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你思故而我存

　　[昔时]

　　“求求您……求求您，弥宵大人！我不想被人类遗忘，我不想就这么消失，我想……我想成为能帮助更多人类的神明啊！”

　　极尽卑微之态的少年神明，那声嘶力竭的哀求，还恍如洪钟清鸣般，一下下的回荡在此刻立于门前的少女耳畔，而当时心情复杂的弥宵，在不自觉的五指紧握之后，蹙着眉试图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回。

　　“虔诚如斯的神明，从你得以将你的心愿传达给我们那一刻开始，我们便可以清楚的体会到你所有的执着与绝望，所以，你最真实的愿望，我或许比你自己更加清楚。”

　　最终没能成功摆脱夜斗的纠缠，弥宵也放弃了这般无用且难看的作为，垂下双眼正视着少年海蓝色瞳孔中霎时的无助茫然——

　　“你的愿望……真的是想要帮助人类吗？”

　　少女像是一语点破了他的真心，而就趁着夜斗惊愕的一瞬间，弥宵抬手抽回了宽大的衣袖，脚步轻点几下后消失在了原地。

　　不消多久便返回了高天原，而忠诚的履行完自己职责的少女，却没能回到一开始的心如止水……

　　『你的愿望啊，仅仅是想存在于此，仅仅是让自己留存下来而已，这一点，我可是非常清楚的，所以……』

　　——所以，你对此的执念有多疯狂，以及对无力处境的不安有多深刻，我也一点不差的全部体会到了……

　　浅叹了一声，兀自静默的弥宵回过神来，轻轻甩去衣袖间沾染的尘土，腰佩双刀的少女将银色长发向身后一拨，伸手拉开了眼前的移门——

　　即便身居于此经年累月，但却抹不去那熟悉气息中的空洞感，每次换代过后，都会把前世的记忆全部抹消，可仍有不少残存的痕迹根深蒂固，这里的场景便是其中之一……

　　“啊拉拉~弥宵你怎么站在门口，刚工作回来的吗？也太敬业了吧你，被「时雨」选中还真是辛苦吶~”

　　就在弥宵沉浸于对这间屋子的思索时，一个绑着浅绿三股辫的高挑女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看着里面发呆的银发少女，调笑的同时，还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指，圈绕着她披散的银丝玩。

　　“别闹了，凌月，你也刚从下界回来？”

　　“没有啦，本来是这个打算，不过被绚辉赶了回来，然后我也乐得清闲让他代劳算了~”

　　推开凌月后，弥宵先一步走了进去，而没有在意被拒绝的女人，也在回答的同时跟上了前人的步子，深紫色的瞳孔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眉目不复舒展的同伴。

　　“心情不好？在下界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弥宵？可以和我倾诉一下哦，来我的房间吧，之前从木花咲耶姬那里偷来的甜酒还有剩，正好给你也尝尝。”

　　说着凌月拉过弥宵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前：“虽然以人类的成长进程来看，弥宵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但神明就不用在乎那么多了是不是，快过来啊~”

　　拉开移门，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弥宵不禁后退了好几步，而注意到少女的脸色越发难看，凌月面带歉意的一挥衣袖，霎时间那股热浪便消失无踪了。

　　“抱歉抱歉，因为马上进入蛰伏期，我要慢慢收敛行动开始准备退休了嘛~来，弥宵，你还在拘束什么啊，过来坐啊~”

　　卸下佩刀在矮桌前坐下，接过凌月递上来的甜酒，弥宵轻呷一口后将其放下，眼眶中晃动的血红瞳孔低掩下，视野中却空空如也。

　　“凌月，你刚才说，我就算还没成年，但因为是神明所以无关紧要，可是，我们这样的，真的可以算是神明吗？”

　　少女突然的提问，让正仰头饮下甜酒的女人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杯盏的凌月，将垂落下的三股辫向后一甩，不明所以的看向还是低首沉思的少女：“弥宵，你这是什么意思？”

　　“神明由何而来？神明，从人们的祈愿中诞生，因人们的信仰而变得强大，然而我们，我们从来不曾有人类的信仰，也从不担心会就此消失，每一世自诞生到死去，最长也就统共七八百年，除了不多的为神明实现心愿外，我们一直都是在虚无中度过的……”

　　少女置于桌面上的双手渐渐握紧，抓着过长的衣袖不断用力，而后，她抬起了如已蒙上烟尘般浑浊的眼瞳，直视着凌月深邃紫眸中自己的倒影——

　　“我们究竟是将什么作为依存，才得以一世世传承到现在的？”

　　啪——

　　凌月失手打碎杯盏的声音，阻止了弥宵更进一步的追问，但身材高挑的女人并没有处理残局的打算，而是重新拿过新的杯盏，又满满的倒上了一杯。

　　“弥宵，你知道吗？前一世的你，只活了五百年不到的时间，而变成那样的原因，就是因为如你现在这般无谓的追寻。”

　　原本态度轻浮的女人一改前言，突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她看着依旧茫然的少女，继续说道——

　　“被众神称为护法大人的我们四个，从诞生起便肩负着，为高天原上的神明们实现心愿的重任，虽然拥有着其他神明所不具备的一些特殊能力，但走到今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每一次实现神明的心愿之后，即使收取了代价却还完全不够，所以要以自己的生命力来填补，但这一切，那群神明全部一无所知，甚至会在时间的消磨中，将曾获得我们相助的事情全部忘记……”

　　浅绿长发的女人依旧把玩着杯盏，而直视着对方的眼瞳中的深紫色却越发浓郁可怖：“这就是我们存在的形式与意义，而前世的你，就是开始对此产生了怀疑与不满，才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凌月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嘲讽前世的我太过愚不可及？还是想以此来告诫这一世的我，不要再重蹈覆辙？”

　　少女血瞳中暗沉下的阴影，突然焕发出凌厉的光芒，而与之面对面跪坐着的女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都不是，你想怎么样，我都无权、也无力干涉，别忘了，象征着四大护法之首的「时雨」可握在你的手上，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就算没有人类的信仰为依托，只要我们还存在于此，还手握着证明我们身份的这把佩刀，我们就是不折不扣的神，不，我们，应该被称为——「众神之神」！”

　　///

　　[此刻]

　　熹微的晨光划破厚实的云层，终得以化为普照大地的明阳，而清扫着庭院的黑色短发女人，却将笤帚弃在一边，蹲下身来失神的看着青草间滴落的朝露。

　　“早上好，黛夕前辈，千羽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走来的少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将领前的丝带左右对称的系好，然后朝还在发呆的黛夕打了个招呼，但曾负气出走的前辈却还未舒缓郁结的心情，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继续搭理。

　　“这次换源夕留守吧，绫夕和黛夕和我出去……黛夕，准备好了吗？”

　　走出门的千羽神朝着屋里的少年嘱咐道，而后看向杵在门口的两人，颇具耐心的等待着其中黑发女人的回答。

　　“早就准备好了，千羽大人，今天这是要去哪里？”

　　虽然是自己在诸多顾虑之下主动回的神社，但还未消气的黛夕依旧板着张脸，语气不和的询问道，可是她的主人却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先去次小福那里，询问下来再看情况，然后，黛夕，回来之后在院子里等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

　　神明与她的神器才一步跨进院子，就被听到动静的贫穷神扑了个满怀：“千羽酱~啊啊是千羽酱，好久没来了，今天只带了两个神器，是有什么事？”

　　跟在千羽身后的黛夕，正欲上前说明来意，但话还没出口，就因从里间传来的声音而再度怒火中烧起来——

　　“有谁来了吗，小福？千羽？你怎么会来找这个贫穷神？啊啊啊，趁还没进来赶紧离开，靠近这家伙绝对会倒霉的！”

　　“夜斗酱好过分！人家难得和千羽酱见面的嘛~千羽酱，这是我的男朋友哦~”

　　“没错，小福是我的女朋友~”

　　千羽抬眼看到从里面慢慢走向这边的大黑，两眼下浓重的黑影骇人到足以想象夜斗接下来被虐杀的场面，但是淡定的银发神明并未表露出惊讶或是其他什么，只是迈前一步说明了来意：“我是来询问凶兆之占的，最近人类间似乎流传着什么疾病，使得时化的可能性也高了不少……我说你们两个，玩够了没有？”

　　最终还是出声喝止了面前两个倒霉神明的无聊行为，千羽总算得以达成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但是，当她看到被贫穷神圈画出的地图时，两道细眉不由得紧蹙起来。

　　“需要去确认的数量很多啊，千羽大人，是否需要将源夕也一并叫来？”

　　“不，不用了……”

　　恢复平静的千羽神抬手否却了绫夕的提案，然后转向悠闲躺在廊下的夜斗：“夜斗似乎很空闲的样子，愿意来帮我吗？”

　　身着运动服的末落神明听闻后睁开了眼，两手撑着木地板一下子坐起，嘴角向上一弯露出笑来：“可以啊，但是香油钱要照付哦。”

　　“那种东西你要多少就给你多少，按个头计数怎么样？”

　　千羽拉起前襟的拉链，头也没回的随口说道，但这边视财如命的神明早已激动的扑了过去：“发达了就是不一样啊，这财大气粗的样子……千羽请务必让我以后一直抱你大腿！雪音！雪音快出来——有工作了！”

　　*

　　“夜斗，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情况比较危急，我想先过去那边，其他的妖怪可以拜托你吗？记住，和之前一样，斩下时一定要格外谨慎，别伤到被附身的病人！”

　　“我知道，千羽，你就看好我的本事吧！来吧，雪器！”

　　看着少年提刀沿着走廊奔赴而去的背影，千羽恍然间像是回到了过去，这般并肩作战的经历，似乎也不是记忆中那么久远。

　　“我们也要上了，来吧，黛器，绫器！”

　　棕色长卷发的少女勾唇一笑，霎时化作长长的锁链缠绕在千羽腰侧，而与此同时，巫女服装扮的女人，在一道白光中化作一把黑色的长镰，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银发少女的手里。

　　手腕轻巧的翻转，便将袭来这边的妖怪斩杀，神与神器一路畅通无阻的前行着，任何阻碍的力量，都在长镰的光芒下化为无形。

　　“抱歉千羽大人，不小心让一个逃走了！”

　　“无碍，过来，绫器！”千羽挥动起闪着银光的锁链，一甩手将企图逃走的妖怪牢牢敷死，妖怪越是挣扎绫夕敷得越紧。

　　“做得好，绫夕！丰苇原中国，在此引起骚乱之者，吾千羽神降临于此，臣服于绫器之威，拂除种种污秽壁障，灭！”

　　看着被捆缚的妖怪在眼前灰飞烟灭，千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懈怠，解决完自己这边后，又立马向着夜斗先前奔赴的方位而去。

　　等她到达时，恰好看到夜斗大功告成的那一刻，被释放的雪音还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刚才差一点……差一点连人类一起砍了……”

　　“做得不错嘛，雪音，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定行的。”

　　千羽看着病房内的满地狼藉，默默地低头掩下眼眸中的无奈：“回来吧，黛夕，绫夕。”

　　身为跟随千羽多年的她们，自然清楚自家主人现在的心情，但考虑到对方还是个新人神器，作为前辈的绫夕不由得走上前鼓励了几句：“就第一次来说这样就很不错了，想当千羽大人的神器，的确在境界线的划分上要求特别高，想当年源夕也……”

　　绫夕回头看到黛夕脸上愈加不悦的表情，吓得一下子住了口，而站在一边的银发少女环顾了一圈后，终于开口了：“罢了，这里交给我们处理，夜斗你们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稍微再注意一点分寸就好。”

　　“了解~那我和雪音先走了！哦，对了，千羽啊，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感受，我倒是有点怀念，当初我们一起行动的时光了……”

　　尾音随着说话之人的身影一同消失，而在千羽做出反应之前，一直对此有着颇多不满的黛夕，先冷哼了一声：“说什么‘怀念’，明明当初就是这个家伙……”

　　“住口，黛夕，工作还有很多，没有时间在这里磨蹭了，我们走！”

　　*

　　源夕在那天黄昏时分，迎回了结束一天工作的主人和同伴，而在打发另两人先行离开后，银发的神明走向了院子，走向了等待着自己的神器。

　　“黛夕，时至今日，你对夜斗还有什么不满吗？”

　　巫女装扮的黑发女人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神明，绯红色的瞳孔中并没有任何愠怒的迹象，反倒是少见的如水般温柔。

　　“不，我怎么敢，他既然是您认定的朋友，作为您的神器，而且还是背负着「被诅咒的神器」这样名号的我的话，怎么敢……”

　　“那就不要再用这种态度对待夜斗了，而且当年的错责……真要说的话，其实都应归咎于我才对。”

　　“千羽大人，您在说什么？！才不是……”

　　千羽闭上眼摇了摇头，一手按在了黛夕的肩上，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的，我始终都不是个合格的神明，这样的我，不会是你所认可的「千羽神」。”

　　“不是……”

　　少女并没有将这一否认听进心里，她转过身面向辽远的长空，迎着猎猎作响的山岚，抬手拨弄飞扬的发丝，而后将手置于胸前——

　　“千羽神一直都存在于我这里，而我也将很快，很快就会把你的神明，完整的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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