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出了城门，路上行人渐少，远远的便见岔道口上站着十几个年轻壮汉，这些壮汉一色的黑巾缠头，正额上方的黑巾处绣着青蛇吐信的图案，身着已被雨水打的微湿的黑布衣，腰系青布腰带，身畔看看具体分挂着弯刀，赤脚踏在带着泥泞的山路上。早在他们远远的看见迎亲队伍到来时，就被对方长长的队伍惊了一下，不过等迎亲队伍走近时，他们已经从震惊中调整过来，齐声高喝。因为他们说的是苗语，张峄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喝的是什么，不过看着对方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眼露凶光，一脸不服的表情，都猜的到，对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看来这苗人的亲，还真得是货真价实的抢了。
　　幸而张峄早就料到会有言语不通的麻烦，因而早就请了十名通译。通译们满脸不可思议地将对方的话说了，众人才知道对面大汉方才说的那句竟然是：“给新姑爷贺喜！请新姑爷赏喜酒。”如果不是十名通译都这么说，光看着对方的神情，都会让大家怀疑通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不过张峄此番准备做的甚足，对于这些点滴细节早问过绿灵多番。是以高声笑道：“别跟他们啰嗦，兄弟们快上。”
　　因为余火莲特意下了令，是以张峄一名青苗坛的弟子都没有请到，最后只得在礼部找了两名官驿。又在在京城的驿馆找了一名会苗语的通译，又花重金让人去西南找了几个精通苗语的商贩。是以这些人虽通苗语，对苗人的规矩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对五毒教这个苗人们的圣地，又不是完全那么了解的。因而接下来的事，连他们也是目瞪口呆的。
　　三四十个侍卫们手持杆棒，嘻嘻哈哈一拥而上。因今番是娶亲，按汉人的规矩，都不带兵刃的。只是考虑到要抢亲，这才人手备了一只杆棒。原本以为就算不是打打闹闹走过场的事，也出格不到哪里，必竟这是办喜事。可不想这些苗人丝毫不这样想，出手狠辣的他们，马上就让好几个侍卫都挂了彩，侍卫们一见对方动了真格，一个个怪叫着往回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张峄见此顺手夺了边上人手中的杆棒就冲了上去。
　　见此情景，铁铸忍不住的挑了挑眉毛，临阵脱逃这要是换成褒王府里的寻卫，那是杀头的死罪，何况还是圣驾之前。但看着皇帝一脸平静的漠然，再看狄青眉头紧皱的样子，铁铸什么也没说，必竟一来没人能看出皇帝心中倒底在想些什么，二来就狄青的性子肯定会替自己说出那些原本自己想说的话来。狄青他是外官，就算腾出了侍卫总管一职，也扔不到狄青头上，到时那可就是有过是狄青的，有了便宜可就是自己的了。

　　皇帝眼见侍卫们转眼就被对方给揍了回来，转头吩咐道：“你们上去几个。”
　　皇帝身后的这些褒王寻卫都是此番特意挑出顶尖好手，立时六名劲装大汉上去，那些苗人在这些劲装大汉的攻击下，立时败落，幸而这些劲装大汉都没出重手。随着一个个苗人被夺刀点穴，张峄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暗叫惭愧。
　　张峄他们却不知这些苗人此刻心中纷纷怪异不止，因为他们豢养的毒物，此刻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作战。一个跌倒在地的苗人心中不服，暗取了迷香粉，伸手一扬，随着一道夹着香风的雨雾，几个劲装大汉都是一阵头晕目眩。
　　张峄见此心中暗暗心惊不已，众苗人见张峄无事，心中暗暗纳闷同时，便有三个苗家大汉挥也向他砍来，这些苗人的武艺颇为不弱，张峄兵刃又不趁手，当他刚棒击在一名苗人的执刀的手腕上时，另一名苗人的也已向他左颈劈来。张峄慌忙闪避，情形颇为狼狈。就在这时，只见绿光一闪自张峄袖中射出。那苗人先为以是暗器，转刀便像那绿光劈了过去，而那绿光确是活的，在空中一转一避开了刀刃，在那人手腕上一扫，而后便又借力袭向第二人手腕，第二人完全措手不及，绿光一闪而过，第三个人也跟着中招后，第一个人落在地上的钢刀击起的泥水溅了众人一身，他这时才从突然被袭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大叫道：“绿灵、绿灵，是绿灵……”
　　众苗人都是五毒教绿灵门下，如何不识本门圣灵，只是绿灵的突然发难于前，众苗人长久畏于绿灵的积威在后，于是顷刻间众苗人都中招坠刀落水一片。
　　其中一个苗人不服的叫道：“今我们是要让新姑爷过关，新姑爷用绿灵对付我们，那不算的新姑爷的本事。”
　　通译把这话低声说与了张峄，小蛇在袭击过众苗人后，复又在六个劲装大汉边上游走了一圈，几个劲装大汉只觉得闻见一阵腥臭之后，便又内力畅通了。那条小蛇最后复又盘于张峄肩头昂头吐舌嘶嘶作声。
　　张峄心中本就恼这些苗人没轻没重，伤了众侍卫在前，眼见已方失利竟又下毒，这时听了这些苗人这般说，于是微微一笑道：“你们下手果断擅长使毒，我能得到绿灵青睐，如此说来，算是我们各有所长了。”他这话原是讥讽对方狠下辣手，眼见败落之余竟然使毒。
　　不想对方听了后竟有一人点头说道：“也有道理，既然绿灵有令，我们岂敢有违，告辞！”于是十几名大汉转身而去。因为张峄这边受伤的众侍卫，纷纷向皇帝请罪。
　　皇帝略一点头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们，受伤的侍卫们都去太医院里治伤吧。”
　　众侍卫谢了皇帝的恩典，这才又向张峄告辞而去。
　　张峄甚是自责地说道：“都是兄弟的不是了，无端的又让兄弟们受了这伤。兄弟们且去太医院稍做收拾，还望都来府中喝上一杯喜酒，我也好为兄弟们好好谢罪。”
　　因为皇帝还在这里，众侍卫们也不敢多说纷纷告辞而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些苗人已然在雨幕中消失了身影。
　　众人继而向前走去。

　　远远望见一个小亭子，亭中坐着两个大汉，跟前放着一大坛酒，前边放着几个大碗，那大汉见他们过来笑道：“新姑爷上门，先来喝几碗喜酒吧。”说罢其中一个汉子双手端了酒碗，那个年岁稍轻一些的汉子给他手中的碗里倒酒，只见酒碗满后，那人也未停手，直到酒水高出碗沿一寸有余这才停手。
　　众人见此怪异皆未敢做声，而像狄青、铁铸、张峄和褒王府里的几位高手则知道，这是对方那个汉子用内力收束高出酒碗的酒，若是内力不及，那么等酒碗到了自己手中，非酒得满身都是不可。众人自知能接下这碗酒只有铁铸和狄青二人。但对方是两人，只过去一人怕有不测，但若是狄青和铁铸都过去，皇帝身边便没有了高手。两人对望一眼，狄青笑道：“即是喜酒，臣想让新郎官跟我上去同饮一杯。”
　　皇帝微一点头。狄青便携了张峄上前而去。
　　铁铸甚为疑虑的看了张峄一眼，不明狄青这是何意。他虽知狄青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但张峄的武艺却不过泛泛之辈。要知对方两人皆为高手，狄青带了张峄上去，只怕反为累赘。
　　两人上了前去，龙绕智见是一个年过三旬、中等身材、相貌清秀的文弱书生和比他更单薄的新郞官。心中不免先起了几分轻视之意。“我们乡下人酿酒不易，这要是洒了酒，各位就请回吧！”
　　狄青一笑单手接了那碗酒道：“远客有赐，在下却之不恭了。”他手中内劲透碗直上，自然滴酒未洒。
　　这两人正是龙绕智兄弟，他见狄青单手便能接下那酒碗，心中钦佩当下抱拳道：“在下佩服！”
　　狄青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道：“雕虫之戏，不值一哂！”
　　龙绕智听他这样说，心中钦佩之余也难免生出几分不服，笑道：“看来这位兄台功高量深，只恐酒浅不能尽兴，在下想再给您添些如何。”
　　狄青微微一笑道：“请便！”
　　龙绕智提了酒坛往下倒去，口中爽朗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兄台能饮多少，无有他意，能饮多少，还望兄台示下。”
　　狄青仍是不为所动的淡笑道：“阁下有多少酒，只管倒便是。”
　　龙绕智本来还只是缓缓慢倒，酒坛口中的酒呈细流下划，听到狄青这句话，心中暗怒，手腕一翻，坛中的酒一下倾注而下，狄青只是手腕微沉，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动，只是手中的酒水如被拘在一个无形的斗内。
　　龙绕智从未想到大宋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当下只得双手一拱道：“兄台海量，在下佩服，未曾备足酒水，不能让兄台尽兴，是在下的不是了。”
　　狄青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不夺人之好了。”说罢手腕轻擅，那碗中高出的酒，便已回到酒坛中。而后狄青把剩下的一平碗酒复又递于龙绕智道：“远来是客，在下借花献佛敬您一碗。”
　　龙绕智略一思索便大笑道：“兄台是怕有毒吗？我姓龙的，可从来不屑做这等下三滥的事。”说罢伸手取了狄青手中的酒碗就要去喝。不想酒碗刚一离狄青之手，那碗便化做瓷粉，龙绕智不曾防备，于是酒水和着瓷粉淋漓而下，龙绕智怒极，伸袖一拂，连酒带瓷便化做酒箭向狄青袭去。狄青手未动足未抬，可那酒到了狄青面前半尺处，却如碰了劲风一样，返而化做千千万万的酒雨，洒了龙绕智一身。
　　龙绕智怒道：“你！”
　　狄青不待他说下去，便淡淡一笑道：“是在下的不是了，只是方才阁下所赐过甚，在下用力过度，过后我让人赔你一只碗。”
　　龙绕智也非愚笨之徒，片刻之间便已想明白，狄青方才还酒入坛，只余一平碗酒，是以自己大意之余未曾防备对方早已暗中震碎了酒碗，而自己挥去的酒又被狄青震了回来，这才当众出了丑。这里面的关窍说来并不繁复。可若不是对方能料准自己大意，又比自己的功力为高，那是绝对做不到的。想明白这节，龙绕智立时双手一拱道：“兄台心思周密，功力深厚，在下佩服的紧，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狄青淡淡一笑道：“不敢，禁军小卒狄青，还请阁下行个方便，莫误了新娘的吉时。”
　　龙绕智一挥手道：“请便。”
　　狄青和张峄返身与迎亲队伍一起向前走去。
　　铁铸看着狄青笑道：“狄大人是请新郎官前去沾染喜气的吗？”
　　狄青淡然一笑道：“有他在，我便不用担心酒中有毒。”
　　众人这才恍然。
　　狄青继而笑道：“我震碎了人家的酒碗，新郞官代我赔人家一个吧。”
　　虽是在君前，但一来这不是在宫中，二来又是大喜之日。于是众人哄笑道：“一只酒碗也值得狄大人如此小心吗？”
　　狄青淡笑道：“可我答应了赔人家一只的，到时让人家追到门上去讨就不好看了。”众人继而哄笑。
　　皇帝一笑道：“朕又不是多疑之君，哪里就用你如此小心了。赶路要紧，不用行礼谢恩了。”
　　狄青听了前半句，正打算要行大礼谢恩，不想皇帝已是把话说到了头里，狄青自知此乃非常之地，当下只得正色说道：“天恩浩荡，臣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众人他君臣的一问一答，如坠雾中。唯有张峄、铁铸、以及褒王府几个寻卫在思索了一下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下暗自佩服不已。
　　迎亲队伍的一众人等向前行去，龙绕智看着队伍怅然说道：“狄青，他倒是个厉害人物。”龙绕猛不屑地说道：“有什么厉害的，他不过是使诈才骗了你。”龙绕智看着迎亲队伍的背影道：“他的心思，说穿了倒是不值一哂，可你想想，能让我轻易放下戒心的，又岂是易与之辈。再说最后那一招又纯是内力较量，我内力不如他，不得不服啊！”
　　龙绕猛听兄长这样说了，才不得不住口。龙绕智又道：“大宋重文轻武，他是禁军，想必不会受朝庭重用，若是能拉拢此人为我所用，那我们便如虎添翼。”龙绕猛听了立时说道：“我马上让人去打听。”龙绕智微一点头，两人这才离了开去。

　　众人一路直至无间道总坛，众人眼见四周山势严峻，黑沉沉的大门，如同怪兽的巨口，不由个个心中暗怯。狄青心中更是暗道：“好一处借山造势之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铁铸心中暗自忐忑对皇帝低声道：“此处甚为凶险，您当真要进去吗？”
　　皇帝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这是火莲的家，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一众人等进了大门。
　　一进大门，便见小岸当门而立，铁铸见她在这里，这才放下心来。
　　小岸见他们进来，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礼道：“请贵客们前厅就座。”
　　众人随小岸进了前厅，只见前厅只坐了一个年约五旬的苗家妇人，张峄袖中的小蛇早已离身向那妇人飞射而去。
　　那妇人甚是怪异，一抬手收了小蛇在手，滑入袖中。她见众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推了身前小盅说了句苗语。众人虽不知她说的什么，但见那小盅之中其黑如墨，泛着粼粼黑光，显然是剧毒之物。众人虽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也都尽皆变色。
　　几个请来的苗疆通译也都脸上变色，在张峄的催问下，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请，请你们喝茶，这请新姑爷喝茶虽是苗家的规矩，可她这，这是毒药啊！”
　　张峄微微一笑道：“既是有请新姑爷喝茶的规矩，那我却之不恭了。”说罢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晚辈张峄恭谢前辈赐茶。”取了小盅一饮而尽。
　　那妇人见他喝了，脸上这才露出赞许之意微微点头。
　　这边小岸请诸人入座，大家虽然都看到张峄喝了毒药，但皇帝、狄青、铁铸等人皆知小岸与张峄的关系，见她并不担心，于是也都放下心来。只是皇帝未见火莲心中不免失望。
　　这时茶韵等六名少女托了茶盘进来，给众人上了茶。皇帝也未在意，便任其放在一旁不予理会。大家见皇帝不揭盅又有哪个敢喝的。
　　茶韵最是爱茶如命，见他们如此暴殄天物哪里忍的住，上前说道：“这是我家主人，刚沏的新茶，一点心意还请贵客赏光。”
　　皇帝听了说道：“既知有客人上门，你家主人不待在前厅待客，怎么反倒跑茶房煮水烹茶去了。”
　　茶韵难以做答，只得低头不言。
　　茶韵下面另一个少女忍不住低声笑道：“这话的语气，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小岸横了两人一眼忍笑道：“近墨者黑罢了。”
　　一时六个上茶的少女尽皆笑的花枝乱颤。这时只听一声不满的低哼，于是几个少女，立时敛容肃立。
　　皇帝听到这声不满的轻哼，立时知道火莲就在这附近，也知道他若不想现身相见，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想着这茶是火莲沏的，于是取了茶轻啜了两口。
　　见皇帝揭了盅，于是下面的人，这才敢取了盅来尝，铁铸带来的一众褒王府卫虽也都是出身官宦之家，只是他们都自幼入营中受训，因而也没几个懂茶的，只是知道这是自己寻了二十年而未得的小主人，无间道新宗主沏的茶，图个尝鲜而已。
　　茶韵见那个苗族妇人离去，又端了一碗来至张峄跟前笑道：“这杯给新郞官。”
　　张峄这当嘴里正苦得紧，见此一笑道：“多谢三姐。”可他一揭茶碗，见那茶碗里的茶汤色做淡青，淡淡的清香浮动开来，不由得愣了一下道：“云山雾罩？”
　　茶韵得意的一笑道：“算你识货！”
　　张峄道：“贵主厚赐，张峄铭记在心，只可惜暴殄天物了。”说罢取茶喝下。
　　茶韵一笑道：“我家主人说，今日所来皆是贵客，岂有怠慢之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