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你思故而我存

　　[此刻]

　　远山下拂晓的光辉清凉而惬意，漫山遍野盛开的梅花，在雾气中剔透着绚烂的天光，使得沿着鸟居拾级而上的银发少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千羽大人？”

　　被走在前方的神器提醒了的神明，怔怔的收回流连的目光，伸手轻抚过那娇嫩的花瓣后，表情恢复如常的继续迈开步子。

　　“让我们来这里，道真公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千羽将双手拢在外套的侧袋内，朝着走在她一前一后的两个神器发问道，但无论是接到对方神器直接通知的源夕，还是平时事事精细样样尽责的黛夕，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得到回答，千羽也没再说什么，然后像是腻烦了当初自己所提议的，徒步数着台阶向上爬的方案，此刻有些无精打采的神明一下子跃上了鸟居，而后飞速的在空中掠过清晨湿冷的气息，一口气抵达了半山腰的神社前。

　　“千羽大人！真是的，在其他神明的神社前这样太失礼了！源夕，快，我们也跟上！”

　　*

　　以最后的鸟居顶部为踏板施力跃起后，依旧一袭暗红色上衣和白色长靴的少女，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在了正在阶前清扫的巫女面前。

　　“千……千羽大人！万分抱歉，我马上去禀告主人！”

　　看着还显青涩的神器少女转身跑远，千羽慢慢收回目光，转而注视着庭前那株开的最盛的梅花树。

　　少女绯红色的瞳孔，像是凝结着残阳的精华，而银白的长发却飘扬胜似雪辉，即便只是随性的站在那里，那周身散发出的神之光辉，就足以令她在一众神器姐妹间脱颖而出。

　　“千羽大人——”

　　“千羽神。”

　　同时喊出少女名字的，是终于爬上半山腰的她的神器，以及得到禀报后姗姗来迟的天神大人。

　　两方互通友好后，天神屏退了他的神器，然后只留了梅雨一人，邀请千羽独自到庭院赏梅谈事，虽然对天神此番的意有所指不甚明了，但千羽还是同他一般，让黛夕和源夕先在神社外等候。

　　“道真公谴神器前来相邀，究竟所为何事，莫非仅是赏梅这一件？”

　　“当然不会，这次又要有劳千羽神了——这是一个孩子的心愿，夹在众多祈求应试顺利的愿望之中，说是希望好朋友可以快点康复，然后再一起参加升学考。”

　　千羽接过梅雨递上来的绘马，扫视过后拿稳在手里：“我明白了，还请道真公在此稍候，只不过……若仅仅是和平时一样委托我工作的话，请神器转达就好，为什么……”

　　似乎这才进入正题，千羽一下子从天神面上的表情变化中，感受到了一瞬间气氛的突转，即便梅花依旧开的灿烂如斯，弥漫在这一区域内的空气流动却像是凝滞了一般，不明所以的少女紧紧盯着对方，接着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然而，就在千羽疑惑的关头，天神连同他身后的美丽女性，突然向着依旧满脸迷惘的少女，一下子跪拜在地——

　　“一直以来万分抱歉，劳烦您多次为此等小事费心，菅原道真内心有愧，千羽大人，不，弥宵大人！”

　　当看到天神跪下在她面前时，千羽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但当天神确实的说出了她真正的名字时，她还是因这个已经百余年无人唤过的名字，着实的震惊了一下。

　　“知道「弥宵」这个名字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能确实的认出我，道真公莫非曾经向我许过什么心愿？”

　　“千年前承蒙弥宵大人的恩惠，才得以让梅雨留存于此至今，这份恩情，吾铭感五内永世难忘。”

　　算是明白这气氛何以凝重到如此程度，但千羽却未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沉重的感恩：“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曾为道真公实现心愿的印象，那是前代……不，应该是再前代的功劳吧，但是，时至今日道真公竟能突然想起来，看来我斩断牵绊的能力确实不够水准。”

　　千羽用着自嘲的口吻淡淡诉说着，目光却离开了跟前跪拜的两个身影，悠悠的转向庭外高耸的红色鸟居。

　　“弥宵大人为何……恕吾逾越，弥宵大人此番在下界逗留，也是为实现神明之愿吗？”

　　“没错，只是这心愿拖欠的太久了……”

　　千羽默然垂眸，掠过的银丝打乱了她绯红眼眸深处的悲伤，转而成为一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坦然：“身居下界的我，再没有听到任何神明的心愿，唯有站在那高高的鸟居之上，才偶尔有那么点零星的只语片言……”

　　即便说着这些不该在此说起的话题，现以「千羽神」的身份在下界活动的弥宵，也不见她有任何的排斥与反感：“照理来说，实现了心愿的神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与为之实现心愿的护法结缘之事渐渐忘却，但也的确有例外存在，若按以往，出现例外的神明，应该接受护法的要求，斩断牵绊从此再不相干才是，而现在的我，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做到这些，所以，能请道真公为我保密吗，曾在此见过我，并且我在以「千羽神」的名义行动的事？”

　　少女又恢复到双手拢在袋中的悠闲姿态，她迎着梅花飘散的清香微微眯起双眼，不骄不躁的等待着依然跪拜着的天神给出回答。

　　“那是……自然，菅原道真谨遵弥宵大人吩咐。”

　　*

　　放心的离开了天神的神社，千羽搪塞过去黛夕的疑问，马不停蹄的奔赴在绘马上写下心愿的孩子，他的那个朋友所在的医院。

　　从窗户进入安静如死寂的病房，千羽示意黛夕留在窗边之后慢慢靠近病床，但是还没等她走近，向来淡定自若的少女，被突然从天而降砸在源夕头上的熟人三人组，震惊得忘记了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

　　“被委托来照看病人？结果你还是老样子啊，夜斗。”

　　“少啰嗦！千羽你现在完全就是一副大户瞧不起平民百姓的嘴脸，和伴音投奔的那个天神一模一样！”

　　“随你怎么说，然后呢？就算我想把这个工作转给你，你也做不到……哦，一歧小姐，身体找回来了？”

　　“嗯，还好掉在了原地……夜斗和千羽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日和没有等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回答，因为笼罩着整个病房的空气突然变得不太寻常，连刚才还贴着玻璃飞翔的鸟儿也纷纷逃离。

　　“看来，是到时化的时候了……夜斗，等下那些杂鱼就交给你了，我来对付附在那个孩子身上的妖怪，放心，香油钱还是按个头计数。”

　　说话间，战局即开，日和被黛夕一把拉开推到门后，而另一边，千羽和夜斗已将自己的神器召唤过来。

　　“来吧，源器！”

　　酒红发色的眼镜少年微微点头，而后变成了一把锃亮的□□现在千羽手里，一个眨眼的时间内，就把率先围拢来的妖怪杀了个干净。

　　“那个孩子，要时化了……源器，准备好了吗？”

　　“是的，千羽大人！”

　　千羽一下越过碍事的妖怪，而解决完另一边的夜斗也来了这里，将她身后聚成团的妖怪消灭后一个眼神示意，而得悉其中含义的少女当即举起手中的枪，瞄准射击。

　　“源夕，注意！就是现在，画出一线！”

　　成功阻止了时化的两位神明，看着病床上的孩子不再痛苦的表情，由衷的松了口气。

　　释放了源夕的千羽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那孩子的额头，自五指间辐散开的金色光芒渐渐蔓延着全身，将她和那个人类的孩子包围在其中。

　　“没事了，很快就会康复了，然后回到爱你的朋友身边，以后，只有快乐和幸福……”

　　呆立在床边的夜斗和日和，看着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少女渐渐低下头来，抵着那个孩子的额头轻声呢喃着，随同她的祝福之语一起具象化的，还有夜斗从未见过的温柔微笑。

　　*

　　结束这一不算困难的工作后，答应会支付报酬的千羽，顺便邀请了夜斗他们三个来自己的神社，也算好好弥补前段时间的招待不周。

　　“既然千羽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还请务必赏光啊，夜、斗、大、人！”

　　黛夕还在为之前的事情不爽，但无奈自家主人的命令，即便那个运动服神明，再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她还是不得不忍耐下去。

　　“一歧小姐脸色不太好，如果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的话，还请务必告诉我。”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居然能和千羽大人像这样并肩走在马路上……我们家是开医院的，就是离神社不远的一歧医院，我们一家常会去参拜的……”

　　不知何时渐渐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现在落在最后面的，就只有不想介入黛夕和夜斗争吵的千羽，以及同样不知该如何调停的日和。

　　“说起来，千羽大人好像和其他神明不太一样，因为我常常灵魂出窍，所以闻得到——神明身上都有一股特别的香气，就是这股香气惹来妖怪的吧，但是千羽大人有点不同，有种更具蛊惑力的感觉。”

　　千羽抬起手放到鼻前，闻了闻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但她也没有否定日和的说法：“或许是的吧，从以前开始，我好像就比其他神明更容易吸引妖怪的样子。”

　　不甚在意日和提到的这个话题，千羽看着前方还在争吵的夜斗和黛夕，叹出一口气后转向身边的日和：“一歧小姐知道夜斗过去的事情吗？小福已经说起过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

　　——还不打算离开他……

　　千羽最终还是没把后面的问话表达完全，而穿着校服的少女也在那之后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回答道：“虽然夜斗他……很废柴，雪音也一直很嫌弃他，不过对我而言，他是会带来福祉的神明，我一直这么坚信着……”

　　听闻日和如此一说，千羽脚步一顿，面上显露出些微的惊讶，但随后又立即跟上：“是吗？一歧小姐是这么看待夜斗的啊……没错，夜斗那样的，才是真正的神明，比我称职多了。”

　　“诶？怎么会！千羽大人简直比夜斗那家伙好不知道多少倍，就算只穿着开襟卫衣和牛仔短裤也能一眼就看出是神明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太得意忘形了！”

　　“原来一歧小姐一直很在意我的穿着吗？”

　　“没有这回事！我其实在意的是千羽大人明明是治愈神为什么会挥着黑色的镰刀……不对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道歉，大概这就是我的风格吧。”

　　这两个的口吻，像极了平常少女打发时间的闲谈，而前方与之同感的运动服神明，转头发现她们已经拉开老远距离，当即不爽的大喊：“你们是结伴放学回家中学女生吗？快点啊，绫夕打来电话说晚饭吃火锅~”

　　///

　　[昔时]

　　由指尖滴落的水滴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而后由此向外的漾开了一圈圈水纹，斜靠着石岸的少女一派悠闲，然而，她的这份悠闲，却被那一刻突然传至她耳畔的尖锐喊叫，生生破坏……

　　猛然睁开眼的少女一下子站起，迅速的穿戴整齐后挎上佩刀，头也不回的奔往下界。

　　『这是怎么回事？那凄厉无助的叫声，仅传达给了我的心愿，难道是哪个神明要染恙致死了吗？』

　　追寻着声源而去，弥宵落在了一座破败的神社前，而第一时间映入她眼帘的，是失去神社的屏障后，被众多妖怪撕咬得惨不忍睹的神明。

　　没有思考再多，弥宵即刻拔刀冲向那边将所有妖怪斩杀，然后看到了原本被众妖包围的神明，她现在让人不忍直视的凄惨状况。

　　“就是你向我许愿的吗……喂，醒醒，你没事吧？”

　　弥宵在她面前蹲下，然后发现——浑身染恙的神明，到现在都还死死地保护着她身下的神器。

　　“你……难道是护法大人？是弥宵大人吗？”

　　“没错，但是你现在……”

　　“求求您……我还不想死，您会……会为我治好这一身恙的，对不对……”

　　弥宵将手置于她的颈部，然后沿着脖颈的线条一路滑至心口，随后叹了口气将手收回：“很遗憾，你的神格已经破碎，即便是我也回天无力了。”

　　“不会的！求求您神明大人，救救我家主人吧！她是个非常温柔的神明，变成这样都是被那群妖怪害的，都是他们，千羽大人才会失去信仰，神社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是她这样，已经无法将恙祛除了，虽然很遗憾，还请接受换代吧。”

　　“我没有办法……没有了信仰，我会……消失的，被人类忘记了，我没有办法……求求您，弥宵大人，我还不想消失，这个孩子，画未她……她除了我也没有……没有去处了……”

　　“神明大人您一定可以拯救我家主人的……求求您！求求您！”

　　如果说之前那位名为夜卜的神明，对于他的祈求，弥宵还能在紧蹙眉头后寻找托辞拂袖而去，那么现在，看着这幅场景、且早已开始内心动摇的护法大人，怎么可能再一次的断然拒绝？

　　『害怕着会有自己消失那一天的神明，就算即将死去也还是苦苦哀求着想要人类的信仰，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吗？』

　　弥宵突然伸出手来，托起她已开始流出血泪的脸庞，狠狠质问道：“你想继续留存下去吗？你想重获人类的信仰吗？你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人类的记忆里吗？想吗？现在赶紧回答我！”

　　气若游丝的神明努力的睁眼看着弥宵，极尽全力的想要说出回答，却只是将喉头的鲜血喷了出来。

　　“你所许的治好恙的愿望我已经无法为你实现，所以，现在给你一次重新许愿的机会，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我想……我想让我的名字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艰难的说出这最后的心愿，濒临死亡的神明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于最后守护在她身边的神器面前，化作了一滩狰狞恐怖的血泊。

　　“骗人的吧，不会的……”

　　脱力跪倒在地的神器全身颤抖，控制不住泪水涌出的墨绿色瞳孔已没有了焦点。

　　“是，一切还没结束，你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了……”

　　弥宵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侧跨摆开架势，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向着那滩血泊——

　　“洪荒广宇，天鉴长虹，吾名为弥宵，现获悉神明之愿降临于此，吾将聚以冥海之力，铸万古之神奇，现吾以吾名起誓，定会为汝实现汝之心愿，千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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