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火莲一觉醒来，只见殿内白烛摇曳，殿外更是漆黑一片，皇帝侧躺在身侧席地而眠，他一动，皇帝也立刻醒了，摇了摇头问道：“醒了？”
　　火莲翻身而起，先扶了皇帝起来，又合了张贵妃的棺盖，向皇帝嗔怪道：“怎么都这时候了，还不叫醒我。”
　　皇帝苦笑道：“小岸后晌来了一趟，说你自入岭南后再好的床榻都睡不踏实，今怎么席地而卧反而睡的香甜了，朕就更不想叫你，让她回去时给方离捎了个信，叫方离不秘担心于你。”
　　火莲奇道：“小岸来这里干什么？”
　　皇帝叹了口气道：“她来宫里看凤儿的，听说你在这里，就顺道过来看了看。她自岭南回来后来看了凤儿好几次，也想过要把凤儿接走，可是凤儿不愿意跟她走，非在宫里等峄儿来接。”
　　火莲看了眼沙漏，已是快到子时了，向皇帝问道：“这会内宫的宫门已经早闭，你怎么办？”
　　皇帝一笑道：“等明日一早开了宫门我再回去就是。你若饿了就先吃果子或糕点，都是昨天午前刚摆上的。”
　　火莲伸手自祭盘中拈了块松子糕向皇帝问道：“你呢？”
　　皇帝笑道：“我昨天吃过了，这会倒也不饿。”
　　火莲道：“不是说这个，你才睡了多大会，不困吗？你再睡会吧。”
　　皇帝轻笑道：“人老了，哪还有那么多觉要睡，不如说会话吧。”
　　火莲看着皇帝，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虽然他文弱，精气神也远不若爹，但黑发依然的他却极少服老，如今听他一个老字说出来，倒觉得心中恻然，于是盘膝坐在皇帝身侧道：“你想说什么，或是听什么？”
　　皇帝笑了一下道：“随你，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火莲心中伤感，口中笑道：“也别闹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以后会常来的。”
　　皇帝拉着火莲的手道：“当真？”
　　火莲亦是笑道：“自然，上回我以为你被杀了，就后悔的不得了，之前怎么就没想起多陪陪你呢。”
　　皇帝伸手抚了火莲的头道：“总算是咱们父子都逃过了那一劫，天下也逃过了那一劫。”皇帝亦是思之后怕，若那一次自己和火莲都死了，其后果他亦不敢想像。
　　火莲瞧着皇帝说道：“告诉我，若那一次，你我都逃不过那一劫，你会怎样？”
　　皇帝停了好一会才道：“我中了小狼那一掌后只有一个念心，小狼能来杀我，也必不会放过你，到时夏、辽、李朝都会借机发难，而以狄青和满朝文臣的性子，定会扶曦儿登及，及时四周战火四起，而我大宋却是主少国疑，只怕这乱世一起又得百余年不得安稳，而这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让狄青转而扶保宗实，一来宗实登基，皇后必然全力扶持，不至外敌四临时我们大宋还在争皇位，可我竟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告诉狄青。”
　　火莲忍俊不禁道：“所以你一醒就迫不及待先交待狄青这件事？也不想想你既然都醒了，又怎么会轻易便死去？小狼那个性子，一击之后，无论中与不中，她都不会再下第二次手了。”
　　皇帝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火莲笑道：“我要杀小狼，自然要把她的心性路数都想个清楚，才好谋定后动。”
　　皇帝道：“我不是说小狼，而是我一醒就对狄青交待这件事。你走后，好像整个宫中的无间道人都撤走了。”
　　火莲这才知道他指的是前面所说的，于是笑道：“自然是狄青告诉我的，他不连个招呼不打，就斩我无间道三十二名干将，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呢，本打算战后好好跟他算这笔帐，哪知过了昆仑关后，他一见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好让我不跟他计较这三十二人的事。”
　　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他怎么就这么怕你！”
　　火莲一挑眉，忍俊不禁道：“归根结底，他狄青不是怕我，而是怕你，他是怕我在你跟前告他的小状吧，否则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行军布阵，我没一样能是狄青的对手，他怕我干什么。”
　　皇帝苦笑一声道：“那三十二个究竟有多重要，我听说，你当时……”
　　火莲脸上一红，不等皇帝说完一口截住道：“不是说有多重要，就算他们只是三十二个无间道的普通弟子，甚至是三十二个普通百姓，就可以这么不问缘由的任人杀戮吗？狄青这么做，致朝庭的律法于何地？”
　　皇帝笑道：“若真的只是三十二个普通百姓，狄青绝不敢如此草菅人命，只可惜，他们不是。论律法、你无间道的指挥权是你自己交给狄青的，狄青行军法，以出战不利处斩他们，毫无错处。论道理、哪个手上没有沾过百姓的血？他们死的死的冤吗？论功过，你这些弟子，除了暗通龙绕智，剩下的也多半是见风使舵，否则你又怎么会连战连败？论形势、你之前已经想让他们突袭杀人林，深入敌后的想法正与狄青不谋而合，可你没有成功，反让龙绕智有了防范之心，狄青杀了他们，内清奸细，还给敌方造成我方将帅不和的假像，这么方方面面算下来，狄青又有哪里做错了？你不至连这点都想不清楚的，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些人里有对你特别重要的人。”
　　火莲无奈的说道：“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是律法、道理的弄一大堆出来。好像就你那一套一套的东西多，其实我一样可以用你这些律法反驳回去，要知道律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皇帝知道火莲一教就上道，从杜青云的事上教过他一回，没出半年他就名正言顺的以拒捕为由当街杀了天牢劫囚的李柏，不由的笑道：“是可以这样说，不过也可以说是，正因为律法还不够完善，才会让你钻了空子。”
　　火莲笑道：“还嫌不够完善，我们你这整个宫里，都已经快要被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给压死了，连你自己都被自己的宫规给锁到宫外了，要这么多的条条框框真的好吗？”
　　皇道道：“详尽完善的规则自然是需要的，否则大家都按自己喜好来的行事，岂不天下大乱。而且有了这些规则，就是万一后世之君不够睿智，凭着这套留下的规则也可以成为中平之君，胜者就是玩转规则的人。”
　　火莲反诘道：“一样的绕过中书省违制降旨，你可任我为广西安抚使，广东经略使；先帝也可密令展颢屠村。一样的父子相传家天下，你一样可以在情势危急之下想到把皇位给更有皇帝资质的赵宗实，这会你又把你的规则扔哪去了，说到底，一切还是看这上位者的心底考量的倒底是什么！而且一旦碰上龙绕智这样要打破你规则的人，你不一样得派大军跟人家战场见输赢。”
　　皇帝无奈笑道：“总有你说的。”
　　火莲亦笑道：“规则，那都是我很多年前就玩的飞起了，五岁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要怎么做自己想做的事，还不能让我爹捉住把柄，令自己受罚了。”
　　皇帝笑道：“所以真正的贤臣，就是要像包拯那样，在读透了律法之余，还能做到勿枉勿纵，你呢？”
　　火莲笑道：“我也压根没想过要去做什么贤臣，我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是。我辈子注定我已经做不了一个好人，那我只能做一个可以保护好人的坏人。”
　　皇帝笑着一指火莲的额头道：“那朕可要祈求上天多给朕几个像你这样的坏人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便到了东方发白时，火莲道：“宫门要开了，我送你进宫吧。”
　　皇帝应了，之后又道：“火莲，你另急着走，我一会让葛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火莲明白皇帝是因之前自己狄青帐外吐血那一回事，于是一笑道：“我身子没事，说实话，当时一来是我之前留了病根，本就没有好利索。二来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一气狄青手段太狠，二气自己就这么把手下人的性命就这么交了出去。三来里面确实有对我很重要的人。”
　　皇帝轻叹一声，心疼的说道：“火莲，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火莲一笑道：“没事的，我此番回京之前去见了我爹，他给我开了药。而且火莲也明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圣上不用担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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