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

　　当我端着一副口吐鲜血的、看起来伤得很重的模样找到白寂无的时候，却看见白连/城一身布满划痕的大红喜服，站在白寂无身前，长发血污，凌乱地披散在两肩，正举着剑朝他刺去，而被刺的人，正仪态万方地坐在竹椅上，左手端茶，右手搭在扶手上，一脸的无动于衷，仿佛被刺的另有其人。
　　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思考，一个箭步往前，抽出腰间的软剑，将内力运于剑上，剑身“叮”地一声绷直，挡住了白连/城正往前送的剑尖……
　　白连/城显然对突然出现了个闲杂人挡住了他的剑甚为不满，凶神恶煞地将我一瞪。
　　而我则凶神恶煞地瞪着白寂无，等待他给我解释。
　　可气的是，白寂无却仍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喝茶的手一瞬也不曾停下。
　　三人就这般对峙着，一时无话。

　　话说半柱香以前，那时我因被小贼的眼神吸引，正转身欲看个究竟时，突被极其诡异的手法点了穴……且点穴的这个人，正是近来让我少女心不定时澎湃的罪魁祸首，白寂无。
　　我尚未来得及表达我的不解以及愤怒，便被定在了当场，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小贼离去，其间甚至未曾看我一眼。
　　他明知道我就是采花贼，他明知道那个人是今日冒充我作案的人，他明知道我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呃，这个他可能不知道。不管因着什么缘由，他怎么能在我还没有将那个冒充我的人狠狠地揍一顿时就把他带走了？还点了我的穴？还点了我的穴！还点了我的穴？！
　　好吧，我承认我介意的是他点我穴的这件事……
　　或许从小跟大黑待久了，我思考问题的逻辑十分之直接。
　　一个男子会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的穴么？
　　不会。
　　一个男子点了一个女子的穴说明了什么？
　　他不喜欢这个女子。
　　这么一想之后，我内心无比悲愤，直欲冲破穴道跑到白寂无面前问个究竟。格老子的，老娘长这么大笼统也就喜欢过两个人，可偏偏为何老天就是要我喜欢不喜欢我的人呢，我怎么就那么眼瞎，为何偏偏不喜欢喜欢我的人呢……
　　然而，更悲愤的是，这穴道我竟然没法解……
　　这并不能怪我，想当年大黑在传授我解穴手法的时候勾搭上了个姑娘，俩人一见钟情你侬我侬当即决定私定终身，实在是无暇顾我。而后这段露水情缘因私奔大计被那位姑娘的父亲发现而告终，且那位姑娘的父亲扬言要打断大黑的狗腿，以防大黑用他的狗腿拐跑了他的闺女。这故事的上半部分是很普通的，但凡是个当爹的都不会愿意把自个女儿嫁给大黑，因他的正经身份，用他的话说，是个江湖游侠——也就是流浪汉。故事的下半部分便是只有大黑才能做出来的。俩人被棒打鸳鸯后的第三日后，大黑在那位姑娘的喜宴上大吃特吃，从早吃到晚，甚至当晚还在那里打起了地铺，好方便隔天继续吃，委实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我私以为大黑其实是真的只是饿坏了，因私奔实在是一件劳神伤骨的事儿。那姑娘看得不忍，太过伤心，从此一病不起，夫家觉得在大喜之日伤病不吉利便退了婚，后来那位姑娘终于看透红尘，出家了……等大黑也看透红尘的时候，他已经另找了一个开始研究下一轮的私奔大计，并把教我解穴这码事忘得一干二净，还信誓旦旦道：江湖哪有那么多高人，戏本子里都是骗小孩的，会解个定身穴就够了，凭老子交你的绝世武功，你绝对不会被别人点穴的！
　　看，懒还找这么多藉口，他是不是很无耻？
　　说到这里，你该明白我悲愤的原因了吧？格老子的，白寂无给我点得还不是一般的穴！他哪里是不喜欢我，他这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
　　咦，这算不算待我与众不同呀？
　　鉴于我是一个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故我势必是要去问一下究竟的。
　　嘶……好冷啊。
　　我赶紧提起几分真气使其在体内缓缓运行，到脐上六寸至七寸间受阻，我轻咬嘴唇，用真气冲破堵滞的经脉。喉间血腥味渐盛，经脉被打通的瞬间，我喷出一口血，终于能动了。
　　我无力地趴在地上，翻了个身，闭上眼仰面朝天，喘气调息。

　　再后来，便有了开头三人对峙的那一幕。
　　我因刚刚用真气冲破穴道被反噬，还未缓过神，身体尚虚，手中软剑的剑身开始微微颤抖。
　　白寂无忽然睁开半瞌着的眼睛，剑眉轻皱，依旧是低沉冷淡的语气，却似乎多了一分责备：“你用真气冲破穴道了？”
　　我忍不住腹诽，格老子的，你才发现啊！老娘站在这里露脸很久了！
　　当然，机智如我是不会轻易承认我因冲破穴道受了内伤故意跑到你这里来示弱的。
　　我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穴道半柱香后自会自行解开，你既用真气硬冲，应该知道经脉受阻并不严重。”白寂无顿了顿，又道，“等下我让小枫给你找个大夫。”
　　我咳了咳，望向别处，“因……因为晚上外面……很……很冷啊。”突然意识到他方才似乎说要给我找大夫，长这么大我居然也被怜香惜玉了一回……我压了压翘起的嘴角，转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面上却依旧镇定地耍流氓，“你可不就是大夫么。”那还找别人看什么呀。
　　白寂无沉吟了会，终是点了点头。

　　“喂，你们有完没完，老子忍你们很久了！”白连/城忽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白连/城用剑指着白寂无，“知道白家同朝廷有关系的除了我和我爹外，就只有白越岱一人，如今他早已经死得连渣儿都不剩了，还会有谁会向六扇门告发此事！说，是不是白越岱死前把这事告诉你了！为什么要背叛白家庄！还有悦儿被抓，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我用软剑打中白连/城右手手腕，白连/城避之不及，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喂，背叛一词从何说起，他早就不是白家的人了，再说，沈碧悦的事，若是背后没有你们俩父子在出谋划策，她一人能杀死两大武林高手？倒是最后用一个女子抵罪，可真是名门正派的作风。”
　　白连/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
　　“此事与你无关，识相的赶紧给我走开。”
　　“我偏不走，你来打我啊。”
　　“你！”
　　白连/城捡起地上的剑，一副欲跟我拼命的模样。
　　我状似无意的一个跨步，却将半边身体挡在了白寂无身前，心道，老娘的男人也是你能动的？
　　“慢着。”白寂无突然出声道，“你别闹。”
　　我知他已尽量放低了语气，就乖乖地收手站在他身侧。
　　“我在白越嵩的房里找到了尸香的药引，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灵猫香混杂一些来自西域的当门子，后来在沈碧心的房里也有发现。想必是你爹暗中将药引给沈碧悦，又因沈碧悦同她姐姐沈碧心长得一模一样，故利用她接近沈猛种下尸香并安排凤仙楼的那场会晤，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我猜，你爹应该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比如将沈碧悦作为弃子，明哲保身的后招。”
　　白连/城脸色发白，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
　　我恍然，看向白寂无，“所以今日婚宴六扇门的人突然出现，是白越嵩的安排。”
　　白寂无点点头。
　　“呵，那个老不死的，戏演得可真好。”
　　“不可能，我爹不会这样做的！你少血口喷人！”
　　“我在六扇门安插了人，要查到此事并不难。”
　　“沈碧悦知道此事么？”我问他。
　　“原本不知。”
　　“你告诉她了？”
　　“嗯。”
　　“为何？”
　　白寂无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轻轻闭上了眼，良久，方道：“为了我母亲的下落。”
　　“那……”我欲言又止。
　　白寂无摇摇头。
　　“呵，那天火势那么大，那贱人肯定被烧死了，亏白越岱还为了她故意拖延时间，一直被我爹整整刺了十三刀。”白连/城笑得极其狰狞。
　　“咔嗒”，白寂无紧抿着唇，手中的茶杯被他一把捏碎，齑粉融着血，滴入土中。
　　我内心愤懑，隔空扇了白连/城一巴掌，因功力受损，只打得他嘴角微微出血，却引得自己血气上涌，体内真气乱窜。我拼命压住口中的血腥，依旧装得一脸云淡风轻。不管白连/城做什么，白寂无看来是都不会出手了，故我不能示弱，谁知道那厮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白连/城用拇指擦掉嘴角的鲜血，笑得有些凄凉，“从小到大，你都有人护着，虽然所有的人表面上都对我毕恭毕敬，可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反而是你，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带回来的野种，却能让所有人在背地里讨好你，为什么？难道就因为白越岱喜欢那贱人！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才是真正的白家人，伯父却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我爹趋利附势，也对我冷言冷语，不管发生什么，错的都是我。”他有些不稳地走近几步，“你知道吗？我原本喜欢的是心儿，可是就连她也一心扑在你身上，只要我多说一句你的坏话，她就要同我闹绝交。呵呵，多可笑，所有人都围绕着你这个杂种转……”
　　啧啧，想不到真正的事实竟然是这样，果然传言不尽可信，我还以为白寂无在白家庄过得很苦才一心要脱离白家。既然并非如此，那他为何要叛处白家，我转头看向白寂无，难道这里面又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白连/城说到最后竟颓然地跪在了地上，“白家就要被抄了，我爹拼着命护我走，自己却……完了，什么都完了……今日，明明……该是我大喜的日子……为什么，上天不公！不公啊！”白连/城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剑，搭在脖颈上，正欲自刎，却突然被一颗石子弹中手腕，长剑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白家庄同朝中官员勾结的事，是沈碧悦告诉我的，告发你们，也是她的意思。”白寂无起身，“要死别死在我这，回你爹那里死去，想必他会很乐意看见这一幕。”
　　白连/城一愣，跌跌撞撞地起身，飞快地离开了。

　　“还愣在那里做甚么，去取药箱来。”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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