行的收入也能给我挤出三万两了。”
      皇帝冷哼道:“看展颢把你给惯的,朕是个穷皇帝,没你有钱,成了吧!”
      火莲看着他的脸色,口中强硬的说道:“你还是直接给陈方调拨兵器铠甲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不用你替我操心。”
      皇帝见他这般说,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御香斋,银楼和古玩字画行平时也多数收的都兴源钱庄的银票。马堂、米行、布庄、码头他们虽然多是收的现银,但却收入有限。难解你眼下钱慌之急,朕也知道你是觉得朝庭丢了铁矿山就已经够丢人的了,这会还去铁矿山采买,下面的臣子背后会怎么说朕。”
      火莲给他一语说中心事,倒也难以开口措辞。
      皇帝说道:“朕的事朕也自有处置,朕只说让他们就近采买,可没说让他们到铁矿山去买,这些个朝臣们的眼色都活的狠呢,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该说,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你若指着他们为朝庭实心用事,那是做梦,可却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若不信,咱们就看看这次兵器的采买,他们会扒下几层皮来。”
      火莲不解的说:“什么?”
      皇帝一笑道:“这次的采买,你要是能收到四万两,朕就树这采买之人为朝庭之中的廉吏。”
      火莲啧舌道:“这么狠,我却知道,鲁风一个铜板都不会扣我的。”

      皇帝一笑,沉思了一会说道:“火莲。”
      火莲转过头去看着他,却见他又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不说话,眼中颇有犹豫之色,不由的心下纳闷道:“有事吗?”
      皇帝看着他毫不设防的一脸纯净,终是心中一颤,轻声说道:“把你门下所有的商行交于你的钱物都减去三成。”
      火莲不解的迟疑了一下说:“过些日了吧,我这两天正钱荒呢,再说为什么要减去三成?”
      皇帝果断的说道:“停不得,这件事,越快越好。因为如果不减,只怕你连七成的钱都收不过来。”
      火莲不信的说道:“不可能。”
      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展颢,虽然你们身上同样有让人可以为之生死追随的气质,可是比之展颢你少给了他们一样很重要的梦想。”
      火莲一怔之后立时明白了过来。
      皇帝继而说道:“这就是展颢的过人之外,他能令二十四万人都为之不顾生死不计私利的尽心追随,那是因为他给这些人描绘了一个,可以成就大业,建立一个君明臣贤的理想国度的梦想。而你接位以来,对于这个成就大业之事只字不提,你破了他们心中唯一的美梦,他们的私心自然会起。再加上先前离开的那些人又没有受到什么重罚,到时候他们就会离开无间道,自谋出路,这些都是能替你挣钱的人,他们都走了,你怎么办?而你从今而后只收七成,给他们留下三成,虽只三成,却已是相当的可观,这比让他们一穷二白的一切都自谋生路要容易出许多。所以他们还是会选择乖乖留下来替你赚钱,也为他们自己积累财富了。”
      火莲不耐烦的说道:“行了,就你那一堆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来操心。”
      皇帝见他不听,无耐的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呢。”
      火莲听到他又提到孩子这两个字心头一动,却还是说道:“这不是一个好皇帝应当说的话。”
      皇帝一怔,只觉得而今的火莲时而精明通透,时而不谙事世一般,仔细想来,他是把关于无间道内所有的前景出路,都想了个通透。而对于一些突发的事情,他懒得去往细里深里去想,才会如此吧。于是叹道:“有时候朕就想,是不是先皇把福泽都享完了,剩给朕的就全成业报了,就该朕来当这么一个亡国之君。所以朕并不想让你把无间道给毁了,到时候你还能有条退路。”
      火莲忍不住说道:“无间道人从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再说,好好的,怎么就扯到亡国上了,要你这样的都成了亡国之君,那夏桀,商纣,周幽,胡亥,刘协,还不得高兴的从地下又爬出来啊!“
      皇帝被他的话逗得忍不住一笑,继而说道:“说的好,别的不说,就说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吧,商纣,胡亥,刘协,他们就该是亡国之君吗?”
      火莲不解的说道:“商纣王残暴成性,胡亥残害手足,刘协懦弱无能。他们不该是亡国之君吗。”
      皇帝一摇头说道:“什么残暴成性,自毁江山,这才不是商纣亡国的原因,其实商纣王此人能征善战力大无穷,若非因为运气太差,也不当成为亡国之君的。商亡国的真原因是那一年商纣刚征服了北方的戎狄,国力大损,而西岐当年大旱,饥民无食,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唯有打下商国才能得以相继,这才是商真正亡国的原因。这是周朝王室的史料所记,不会有假。你要有兴趣,哪天去御书房,朕找给你看。”
      火莲一呆,这倒是他从来不所不知道的,只是历来无论看书还是听父亲言谈,都是说商纣王残暴不仁,奢侈浪费,嗜杀成性,这才自毁江山,哪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
      皇帝见火莲发呆一笑道:“若当日宋不得不被拖入辽夏之争中,那时无间道由内趁乱举事,朕不照样是一个亡国之君。”
      见火莲不说话,皇帝又一笑道:“再说胡亥,不过被权臣小人们摆弄的一个傀儡而已,事情又哪由得了他。至于刘协就更是无辜,一个九岁的孩子,被推上皇位时,便已是权臣当朝,枭雄遍布,他不是无能,而是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也曾下过衣带诏,终是董承不力,事败而亡。就连诸葛亮也都说,汉实亡于平灵二帝。所以朕有时候恨大娘娘之余,也曾暗想,如果不是大娘娘当日及时铲除丁谓,架空王佑,让丁谓再发展几年,真不晓得这朝堂,又会是怎生一翻情景呢。”
      火莲的一翻心思却在顺着刚才皇帝的话往下想着:如果当日李承颂真的死在京师,爹就会立时举事,其后的情况真是殊难预料,再想到那条爹已打算好的,从新宅通往皇宫的秘道却是皇上故意送上门的,而当时爹的身边一个香香,一个小岸,一个茶落,还有那些他所不知道的皇上的卧底,想到这里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帝见他神色有异,笑道:“又想什么呢?”
      火莲颤声问道:“如果我当日真的杀了李承颂,皇上就会趁我爹在举事前聚集之时动手。”
      皇帝一时感叹,不想他立时便会想到这层,见了不由得甚是怜惜的说:“可你不是没杀李承颂吗!”
      火莲摇头道:“其实我在刺下那一剑的时候,是真的想要杀她的,只是当我的剑落下时,她听到剑风,本能的向下躲了三分,这才避开了要害,而且如果不是展昭及时出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去补上一剑。”
      皇帝心下甚是懊悔,自已醒来时,是多么好的一幅画面展显自己的面前,稚子娇儿翻阅着父亲睡前未曾批完的奏章,口中说着自己尽管稚嫩却真挚的言论。若这是梦,他也想放纵自己一回,走入梦中,陪着稚子娇儿一同梦上一回,就算终不能在这梦中耽上一生,至少也可以留下彼此美好的回忆。可这副美丽的画,却如水中的倒影,自己轻轻一触,他便已经碎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说开这事,免得在他心中留下阴影,否则迟早都是后患。
      眼见火莲已是转过了身去,看向了外面的烈日。知道他已有心离去,于是慌忙的叫道:“火莲。”
      火莲并不回头只是说道:“当时的情势我也明白,所以我也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这会日头正盛,你的身子又没有大好,不宜多劳心神,还是早点歇着吧。我走了,你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会永远记着的。”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那烈日当空的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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