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余火莲也不客气，随口说了句：“寨主请。”便抬脚入内了。
　　清瑶寨主是位见多识广之人，也见过几位宋朝官员，总之那些宋朝官员给他的印象不是懦弱无能，便是手无缚鸡之力，足无行路之力，兼之盛气凌人架子十足，更有一堆数不清的繁文缛节的虚礼。而眼前这位朝庭的二品大员，走了几十里山路，还依然是气定神闲；瘦而强劲的身姿，精光四射的眼眸，无不显视着他一身不凡的内力；况且他虽简单却不失礼的言行中，更散发出一股自然而然的霸气，显然是一位久居人上的人。而绿灵的那一声宗主，更显视着他还有着不容小觑的江湖势力，更兼他还会苗语，这便更让清瑶寨主在大跌眼睛之余，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拜服了。
　　余火莲入了寨中，便见到大寨两则站着两排上着左大襟，下着长至膝盖的白色灯笼裤的青壮男子，而一座大屋前则站着几位长衫长裤绣花衣，头缠黑色绣花巾，腰系彩色绣花束腰带的少女。见清瑶寨主进来，几位少女屈身而拜。余火莲面色不豫，微一摆手，淡淡说了句：“罢了。”他说的是汉语，一旁自有向导兼译者，赶忙把这话用瑶语说了。
　　清瑶寨主早先偷眼看到余火莲的脸色，心中微微不安，此刻听了这句话，不由格登一下，知道自己之前的按排，碰上这个主，只怕是失算了。这时已有三位少女各自捧了一碗油茶上前，双手举了油茶过眉，送至余火莲的面前。
　　余火莲却不接油茶，仍是用汉语淡淡说道：“你们各敬一碗，我喝三碗，不合适吧！”
　　清瑶寨主听了译者的话，赶忙上前接了一名少女手中的油茶，又手捧于火莲，干笑着用苗语说道：“这茶本是该由老朽来敬的，只是她们不懂事，还望余大人念她们年少无知，莫要怪罪。”
　　火莲嘴角微微一挑，也用苗语回道：“她们只是奉命而行，我如何会怪她们，倒是寨主也不必掩饰，反正我们这次谈的是利益交换，便算玩心眼，本使自问也不会比你差。”说罢仍是戏谑地一笑。
　　听了余火莲的话，清瑶寨主知道了对面这个故做一派天真的年轻按抚使，着实是一个难缠的主，也只能苦笑的再次把油茶往上举了举说道：“这油茶是敝寨精心为大人准备，大人远道而来，且先喝口油茶润润口吧，有苗族的绿灵在，大人也不必担心这茶中有不洁之物。”
　　余火莲一笑接了油茶道：“不洁之物这个我倒是真不用担心，只是这一碗疏，二碗亲，三碗见真心的谣语我还是知道的。”
　　清瑶寨主苦笑地辩解道：“老朽这也是依着汉人的规距为余大人准备的。”
　　余火莲脸上一派淡然地说道：“客随主便，只是我们汉人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寨主这般，未免过于不伦不类了。”
　　清瑶寨主只能一边请了余火莲进屋，一边暗暗擦汗之时，对身后的一个瑶族青年说到：“去请六叔公来为余大人敬酒。”

　　余火莲进了堂屋。清瑶寨主见余火莲对瑶家规矩了解细微至些，暗暗咂舌之余，赶紧把余火莲让至首席，余火莲也不客气，竟自在上面坐了。
　　桌子上的菜肴甚是丰富，金黄厚实的腊肉，一碗碗的山珍野味摆满了整个席面。几位苗家少女上前敬酒，余火莲随手接了之后又一脸淡然地放在一边，开口对清瑶寨主正色说道：“寨主是个明白人，本使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只要你们清瑶寨从既日起与龙绕智断交，本使不但可以以大宋官府之名与你签一份互市协议，为表诚意，还会额外送你食盐一万斤。大宋非但物华天宝，且不好战，有此盟友，岂不比你与龙绕智那等凶恶之徒相交为妥？！”
　　清瑶寨主听余火莲开门见山直点正题，也不回避立时问道：“一万斤食盐在哪里？何时送来？而余大人的互市协议又能有效几时？待余大人任满离职，这协议又可还有效？”
　　余火莲风轻云淡地说道：“只要你清瑶寨断绝与龙绕智的邦交，食盐一月之内必然送到，因为路途遥远，加之现在又值战乱，本使人手不足，但为表诚意，我会先送上一千斤，以后每月也都会派人将盐分批送至，直至将这一万斤盐全数送到您的手中，至于互市协议，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合则两利的事，我想就是下任官员也必不会轻易撕毁互市协议的。”
　　清瑶寨主微微皱眉道：“余大人这意思，是说这一万斤盐要到十个月之后才会给齐我了？”
　　余火莲逼视着他道：“我这一万斤盐可是不用寨主你出一个子，不出一个人，不动一刀一枪，坐在寨中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一万斤盐送上门来，这等好事，寨主难道犹不知足吗？”
　　清瑶寨主不满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只是余大人一下子把盐给齐了我，岂不爽利，何必非要零零碎碎的麻烦？莫不是信不过我们瑶家人？”
　　余火莲嘴角一挑，脸上带了一抹火莲式的笑容道：“想来寨主您也知道本使此番要订这互市协议的不止是你清瑶寨一家，实不相瞒从广东盐场到这里路途遥远艰难，运送不便，本使一下子也送不了这么多盐，所以只能每家都少给点。”
　　清瑶寨主盯着余火莲道：“余大人是怕我拿了盐不替大人办事吧？”
　　余火莲嗤然一笑道：“我压根也没打算让你替我办事，只是好心把盐给您送过来让你不必让自己的族人子弟冒着生命危险去抢盐而已。”
　　清瑶寨主闻言眉头皱得愈加厉害，说道：“让我在接到龙绕智的命令后，不奉他的号令出兵攻打大宋，我这不就是替余大人您办事吗？我们瑶寨跟龙族那是世代的交情了，我若跟你合作，已是跟龙族结了死仇了。可余大人还这么信不过我瑶寨，岂不让人心冷。”
　　余火莲只得向清瑶寨主道：“这本来就是合则两利的事，您就算带着自己的族人子弟替他龙绕智出生入死，依他那贪利忘友的性情，你在他那里得到的好处，只怕远不会有本使给你的多。清瑶寨如果与大宋订了和平的互市协议，自然不能再协助他人攻打大宋，不是吗？”
　　清瑶寨主微微一哂道：“既然如此，余大人又何必再来防我。”
　　余火莲看着清瑶寨主道：“本使说了，你把盐一下子给你，不是防你，而是本使手头真的没有那么多盐。只能像现在这样分批给你。”
　　清瑶寨主不满地说道：“可余大人当初说的可是签了互市协议就给我一万斤盐的。”
　　余火莲无奈地说道：“我原本也打算一下子把盐给齐寨主您的，可是世事难料，我的家里出了点状况，让我不能先把家里的盐垫给你，只能等朝庭的官盐，事起仓促，只能请寨主多担待了。”
　　清瑶寨主吃惊地说：“从您家里垫一万斤盐？”
　　余火莲苦笑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来从家里分批调来了三十万斤盐要分给你们西南诸夷的，可现在我都不知道到时要把那些准备好的盐怎么处理了，好在盐这东西也不会坏掉。”
　　清瑶寨主偷眼看了绿灵一眼，见绿灵一脸的平静，暗自咋舌心想，这个余大人果然是江湖出身，否则在大宋的官盐制下，哪家能有三十万斤私盐啊！那个是掉脑袋的大罪。只是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人，怎么会跑去当官了呢，还是当这个吃力费劲又危险的官。但清瑶寨主也是久经世事之人，心中虽然疑虑万千，口中继而问道：“余大人说的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大宋经此一战，在打垮龙族后，会不会要把我们整个西南夷都给占了？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唇亡齿寒吗？”
　　余火莲忍不住淡然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宋帝仁善，绝非愿意轻启战端之人，再说宋人文弱，他们能保住自己的地盘就不错了，不会来打你西南诸夷的地盘的。再说宋人久居北地，在他们眼中，一过岭南便是天高皇帝远了，又怎么会兴师动众来占你们西南夷的地方。”
　　清瑶寨主微微不悦道：“既然你们看不上这穷山恶水，余大人又何必涉身此地，小心过了穷气到您身上，冲了您的贵气。”
　　余火莲仍是不以为意地说道：“或许我话是难听了点，但的确是实话，不是吗？”
　　清瑶寨主听了默然不语。
　　余火莲继而笑道：“我只是说，宋皇帝会这样想罢了，又没有说您这清瑶寨不好不是，尤其在龙绕智心中，只怕更是看重这整个西南夷，早就想据为已有而后快呢，就不知道寨主您是希望别人是不惦记这清瑶寨呢，还是非常惦记这清瑶寨呢？”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沧老的声音道：“余大人此话差矣！”
　　余火莲向门外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个六旬开外皮肤黝黑的老者。
　　余火莲并未起起，只是微微侧头笑道：“哪里错了？”
　　老人不疾不许地走到屋中，这才朗声道：“清瑶寨屹立世间几百年，哪时节无尚无你大宋，更无什么龙绕智，清瑶寨也还将在这里天长地久的流传下去，便算几百年后宋亡，龙绕智化为飞灰，清瑶寨也还依然存与此地，你们惦记不惦记清瑶寨，都与清瑶寨无损无补。”
　　余火莲听了这话，起身向老者一揖道：“老伯之言甚是，火莲受教了。”说罢似笑非笑地向清瑶寨主道：“寨中有此智者，想来寨主也必是时时聆听训示吧，真是令火莲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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