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余火莲一路寻至一个角落处，未听人声，先闻犬吠，余火莲眉毛几不可查的微微一颤：“别叫了，我来给你朋友治伤。”火莲伸手抚着那条朝自己狂吠的大狗，对瑟缩在大狗后面的大汉叹道：“原来你也有一条老狗做朋友，以前我也有这么一个朋友，闷了，他可以陪你玩耍；累了，他可以陪你休息；伤了，他可以给你舔伤口……比我幸运的是，你的朋友现在还可以陪着你，而我的朋友，早已永远的离开我了。”
　　大汉看着余火莲的眼神逐渐从恐惧变成将信将疑。
　　余火莲从怀中掏出伤药说道：“张口。”
　　大汉张了口，余火莲把伤药给他撒在口中，之后把药递给他，说：“这药你留着，一日三次，撒在伤口上，三天后，就能开口说话了。”说罢余火莲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说：“看你在这里也只是孤身一人，不如离开好好的过日子去吧！带上你的朋友。”余火莲伸手在狗脖中一扯便将铁链扯断说：“是朋友，它就不会离开你，你不用拴着他。”
　　余火莲拍拍大汉的肩头，又叮嘱了他一句：“若有人问你银票从哪来的，你就说是我给你的就行了。”火莲说罢转身要走，大汉紧跟了上来，当然他的身后还跟着那条大狗。
　　余火莲借着月光，看到他满眼都是恐惧，心念一转说：“你不敢走？也走不出去，是不是？”
　　大汉连连点头。
　　余火莲说：“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比了一大堆，又是往嘴里比，又是往天上比，又是往地下比的。最后又指指头。
　　余火莲看的莫名所以，只得无奈的说：“不管你是谁，我让你走，你就可以走了，无间道的人没人敢找你麻烦。”
　　大汉感激的连连点头。
　　余火莲转身又走，大汉又和他的狗一起跟了上来。
　　余火莲知他是被吓破了胆，要跟着自己一道出去，也不以为意，想他如此笨拙的脑袋，必定在这里受过不少欺侮。
　　两人一路出了恒通镖局，有余火莲在侧，自是无人敢拦。
　　出了大门，大汉给火莲磕了个头，带着大狗一起离开了。火莲仿佛看见了自己带着自己的狗一起离开，永远的离开一样。
　　直到大汉和狗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火莲转过身来，见展昭站在自己身侧，对自己笑道：“是不是自己以前也曾想过有一天，带着自己的朋友永远的离开无间道呢？”
　　余火莲缓缓摇头：“没想过，说过。那时我发现无间道其实很脏，很黑暗。爹从小就教我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不能持强凌弱。可是那天，我发现无间道其实对弱女子下起手来，也很残忍的。就报着我的老狗说，希望有一天，可以跟它一起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
　　展昭吃了一惊说：“幸好没人听见。”
　　余火莲一脸壮烈的说：“爹听到了。”
　　展昭无限同情的说：“那你惨了。”
　　余火莲感慨万千的说：“是啊，爹很生气，我在爹的房前跪下求爹原谅，跪了好久爹都不肯见我，我实在没法子，只好让自己晕了过去。爹把我拎到屋里扔到床上，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加上我又真的很累，就睡了过去，哪知道等我睡醒了后，才发现它已经被爹炖成了一锅肉，并逼我吃的一口不剩。”
　　展昭说：“那你都吃了？”
　　余火莲苦笑道：“吃了，一口不剩，爹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再说，那是爹亲手给我炖的，那是在我的记忆中，爹唯一的一次为我做东西吃，我自然要吃完的。”
　　展昭起初听他说装晕糊弄爹，还一本正经的说不敢违抗爹的命令，实在是啼笑皆非，但听到后来，火莲的话明显又犯痴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摇头道：“太残忍了！”
　　余火莲转头道说：“你没资格这么说他，因为也就是从那次起，他默许我可以不再灭人满门，可以不再杀害女人和孩子，可以不再斩草除根。”

　　展昭质疑道：“你说爹默许你可以不再杀害女人和孩子，可是他后来还是先后让你杀小离，杀李柏，杀李承颂。”
　　火莲固执的说道：“爹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他从小管我极严，也是为了让我在更短的时间内学到更多的本领。这世上也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我。杀小离，本就是一切都在爹的算计之中，爹知道我不会对女人真下杀手，他逼我杀小离，无非就是为了让我救她罢了。杀李柏，是因为我给了李柏三千两银的银票，其实我身上的钱也并不能算我的，而是属于无间道的，我有权支配，但不能随意乱花。而且我想，爹也不是真的想让我杀李柏，我想爹只是为了要给我一个教训而已，后来他看到李柏活着，不也没说什么吗？至于杀李承颂，那是因为，她虽是女人，但不是以往的弱女子，她是公主，是政客。其实我的一切还不都是爹教的，如果不是他从小就教我何为正，何为邪，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是、何为非、何为黑，何为白，教我学文习武、兵法布阵。我也根本长不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爹想，他也完全可以把我教成一个不问是非，不论黑白，不分善恶，只知杀人的人，可是他没有。他在我身上花了很多的功夫，教了我很多，包括这一身在还算厉害的武功。所以,我还是很感谢爹的,爹他真的很好很好。”
　　展昭笑道：“是吗？可你刚才也给了那人三千两的银票啊？”
　　火莲一脸戏虐的说：“那我就等着今天爹到梦里来训我，命我去把那人给杀了。”
　　展昭听他虽然语气轻松戏谑，可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笑意，眼中甚而还有着甚是期待的目光，不由担心的叫了声：“火莲。”
　　火莲不以为意的侧过头来问道：“怎么？”
　　展昭看着他清明的双眼，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掩饰道：“没什么，其实我也是从小学文习武，我的功课也是由我爹亲自教授，上午跟着师父习武，下午由我爹教我念书。”
　　火莲一怔，问道：“方大人官居二品，身为御史中丞，怎么会有时间天天亲自教你读书？”
　　方旭笑道：“也算不上天天了，有时候他也会很忙的，就把功课留给我，让我自行学习。师父有时也会脱不开身，所以，我的时间也没有感到特别的紧，不过我也不敢太过放松，不然等他们忙完朝庭的事，再查我的功课的时候，发现我落下太多，那我连晚上都别想睡觉了。”
　　火莲更加奇怪的问道：“你师父也在朝为官？”
　　方旭不以为意的说：“是啊，他才升了宫中侍卫副总管，我现在的这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正归他管，要是差事出了岔子，可要被他好生念叨了。”
　　火莲追问：“他教了你多久？”
　　方旭笑道：“十五年，直到半年前，他教无可教，说我已经是青出于蓝，只要自己勤加练习也就是了。这才放了我。”
　　方旭自幼便是如此，只觉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孰不知火莲听得心惊胆颤，一个御史中丞，一个大内侍卫副总管，每日要有多少朝庭大事内廷要务要忙，他们却在十五年间轮流教一个孩子，若说方子庵爱儿心切，也还说的过去，可那位大内侍卫副总管呢，他又是为了什么？一个能做到大内副总管的人，就算十五年前他还不是大内副总管，那也必非等闲侍卫，更何况能教出方旭这样的徒弟，师父的武功也可想而知，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去教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因为方子庵的面子吗？可他们一个朝臣，一个宫卫，好像也没什么交情可言啊！虽说无间道也是事物繁忙，自己的一身武功，也是爹一手所教，可爹亲自教自己却是为了恨，只是在教的过程中，这恨中不知不觉的渗入了爱，这一点，连爹自己也没有发觉罢了。
　　方旭见他出神，不由的问：“你在想什么呢？”
　　火莲勉强道：“也没想什么，我在想，你的功课是方大人教的，那小离呢？”
　　方旭轻松的笑道：“这意见你也要提啊？幸好小离的功课也是由爹教的，不然的话，你一定要扣爹一个重男轻女的帽子啦！爹从叫教我的时候，小离就在一旁瞎搅合，爹就连她一块教了，所以小离脑子里从来没有三从四德女儿经这些女孩子要学的东西，她跟我一样，除了四书五经就装了一肚子的大宋律。但也因此，我们兄妹的关系也就比别人家更好。”
　　火莲呵了一声：“怪不得上次我想给杜大人开脱，在刑部翻了半天，我也没找到合适的，跟她一说，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原来你们竟是两部活宋律。”
　　方旭笑道：“是啊，可惜你现在不做官，等有一天你也入了朝堂，就知道小离有多好了。”
　　火莲摇头道：“不用做官，小离的好，我也都知道。”火莲心中想道，方旭从小学了那么多的宋律，是为了有朝一日做官用吗，若是为什么他学成后内不入宫做侍卫，外不入朝为官，这又是为了什么？看着月光下，方旭干净明亮的笑容，他们兄妹都是这么不染尘埃的人，从不知人间黑暗阴险，而方旭更是爹用生命来爱着的人，他不能允许任何人来伤害爹用生命守护的人，是的，不能允许任何人！任何人！

　　恒通镖局内，余火莲正在整理着一堆的陈州这些日子各堂的账目，不多时便觉出疑虑丛生。自从杀了霹雳雷王之后，余火莲便堂而皇之的住到了这恒通镖局之内，虽说展昭表示不放心，可余火莲振振有词的说：“这是我家，我不住这，我住哪啊？！”自然，随着余火莲一起不请自来的还有喜鹊，鬼手，以及包括锦云坛在内的各堂好手几十余人都扎在了恒通镖局之中。余火莲明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暗处的眼睛在悄悄的盯着，也毫不在意的安之若素。反是雷家人，悄无声息的搬了出去。
　　余火莲问道：“这个庞煜倒底是哪一堂的人，竟有这般本事，把整个陈州官仓都给搬空。”
　　鬼手说道：“回宗主，他哪一堂的人也不是，他是从总坛来的--------鬼影。”
　　余火莲甚是意外的说道：“鬼影？爹一手教出来的幽冥四鬼之一。”
　　鬼手说：“是。”
　　余火莲好一会才说：“这么说来，他是完成了爹的任务，随爹去了！”
　　鬼手惊奇的看了火莲一眼，说道：“是，鬼影在老宗主归天后对我提过他要追随老宗主而去。”
　　余火莲说道：“怪不得爹要把包拯往开封府尹的位子上推，还要钱富把账册送给包拯，爹是要用京师的事吸引包拯和皇帝的目光，那他们便注意不到这里和边关了。”
　　鬼手说：“而今陈州官仓无米，包拯动了军粮，可为何却又不见包拯来搜这官粮呢！”
　　余火莲淡然道：“那是因为，他知道官粮就在你们手中，可他却又怕激起民变，不敢动你们。否则一个小小的陈州之内，藏下如此之多的米粮，你以为真能瞒过包拯。他叫展昭来让你们还田归农，也不过都是投石问路，想要各个击破罢了，可是咱们这同意还田归农，可也叫他不但高兴反而更头痛了。”
　　鬼手说道：“可是包拯昨晚明明搜过了这恒通镖局。”
　　余火莲说道：“你还以为他真是来搜官粮的？他本就知道恒通镖局其实早已无粮，他来不过是放心不下展昭，借搜官粮为名，实则是为救展昭而来。”
　　鬼手道：“这么说来，包拯倒对展少爷还不错。”
　　余火莲怅然：“其实包拯对每一个属下都不错的，要不我怎么会放心。”
　　鬼手一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大早鬼手便把余火莲给拖出来，余火莲不解的问：“你倒底要干什么？”
　　鬼手说：“怕你发霉，带你出来晒晒太阳。”
　　余火莲苦着脸说：“我这会倒希望下场雨，把我淋个透，洗个净，再不就打个雷把我给劈死，发个大水把我给冲走。”
　　鬼手冷哼道：“净想好事呢！跟我送人去，别在这伤春悲秋了。”
　　余火莲不解的问：“送什么人。”
　　鬼手说：“都在外面候着呢，你先跟我送去再说。”
　　余火莲到了外面，看见外面站着一辆马车，虽然车帘盖的严严实实，余火莲已听到帘中的哭泣之声，而且声音稚嫩竟然是幼童之声，揭帘一看，车内人挨人的坐了十来个孩子，把个车厢挤的密密麻麻，不由的问道：“你这是干嘛？”
　　鬼手一脸嫌弃的说：“送他们回家啊，你不是说，放农归耕。”
　　余火莲无奈的说道：“那你让人把他们送回去不就行了吗？”
　　鬼手固执的说：“可有些东西，我想应该让你看到。”
　　余火莲听了，这才随鬼手一起去了，马车前行了一阵，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前停下。鬼手说道：“这就是路生的家。”
　　鬼手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从车里抱了出来，说道：“路生，回家去吧！”
　　不料那孩子看了看门口说：“回了家就没有饭吃了，我不回家。”
　　鬼手拍拍他的头说：“包大人已经低价放粮，你也领了银子，就是回了家，也会有饭吃了，快进去吧！”
　　他们在门口这般一停，院子里的人已是听到了，奔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见看了路生，抱着又哭又笑儿呀肉呀的叫着。
　　路生满脸茫然的回头看着鬼手，眼中甚而有着深深的留恋。
　　妇人哭叫了好一会，放下孩子，来至鬼手的面前。鬼手淡淡一笑道：“奉我家老爷之命，所以买来的农夫，孩子都放其归家，每人各发纹银一两，今日特来送路生回家。我们告辞了。”
　　女人跪下磕头连连说道：“多谢老爷的恩德，我们母子才能再聚到一块，只是不知老爷的叫什么，求大爷告诉我，也好让我为老爷立上一块长生牌位。”
　　鬼手说：“老爷的姓余讳影，长生牌位就不用立了，我家老爷已经过世了，回去吧！”说罢便赶着马车离去。余火莲呆着脸说：“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让她们永世的记住爹的恩德，不过，想来爹也是不在意这些的，替我收买人心？我不是告诉你了，爹都放下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鬼手横了他一眼说：“就看出了这么点？”
　　余火莲不解的说：“那还有什么？”
　　鬼手冷哼一声：“真不晓得你脑子怎么长的，挺聪明一人，可只要碰上牛角尖，钻里面二十五万人都拉不回来。”
　　余火莲皱着眉，想他这话倒底是什么意思，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下一家。
　　这次从车里出来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他已颇懂世理，对鬼手跪下磕了一个头，流着满脸的泪，却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的人听到车马声奔了出来，先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惊疑的看着男孩子说：“伢子，你回来了？”男孩子说：“爹，我回来了。”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女人奔了出来，抱着那个男孩子又哭又叫捧着脸哭着说：“你胖多了，也还长高了，比走时重了好多呢！”
　　男人走到鬼手的跟前一下跪了下来说道：“是不是伢子做错了什么事，你们才不要他，要把他送回来啊，这小子要是不长记性，你们就狠狠的揍他，可别把他送回来啊！”
　　鬼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他没做错什么，只是我家老爷说要放农归耕，所以就把他给送回来了。”
　　男人苦着脸说：“话虽如此，可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又是大灾之年，我拿什么养他啊，先前一直挂着肠子想他，也不知道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有没有挨打，受苦了没有。可今一看，人也胖了，还长高了，可见遇上了善心的东家，爷，就让他跟你们走吧，与其回来忍饥挨饿的，还不如跟着你们能寻个活路，这小子要是不听话，你们就狠狠的揍他。”
　　鬼手心里虽然已是乐开了花，口中还是淡淡的说：“老爷让我们送他们回来，人已送到，告辞。”说罢转身上马而去。
　　鬼手看着若有所思的余火莲，也不去打扰他。
　　再到第三家，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家里是一个领着个三四岁男孩儿的母亲，见女儿回来，自然也是抱着又哭又叫一翻。女孩子甚是乖巧，捧着男孩儿的脸说：“娘说的对，弟弟果然没有饿死，娘，要是再没吃的，你还把我卖了给弟弟换米吃吧！”母亲听了，自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就这样一连走了九家，终于把车上的孩子都送完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