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五味

　　易十一一脚踩空。
　　就在他以为自己同一天将要栽两次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接住了他，顺手一揽一圈，江尚越友好的笑容映入眼帘。易十一无声地推了推，然而江尚越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搂得更紧。就在易十一忍无可忍打算过肩摔的时候，江尚越“恰到好处”地松手了。
　　“万分感谢。”易十一点点头，飞快地窜下了楼梯。脚步声有点大，在一楼安静看书的学生们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暖气开得很足，以至于易十一刚迈出大门就感觉到了凉意。一阵冷风吹过，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立刻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易十一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中，冷风从领口、袖口灌进衣服里，冷得他情不自禁地缩手缩脚。他想，是时候购置一条温暖舒适的围巾了。
　　有枯黄的叶子落在肩上。一个人从身后轻柔地替他拂开落叶，搂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微笑，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掠过：“该买围巾了，小心寒流来袭。”
　　去你妈的寒流来袭，老子不是没试过寒冬腊月只穿一件夏季校服。易十一在心里回答，啊不，应该说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抬手把肩上的落叶扫开，继续往前走。其实他自己清楚什么季节应该买什么，不过总有人喜欢管东管西，生怕他突然猝死一样。
　　漫无目的地绕过大半个学校，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图书馆门口。易十一抬腕看了看表，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一些，来回一次也才五分多钟，就算绕着学校转圈圈也很难消磨掉一节课的时间。他开始后悔没有去上历史课了。应该找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比如说，去图书馆的二楼来一杯热奶茶驱寒？
　　等易十一真正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站在了二楼的楼梯口。一片寂静，他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为了符合大众的爱好顺便增加图书馆特色，二楼平时只有一个管理员看守，饮料什么的都是学生自己调配，也确实算是一大特色。最重要的是，这个管理员经常不在，毕竟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工作。这就导致有时候二楼比厕所还受欢迎。
　　仅包括围殴堵人这方面。易十一踏过一片狼藉的桌椅，还有散落在地上横流的奶茶果浆可乐果酒。但是没有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这时候有人来的话他要承担这一切的赔偿责任！易十一没有再往深处走了，他果断地转身离开。
　　有人拉住了他的裤管。是一个藏在桌子底下的少年，手腕扭曲的角度非常诡异，白皙的额头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眼角，不是很深，但足以破坏这张脸的美型程度。少年半眯着被血模糊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易十一不得不蹲下来才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北角……江尚……他们在北角……”少年的声音非常微弱，像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在风中飘摇不定。易十一点点头，刚刚站起身，突然又蹲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级的？什么系？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方便我推卸责任。”
　　少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易十一微笑：“我开玩笑的，缓和一下气氛。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方便我找证人。”
　　少年恰到好处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易十一：“……”他绝壁不是故意的。易十一将压在少年身上的桌子搬开，抓住少年的手臂往肩上一搭，扶着少年的腰站起来，摇摇晃晃了一会儿才站稳，步伐稳健地走向楼梯口。这个少年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但易十一的专长也不是力气。所以他扶着全身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下楼的时候，非常非常非常吃力。
　　终于熬完这一段无比痛苦的下楼路程，易十一再也走不动了。他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气，感觉手臂非常之酸，以至于他很想就此松手。但他并没有，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一楼，原本偷偷往这边瞄的学生立刻低头，假装在很认真地翻书。
　　易十一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谁上来搭个把手？”
　　学生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几秒之后仍旧是一片沉寂。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人挺身而出，虽说都怕惹火上身，但这种反应到底太冷漠了，好歹出去个人叫老师吧？易十一皱眉，语气加重了一些：“谁上来搭个把手？易十一，必有重谢！”
　　图书馆安静得能将翻书声听得一清二楚。易十一感到十分挫败，连这种梗都用上了为什么还是没反应？他一张老脸都丢尽了简直，看来他的人气实在败得太厉害，是时候收拾局面了。但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易十一深思了三秒，毅然决定自己一个人扶着少年去医务室。可能累是累了点，好说歹说消磨掉了这节课，还可以告诉老师其实自己是送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所以没来上课，这样就可以不用扣学分了。
　　越想越觉得方案可行，易十一就要动身走人。但是一个女生挡在了面前，女生个子高挑，大腿修长，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五官很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就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而且最糟糕的是，这货戴着风纪委员的袖章。简直太糟糕了！
　　当然，风纪委员听上去好像只存在于ACGN作品中，但早年X大有中二病非常严重的少女在学校玩COSPLAY扮成风纪委员，竟然很神奇地吓唬住了不少人，也确实在管理学校纪律方面起了很大作用。从此以后X大就特意设立了“风纪委员”这种东西，少则少矣，却也是一道非常亮丽的风景，吸引了不少同样中二病严重的孩子拼命想考进X大。
　　在这里遇见风纪委员实在是很件糟糕的事情，因为易十一完全无法解释现在的状况。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看见袖章：“女生并不适合做这种事。”
　　这话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这货简直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楼假装在看书实则竖起耳朵偷听动静的学生们内心同时浮现出字幕。
　　“我是风纪委员陈久晨。”女生干脆利落地一扯袖章，伸手拦在易十一面前，“希望你能够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否则恐怕得耗你不少时间了。”
　　易十一无可奈何，只好言简意赅道：“他受伤了，我送他去医务室。”
　　“这样吗？”陈久晨竟然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一伸手就把少年拉到自己这边，连晃都没晃几下，“我可以搭把手。你叫什么名字？”
　　通常在大学这么问都要回答全面，易十一揉着酸痛的手腕跟在后面：“大四中文系易十一。多谢。”他想也许少年确实很轻，至少陈久晨走路不带半点停顿和摇晃，大概是他的体力越来越不好了。只是在脑子里部署了一下锻炼计划，医务室就已经近在眼前。跟在后面走进医务室，大开的窗户吹进来一阵冷风，吹得校医宽大的白袍子鼓了起来。
　　校医从善如流地把少年安放到椅子上，利落地从抽屉里拿出救护箱打开。他一边忙活一边说：“这孩子怎么了？又是打架事件？偏偏划在脸上，真是……”
　　校医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易十一颇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瞥了镇定自若的陈久晨一眼。说是搭把手，结果一路过来易十一都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对此易十一是求之不得的。他喃喃念道：“大三物理系陈久晨……哦。”
　　陈久晨扭头看了他一眼。易十一指了指陈久晨胸前的校卡。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突然剧烈地动了动，“嗖”一下就钻到了桌子底下，速度之快让人叹服。
　　校医：“……”
　　易十一：“……”
　　陈久晨：“……”
　　终于反应过来的校医企图把少年拉出来，一边拉一边干笑道：“他脸上的伤口需要消毒，可能是酒精擦在伤口上太痛了，所以他的身体下意识作出了逃避反应。”
　　少年死死缩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易十一无声地看着校医，用眼神询问“难道这就是下意识作出的逃避反应”。校医嘴角一抽，手下猛一用力就把人拉了出来，少年的模样相当凄惨，因为擦了酒精刚刚凝固的血液又化开了，血肉模糊看上去惨不忍睹。
　　为什么你选择先处理他的脸而不是明显骨折了的手腕？易十一在心中无声询问。
　　而陈久晨替他问出了口：“您为什么不先固定好他的手腕呢？看上去似乎骨折了。”她的措辞很有礼貌，但眼神和语言表达出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意思。
　　校医替少年继续擦酒精的手一顿，笑得高深莫测：“这个啊……我觉得小远尽的脸更重要哦，比他的手腕要重要。反正都是伤，处理哪一个不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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