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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东河畔,三九公寓。从这里步行到第二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林子诚的父母回老家过年了,而他还有案子要查,只好一个人留在H市。反正他也是一条滑溜溜的光棍,没人想念没人惦记。于他而言,年夜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形式,最重要的是和老同学喝喝酒聊聊天。
程雪昭的家在8栋17层,顶上还送了个阁楼。但整套房子的面积加起来也不超过70平米,小得两个人住都嫌挤。
“叔叔阿姨呢?你妹妹也不在啊?”林子诚进门的时候看见里面的装修都是冷灰色的,屋里空空荡荡,桌上除了书籍和手提电脑什么也没有。简直像是程医生的第二个办公室。
“我父母他们出去旅游了,雨夕说要和同学一起吃饭。”窗外忽然开始下雪,雪风吹进高楼,冻得两人都不敢脱外套。程雪昭一边说,一边寻找遥控器去开空调。
林子诚捡起果篮里两个干瘪已久的橘子,抛在空中当沙包玩。
“真够可以的,你有没有搞错——这是除夕夜哎!你的魅力已经低到连妹妹都嫌弃你了?”
程雪昭无奈地笑了一下:“她上大学以后我就很少管她了,这样我们两个都能轻松一点。”
“少找借口,我看就是你对她关心不够。”林子诚表示不能理解,“女孩子要靠疼的,会不会当哥哥啊?”
在林子诚的印象里,程雨夕一直是个又叛逆又任性的女生。
和她安静文雅的优等生哥哥不同,她在小学就创下了六科全挂的不朽纪录。班主任要找家长,她把回执撕烂了扔水池里,还说:“有什么事直接找我谈就可以了,不用通过我爸妈教训我。”气得班主任全身发抖,最后以乱扔垃圾为罪名,罚她把水池里的纸屑全部捞出来。
那年也是这样接近零度的湿冷冬天。程雨夕一言不发地跳进水池,倔强地站在冷水里捞了半个小时。她冻得嘴唇发紫鼻涕直流,最后教导主任看不下去了,怕出事,只好逼着班主任给她写了道歉信。
就是这样一个小学数学考试几乎回回垫底的女生,在美术上却颇有天赋。后来她的优等生哥哥充分发扬了她的天赋,把她送进了美院。
“新生报到前一天,她把自己的铅笔裤剪成了渔网袜,还跑去把头发剃成了板寸。她说现在还不想谈恋爱,这样干就不会有男生惦记她了。”程雪昭捞起衣帽架上的围裙系好,开始准备年夜饭。“不过后来还是有很多男生跑去和她表白,她想了想又留回了长发。”
林子诚坐在地上看他做饭,听到这里十分赞同地来了一句:“这不是随哥哥你嘛,身边蜂蝶成群,公的母的都有,赶都赶不走。”
程雪昭正举着汤勺尝咸淡,冷不丁被他这个神奇的比喻呛得差点死过去。
“……我什么时候说了公的母的都有?”
“我亲眼看见的呀,高中的时候不是还有个叫封什么的学弟跟你告白来着?”
程雪昭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林子诚看他正在忙没空回,就没去理会。谁知道没过几秒,手机就像中了病毒一样疯狂地振动起来,新消息有如潮水一样接二连三。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
林子诚觉得不说不行了。万一是有病人需要紧急手术,这一耽搁也许就是一条人命。他自己也当了八年刑警,在这一点上警察和医生有着几乎一致的责任感。
“阿昭,有人找你,一连发了二十多条消息。你来看看是不是医院有急事。”他回头喊道。
“不会啊,今晚是小夏和王主任值班。”程雪昭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假如不是医院的急事,那只可能是那个人。
洗完手在围裙上擦干,他皱着眉头划开解锁界面。聊天界面上出现的文字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胸口,让他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封璟——
那个人的言语还是一如既往的粗俗,那个人头像还是一如既往的下/流。
第一条消息是:“上次让他们拍的照片终于传给我啦!亲爱的,看你多美,美得我又想换新头像了/微笑 ”
骨节鲜明的手指颤抖着往下翻,一张张不堪入目的图片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照片中的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白色衬衣上全是棕红色的酒污。衬衣的前两颗扣子被扯掉了,露出清晰的锁骨和宽大的薄肩。肩膀一直到手臂上布满了紫红色的鞭痕,有的深有的浅。青年握惯手术刀的有力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手腕承受不住金属的频繁摩擦,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他偏着头,偏长的细碎黑发没精打采地垂落在鬓边,被脸上的汗水打湿,遮住了他的表情。
接下去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推送上来,不断刺激着程雪昭的眼球和神经。
“哎呀,之前好像不小心发到我朋友那个群里了,真是的,这下怎么办……我朋友当中好像还有开交友网站的,万一他们用了你的照片,我是不是又要多几个情敌了?”
“程雪昭,我现在很想见你。”
“你在厨房的背影很好看。”
“好像我从这里伸手就能抱住你一样。”
程雪昭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房顶。
“不用找了,我用的是针孔摄像头,你找不到的。”
“你带别人回家了。”
“是个黄头发的,三十岁上下,和你年纪差不多。”
“程雪昭你行啊,已经敢偷偷带人回家玩了。被我玩还嫌不过瘾是吧?”
“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学会听话的。”
程雪昭低头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脑海中一片空白。楼下断断续续地响起爆竹声,他转身去看窗外的时候,一朵金色的烟花刚刚绽放在天际。火焰碎成闪烁的光点从天空倾泻下来,好像千万个洒向人间的美好祝福。
他闭上眼睛,感到背后的冷汗慢慢打湿衬衫——假如还有人没被这祝福砸中的话,大概只剩下他自己了。
“总之你先过来,我在流金大厦,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路。”
最后一条消息闪现后,手机终于安静了。
林子诚托着他那金毛脑袋问道:“怎么样?”
“还真是医院有急事。”程雪昭按下锁屏键,强行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现在要赶过去一趟,年夜饭可能要留你一个人吃了。”
打了快三十年光棍的林子诚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大手一挥说你去吧,我给你看家,不过千万要早点回来,别让老同学又等你一年。
程雪昭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抓起围巾和大衣胡乱一穿戴就出门去了。
除夕夜的寒风吹在他脸上,吹得他清醒了许多。人越是清醒就越是能感受到孤独和痛苦。之前那些噩梦一样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头疼欲裂。东河边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就连打车也很难打到。恰巧在他抱着头蹲在路边的时候,有一辆的士在他跟前停下了。
“哎,你要不要紧?要不我送你到医院去啊。”出租车师傅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问他。
他想了一会,拉开车门,沉默着坐进副驾驶。
“去医院吗?”师傅为了确认又问了一遍。
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正死死攥着手机,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了,麻烦您送我到流金大厦吧……”
“诶、好嘞。”
夜里大雪纷纷扬扬,出租车在空无一人的解放路上疾驰而过,两侧的风扬起街边柳树光秃秃的枝条,抖落那上面原本就不多的积雪。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这一次是林子诚的消息——“我在你家楼下买了一串二百响的百子炮和三个金字塔烟花,等你回来一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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