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张峄再次醒来，一睁眼便看到站在床前的狄青，不由一惊。狄青虽暗下收他为徒，可口中一直不肯承认，平日更是刻意与他形影疏远。是以这时猛然看到狄青出现在这里怎么能不惊。张峄刚想起身便觉周身上下无处不疼，胸口更是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狄青见他醒来赶忙说道：“别动，你的伤很重，还是好生躺着。”
　　一阵酸热自张峄心中翻滚而过，张峄强压下喉中的热辣之气，刚要开口，便听到了另外一个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峄儿醒了。”张峄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滚滚而下，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恍惚见，那个熟悉而遥远的身影已经来至近前，伸出一只清秀的手，拿了块黄绫丝帕过来递给峄拭了脸上的泪水，半是慈爱半是责备地说道：“都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
　　张峄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心头的炙热，可没想到只吸了半口，就觉得心中绞痛无比，连呼吸都不稳了，脸色都变了。皇帝大惊道：“峄儿，你怎么了？”狄青见状赶忙伸手在张峄后心缓缓注入少许内力，声音平静地说道：“你现在重伤在身，不易过度情绪起伏和强制调整呼吸。”
　　张峄在狄青的内力相助之下，平息了心中的绞痛之后才缓缓开口：“是峄儿不懂事，有劳圣上挂怀了。”对狄青，张峄则什么也没说，只是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皇帝看着张峄一会，屋内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起伏，张峄心中感慨万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最后还是皇帝开口问道：“她为什么伤你？”皇帝只是用了一个她，没有问是谁，也没有用昔儿或是小狼的称呼，显然皇帝不但已经知道是谁伤了张峄，而且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样的称呼去定位这个人了。
　　张峄毫不迟疑的笑道：“只是我们这些小孩子间的打闹，有劳圣上挂怀了。”
　　皇帝听了脸色漠然地说道：“狄青，你先出去。”听了这话，狄青与张峄心中都是微微一愕，必竟以张家的大小，狄青若是想听屋中的对话，就是退到二门之外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但君命难为，狄青还是说了个是，便退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狄青刚一出门，皇帝便说道：“峄儿，你跟朕生分了。”
　　张峄垂了下眼睑道：“峄儿虽已有六年未曾面君，可圣上在峄儿心中，一直都是和以前一样的。”
　　皇帝静静听着，可张峄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
　　皇帝不得不说道：“朕还想和你向以前那般说几句真话，可你就只给朕这么一句空话？你看着朕的眼睛说话。”
　　张峄抬起眼眸直视着皇帝，随即便又错开了眼睛，开口说道：“君有命，峄儿不敢不从，但君前之礼的大罪，圣上也不要逼峄儿再去犯，毕竟峄儿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
　　皇帝没想到张峄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啼笑皆非道：“你这孩子，绕这么一大圈子，在这捉朕的话茬，真比曦儿还要调皮。”
　　张峄自然知道，曦儿是小皇子的名讳，可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张峄觉得那么陌生不合谐。
　　看到张峄在发愣，皇帝以为张峄是要想自己怎么又叫他孩子了，于是笑道道：“怎么了？你就再过二十年，在朕面前，还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张峄无声地笑了笑：“圣上，峄儿只是想，圣上为什么给小皇子取了这样了一个名字。”
　　皇帝瞬间已然明白了张峄的心思，轻叹了一口气道：“取这个名子，除了取其日出之光之意，也的确是曾经想到了昔儿。”
　　张峄看着皇帝说道：“有些话峄儿不是不想跟圣上说，可是那些话也只能是童言无忌，不可能是君臣对奏，圣上如果想听，峄儿就说。”
　　皇帝摇头笑道：“就你心眼多，说吧。”
　　张峄再次确认道：“我是童言无忌，圣上你是金口玉言啊！”
　　皇帝无奈地说道：“好，都依你，你是童言无忌，朕是金口玉言。”
　　张峄笑了下，看着皇帝笑道：“这事往简单里说，也的确简单，就是小狼姑娘跑去与余大人添乱，余大人让绿灵给小狼姑娘下了毒，以示惩戒，小狼姑娘心中一忿就过来打了我一顿出气。”
　　皇帝看着张峄道：“那往复杂里说呢？”
　　张峄叹了口气道：“那就复杂的去了，其一、证明小狼姑娘和香香姑娘都不认同余大人的做法。”
　　皇帝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之前已经知道和小狼一道来的还有一个女子，曾经隐约猜到可能是香香，但又不敢相信，此刻听张峄这么说，才不得不确定同小狼一起来的就是香香。
　　张峄继续说道：“如果连她们二人都无法认同余大人的做法，那无间道又会几个人会从心中认同余大人的做法？由此可知，无间道内大多数人并不想去打这场战争，之所以去，想来他们更多的是迫于无间道门规的森严和余大人宗主的光环，如果这时候无间道有见识和实力的人振臂一呼，或是有人趁这个时间利用了小狼姑娘，余大人可就危险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甚为难看。
　　张峄继续说道：“以两难之身，率叛逆之师，竭敌国之财，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余大人对圣上的赤诚之心，满朝文武都看到了。可圣上对余大人是怎么样的，莫说无间道的弟子没有看到，便是满朝文武和峄儿也没有看到。”
　　皇帝的脸色正加难看了。
　　张峄丝毫没有顾及皇帝的脸色与内心的崩溃继续乘胜追击：“自余大人三月南下，至今已两月有余，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城池被围困，乃至失陷，可有什么捷报相传？”
　　皇帝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张峄还在继续往下说：“余大人报喜不报忧，和做起事情来，一旦接手就百折不回的性子圣上自然是深知的，圣上的理解与回护之心，峄儿能知晓，余大人定然能知晓，可如果此刻有人在无间道内散消息说，圣上此举乃是以敌制敌，故意消耗无间道与龙绕智双方的实力，只等两败俱伤后坐收渔翁之利，也好为小皇子扫清登基后的所有内忧外患，以余大人的敏感多疑会不会多想？便算余大人不会多想，或是哪怕是想了，也会一如既往的按他以前的打算好的路走下去，可是无间道那些跟着余大人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子又会不会多想？”
　　皇帝的脸色这会已经气极而返，又成了平日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看到张峄停口不再往下说，牙缝里呲着冷气道：“就这些吗，还有什么童言无忌的话，一并说出来吧！”
　　张峄脸色一白道：“没有了。”
　　皇帝丝毫不为所动道：“你能说出刚才那些话，就不会只有这些的，继续说吧。”
　　张峄耍赖道：“有也给吓忘了。”
　　见皇帝微微皱眉，张峄又道：“峄儿童言无忌，圣上金口玉言，说过不追究的。”
　　皇帝自行在床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朕知你自幼聪明，只是浮躁了些，想来不经磨练难有大成，这几年见你踏实无声地跟着狄青长进，心中也是欢喜的，刚来时看你油嘴滑舌，还以为你只是学了皮毛，没想到你还能看到这些，朕还真是小看了你。”
　　张峄皱了皱眉道：“峄儿说错了什么吗？”
　　皇帝抬眉道：“没有说错，的确如你所言，无间道还真的有这么一个有见识又有实力和手段的人，就坐在那里等待着时机，所以狄青和陈方的大军一个都不能动。”
　　张峄不解地问道：“那当初为什么不让狄大人南下平叛，而让余大人留在京中遏止此人？”
　　皇帝叹了口气道：“龙绕智此番叛乱是有无间道内部的人在城内接应，如果派狄青去，便算胜了，也会被人扣上朝庭借机屠杀无间道无辜弟子罪名，所以只能让火莲去了。”
　　张峄不解地问道：“那那样朝庭还不一样要背上屠杀无间道弟子的罪名？”
　　皇帝苦笑一声道：“到那个时候，便是大宋存亡之际的背水一战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何况以陈方和狄青的两路大军夹击，战事应该会很快结束，等消息传到南方，应该不等他们做出回迎，这里的战事就已经结束了。”
　　张峄惭愧地说道：“是峄儿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皇帝说道：“你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你所得到了消息不够所至，你长大了，朕，很高兴。”
　　张峄兴奋地问道：“真的？”
　　皇帝笑着摇摇头道：“你现在先养好你的伤，别的以后再说吧。”
　　张峄垮下了脸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皇帝失笑道：“朕又不是大夫，又怎么会知道。多嘱咐你一句，葛御医已经给你开了药，你家中的灵药虽是不少，但绿灵不在，你又不知药性，是以在没有问过葛御医之前不得擅自服用你家中的药。”
　　张峄听了这话，心中又是感动皇帝的体贴之细，又是感慨皇帝所关注之多，老老实实地回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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