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皇帝伸手抚着鬼魅肩头叹道：“朕知道，展颢教你这些，就是用来对付朕的，没想到你全拿去对付朕的这些老邻居了。其实朕没你想的那么好，更不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朕老了，找女人只为繁衍子嗣，朕的后宫们也都被朕冷落已久，这一点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鬼魅扔了手中的茶，一下子扑到皇帝怀中哭道：“我知道啊，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想跟着你，你想听绕梁，我以后天天弹给你听，我知道自己现在弹的不好了，不过这宫里压根就没第二个人会弹绕梁，而且我以后会好好练琴的；你喜欢新人，我以后每天都换一个样子在你面前出现；你召幸宫人的时候，我可以过来伺候她们的，真的。你再有别的孩子，我对他们每一个都可以做到真心以待，尽力保全；我保证绝不会过问你的军国大事，更不会在你和宗主之间制造任何让你们不开心的事的。你留下我好不好，你留下我好不好？”
　　皇帝拍着鬼魅的背道：“傻孩子，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的，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什么时候觉得朕不好了，后悔了，想走你就走。”
　　鬼魅破涕为笑道：“我才不走呢，从江湖到朝堂，从西北到南疆，鬼魅见过那么多人，再没有比圣上更好的人了。”
　　皇帝微微扯开鬼魅，伸手在她额上一点，笑道：“一个女人，把自己阅尽千帆之事都能说出来，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傻到家了。”
　　鬼魅嘟嘴，揉着额头抱怨：“我没打算说的，谁知道我刚说一半，你就能知道我就是李元昊的新皇后啊。”
　　皇帝瞪了鬼魅一眼道：“西夏发生这么大的事，朕能毫无所知吗？从朕知道李元昊抢了儿子的太子妃立为了新皇后，就觉出事有不对来了。正赶上火莲那会也正跟朕赌气，死活躲着不肯见朕，朕让铁铸派密探去查也是了无下文，等朕得报，西夏太子弑父，新皇后不知所踪时，我就知道了李元昊父子是被人给坑了，生生让我大冬天惊出了一身冷汗，你可也真够有本事的了。”
　　鬼魅委屈的说道：“我也就在朝见时多看了他两眼，还什么手段都没使呢，他就把我给带走了。是他自己好色，关我什么事。”
　　皇帝瞪着鬼魅道：“你说什么？”
　　鬼魅这才反映过来，赶忙说道：“什么都没说，你就当我今天说话太多，用脑过度，开始胡言乱语了吧。”
　　皇帝瞧道鬼魅说道：“朕看你是说话太多，情绪运用过激，真话开始管不住的往外冒了吧。”
　　鬼魅一惊道：“还真是这样，我今晚不能再说话了。”说罢伸手捂了嘴巴。
　　皇帝一笑，伸手握着鬼魅的手腕正色道：“可朕还想再问一句，你必需要在朕话音落后，马上回答朕，若是想了，你就不必再回答了。”
　　见皇帝说的如此郑重，鬼魅只能怔怔的点头。
　　皇帝问道：“朕死了你怎么办？”
　　鬼魅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只能答道：“不知道。”
　　皇帝满腹疑虑的问道：“怎么会不知道，以你的机敏智慧，你以前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的。”
　　鬼魅只能回道：“就是不知道啊，到时候我若没有孩子我就给你殉葬，我若有孩子了，那我得陪我的孩子长大啊，我要让我的女儿活的尊贵、精致、纯真、娇润像一个公主那样。”
　　皇帝问道：“那儿子呢？”
　　鬼魅摇头道：“没想过。”
　　皇帝不解的问道：“你想过女儿，怎么会没想过儿子？”
　　鬼魅低着头不肯说。
　　皇帝说道：“快说，别想着给朕编瞎话，朕要听实话。”
　　鬼魅只能低着头说道：“那之前不是还有小皇子吗，而且你的儿子注定要是劳碌命，我就想要个可以安享富贵的女儿。”
　　皇帝好一会才淡然道：“朕只说你可以留下，没说要把你纳入后宫，我的儿子是不是劳碌命与你无关，你的女儿是不是安享富贵，也与朕的公主无关。”说罢起身内屋去了。
　　留下鬼魅一脸错愕，好一会才道：“什么人哪，明明你是自己见机会难得非要的问的，结果比我掩饰的都快。”不过鬼魅到最后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今晚的这一席话，她已经知足了，很知足了。

　　第二日晚上，皇帝回到寝宫后，心神不宁的看了会书，鬼魅小心的问道：“圣上要不要听琴，我弹首绕梁给您听吧。”
　　皇帝面无表情的瞟了鬼魅一眼道：“你现在弹的那还叫绕梁吗？”
　　鬼魅悻悻道：“我总有一天能练的跟以前一样。”
　　皇帝不悦道：“亏你也算乐国高手，那是练琴的事吗？那得练心，你的心能回到以前那个状态吗？心境回不去，琴艺能回去就怪了。”
　　鬼魅听了愤愤低头不言。
　　皇帝见此岔开话题向鬼魅问道：“你会易容？”
　　鬼魅一怔之后说道：“是。”
　　皇帝一指另一名宫女道：“你能把她改成温成皇后的样子吗？”
　　鬼魅打量了那名宫女一番后道：“虽不能完全相像，但像个八九分还是没问题的。”
　　皇帝道：“那你现在试试。”
　　鬼魅意外的问道：“现在？在这里？”
　　皇帝不容置疑的说道：“是，就当着朕的面改。”
　　鬼魅道：“那请圣上稍待，容奴婢回去取了所需之物。这位姐姐，先去洗脸，拆了发鬓吧。”
　　皇帝微微点头。那名宫女自去洗了脸，又拆了发鬓。
　　鬼魅去了一会后，拎了一个沉香木妆奁过来，她打开之后，皇帝一看无非是一盒盒香粉、胭脂、黛粉、花钿、额黄、除了比常人的更多一些外，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鬼魅先给那名宫女梳了个龙蕊髻，札上了彩缯，皇帝不由微微一怔道：“怎么梳了这么个头？”
　　鬼魅笑道：“温成皇后第一次面君时梳的不就是这么个龙蕊髻吗？”
　　皇帝甚是意外的问道：“三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的？”
　　鬼魅手下不停的给这个宫女上粉，口中笑语道：“以前听宫人闲聊时听说的。”
　　皇帝冷冷说道：“心计够深的。”
　　鬼魅也不以为意，笑道：“份内之事。”
　　皇帝轻轻一哼不再说话。
　　鬼魅前前后后给这名宫女用了十几种粉后，不但将她的脸打扮白净细腻，而且看起来比之前也小了很多。之后鬼魅又给她画了黛眉，描了眼彩，抹了鹅黄，贴了花钿。对那名宫女说道：“你闭上眼睛。”
　　皇帝看了不由惊呼道：“像，太像了。只是你为什么让她闭上眼睛？”
　　鬼魅笑道：“还是上次你自己提醒我，你看人看眼睛，她的眼睛不如张皇后灵动，只能让她闭着了。你还想看谁的样子，只要我见过，我就能装扮出来。”
　　皇帝淡然道：“不必了，就这样吧。”之后便让那名宫女去把脸给洗了。转而向鬼魅问道：“这是谁教你的？我听说火莲他们易容都是用的人皮面具。”
　　鬼魅瞧着皇帝浅浅一笑道：“我这个的确不是老宗主所授，用人皮面具易容的确是简单省力，但表情死板，极易被人看出问题来。我这也算是被逼出来的了，我小时候被卖给一个疯子当徒弟，我那个师父就见不得别人好，见着了他就得给毁了不可，手指纤细嫩滑者，就非被他砍了手不可；乌发若云光可鉴人者，他能就把人家的头发全给拔光；腰细腿长亭亭玉立者，就得被他砍一条腿，我长这么漂亮，不遮起来，他剥了我的脸皮怎么办？但是也不可能带面具啊，于是就每天上妆，别人都是往好看里画，我是往丑里化，那会啊，所有人都叫我土丫头。后来我又想，我不能只这么化，我还得能把自己化成别人认不出的样子，这样有一天我真的跑出去，才能让他们认不出我啊。不过后来我还没来的及跑，师门便被老宗主给灭了，老宗主让替我们报了仇，放了受伤的姐妹，把没受伤的都带走，加入了无间道。”
　　皇帝皱眉道：“你怎么就这么倒霉，从小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听着这坏人都让你给遇上了。”
　　鬼魅瞧道皇帝认真的说道：“我一点都不倒霉，而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一起出生的姐妹，我最大捡了一条命，剩下的六个都被娘溺死了。一起被卖给疯子师父的姐妹，除了历年被师父折磨致死致残的，剩下的不过七成而已，这们这七十一人进入无间道后，被老宗主派人教习之后，送入各处为打探消息，到老宗主归天，宗主下了遣散令时，只余十七人。岭南一战，姐妹们又被召回，大战之后，只余九人。十不存一，我还活着，还能再来的你的身边，还不算最幸运吗？”
　　皇帝听罢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民生艰辛至此，皆朕之过。”
　　鬼魅张了张口，又把那句我是西南夷人，不是大宋之境的话咽了回去。只因看着皇帝那满脸的自责，鬼魅知道自己说了这话，肯定要引出他更深的自责：你那个疯子师父和那些姐妹们就不是宋人了吗？展颢就不是宋人了吗？西南之战就不是发生在宋境了吗？西南之战死的就不是大宋官兵百姓了吗？他从来不是一个推卸责任的人。因而鬼魅只能瞧着他默默难受，连话都不敢岔，怕岔了话以后，他连那份默默的难受都要藏了起来。可最终皇帝还是起身独自回内屋去了，鬼魅一个人站在门外，并没有想进去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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